我想买本小画册

作者：赵杰

上小学的时候，家里非常穷，花钱紧巴巴的，能不花的钱一分一厘都得省。但是，生活的艰难并没有使我的种种欲望消失，它还是不断地萌生出来，只不过大都先后被自己的理性压制下去了。比如，我想拥有一身新衣裳，掂量一阵子，感觉不可能，放弃了；想拥有一把塑料手枪，权衡再三，也感觉不可能，放弃了；想拥有一个文具盒，讨要几次，发现不可能，放弃了；想拥有一副扑克，盘算盘算，似乎也不可能，放弃了……最终，我很务实地计划攒钱买一本连环画——《九号公路大捷》。我发现这本小画册，打仗打得激烈，大家都喜欢，要是把它买到手，就能有本钱经常交换到很多自己想看的画册。最重要的是，这本画册是我见到的打仗的连环画中最便宜的，才要九分钱！

目标一定，我就开始努力攒钱。每次家长给的让我称盐量油的钱不管三毛、两毛都是固定的死数，不敢动的。偶尔要个买作业本、买墨汁的钱，也是公开透明的死数。有时候，攒点麻绳头、猪鬃、废纸之类的废品，还没卖掉，就被卖豆腐的父亲用称称着估估价纳入家庭预算了，没我的戏。过年前，我帮父亲赶集卖笤帚、案板等物件想私藏个三二分钱也没机会。大年初一，想让父母发给三五分压岁钱，但看他们脸上没带多少喜色，也没那个意思，我也根本不敢张嘴。随后几天积极参与走亲戚，幻想着能收入个毛儿八分的压岁钱，也一次次失望而归。这本画册，我从新华书店见到已经半年了，钱还没攒下一分，要是人家卖完了咋办啊？过罢年开学后，我一边继续努力攒钱，一边密切关注着这本画册，每周末只要没特殊情况，我一准儿会像狗吃红薯皮儿一样跑七八里路到公社新华书店的玻璃柜台前看看，看到《九号公路大捷》还在那儿摆着卖，我就释然而归。有时新华书店的人会用架子车拉着部分学生用书、连环画和文具等到学校卖，我也是紧盯《九号公路大捷》，所幸每次搜寻，它都在。这一年又结束时，我攒了三分钱。随后，我还是按照既定方针，一边加紧攒钱，一边紧盯那本画册。那年“五一”前，娘在集上买东西时借了邓婶儿四分钱，中午娘拿出四分钱让我给邓婶儿送去。当我拿着钱见到邓婶儿要给她时，她死活不要，叫我拿着买糖快儿吃。反复推让好多次，最后邓婶儿硬把我推出了她的家。我心怀感激地攥着这四分钱慢腾腾地回家了，经过一路激烈的思想斗争，到家时娘问我：“钱还啦？”我有点心虚地点点头，就立马坐到锅台前烧锅去了。

有了七分钱了！我开始频繁地做美梦了。

不久，我的蓝墨水用完了，娘说家里没钱了，给了我五个鸡蛋，让我趁课间去大队代销店卖了鸡蛋买墨水。我很兴奋地用手绢兜着五个鸡蛋上学去了。因为我盘算了：五个鸡蛋可以卖两毛五分钱，而买一瓶蓝墨水需要两毛三分钱，结余这二分钱我就能凑够九分钱，我向往已久的《九号公路大捷》就可以手到擒来了！可是乐极生悲，在去学校的路上，原本木讷寡言的我，因为开心也不时地与小伙伴们嬉笑打闹。走到学校附近时，两个小伙伴在互相追逐时把我的鸡蛋兜子给撞掉地上了，五个鸡蛋全烂掉了，我伤心至极。

在随后的日子里，我继续努力攒钱，其间，我曾禁不住诱惑，在同学们的鼓动下花掉二分钱在大队卫生所买了六粒凉甜味美的润喉片。这年秋天，我养的两只长毛兔第一次剪毛卖了两块三毛五分钱，娘做主赏给我五分钱，我兴奋得大半夜没睡着觉。

到了星期天，吃罢早饭，我就迫不及待地带着这笔一毛钱的“巨款”向公社奔去。到了公社街上，我直奔新华书店。在摆放小画册的玻璃柜台里，我没有看到《九号公路大捷》，我的身上有一股热流从下往上涌了出来，我的头也开始有点大了。我再仔细搜寻一遍还是没有。我不死心，又抱着一线希望问营业员，他的回答很清楚：“卖完了，也进不来了。”我的呼吸急促了，汗珠子也终于顺着鬓角滚落下来。

我稳稳情绪，又先后让营业员拿出四本打仗的小画册默默翻看，但价格最低的也得要一毛七分钱。我彻底绝望了！

几十年过去，我大脑内储存的海量信息不断被刷新，很多东西都被岁月之手给删除了。但《九号公路大捷》这本小画册的影子是谁也删不掉的。

最近，在一家收藏网站看到几则出售旧版《九号公路大捷》连环画的广告，我很欣喜，准备买一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