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从兵，安徽霍邱县人。中诗网现代诗歌编辑，诗原野副主编。诗歌散见报刊及微刊网络六百多首。
写意乡村(组诗)
文/沙从兵
雨季
天空太高远了
知了的嘶叫
把树梢压弯了又弯
雨云状如蘑菇
在草木的掌声中开始翻滚
变幻成铺天开盖地的浓墨
狂草无边的雷鸣和雨点
村庄的喧嚷漂起来了
一把伞，在野外
顺从风的放肆
扬花的稻穗
此时，卷起漫天的波涛
沣河村的豆腐
城西湖的水
把豆腐磨出霍邱县的品牌
回乡的青年人
听到磨黄豆的石磨声，就
听到了久别的乡音
如同母亲唤醒的乳名
在家呆些时日
木桨也臭成了豆腐
顺着淮河
摇出了安徽
我善将豆腐煎成秋日暖色
然后，撒网捉一篓黄昏
煮半锅鲜汤
无论你走到哪
乡愁总是一根鱼刺
卡住青草湖的喉咙
总让家，吐
也吐不掉
棺材铺
线斗弹落墨痕
板斧，挥出一道锃亮
把汗水劈成铆钉
一口杉木土料
就这样被凳在棺材铺里
阴森森地，等待恐怖的黄昏
棺材铺门口
总是冷清，他掸落大裤头上的木渣
光着赤臂
放下斧子，独自一锅接一锅地抽烟
瞅，街道上行人的背影
对面的超市挤满喧嚣
此时，一根拐杖
支着颤巍巍的夕阳
惊醒廊檐下的睏意
锁
虫鸣比野蒿还深
此时，月光从院墙上跳下来
踩痛井边的青苔
锁，守着锈蚀的门楼
暗自嘀咕
猫狗哪里去了
一窝老鼠
在院中闲庭信步
评说如水的寂静
落叶飘一枚又飘一枚
门上哈欠的锁
终于打起肫了
狗卧在树下伸着舌头
稻穗甸甸的不觉又黄了尖了
望望太阳
此时，还是比树梢高
唾液滴在水泥地上
冒缕青烟就没了水渍
蝉鸣烫痛耳朵
浇菜园的老媪，嘴角咬着头上的毛巾
等舀满一尿勺水
才竭力泼到更远
使萎蔫的辣椒摇动身姿淋浴一场小雨
我收住脚
狗突然间立了起来
牙眦的很凶
咬一声，枝上的梨
晃晃地绿的如火
闪电
乌云堆满树梢
翘着尾巴的狗，跟着暴风
吠过宁静的荷塘
我从一条支渠走到另一片秧田
都是等待水的浇灌
此时，蝉声四处逃遁
天空暗下来了
咔，嚓
燃烧的手指撕裂低垂的天空
咆哮的雨点
击碎七月的奔流
苦楝树上，照例结满了一嘟噜鸟鸣
晚风忽吹，慢慢地
飘落一院子寂静
黄蒿解开盘扣，搂着惊恐的小草花
专注地围听门上的锈锁
撩起当初的红盖头，演义苦乐往事
万籁是这里的常客
点头寒暄的礼节都免了
草丛里席地而座
推杯换盏灌醉遍地月色
孤雁啼叫一声，便消失的杳无踪影
不知阴云何时扒在瓦脊
隐隐地哭一夜小雨
深处
熟透的丝瓜，在树枝上
一个个像风铃坠满半个院落
凉气扛着青草湖的涛声袭来
于是，这些干黑的果籽
随着晃动，都发出
清脆的声响
望过门缝，细辨
愰惚一位老人，低着头不停的絮叨
偶尔有一二声飘忽不定的狗吠
在小巷深处
依然显得格外刺耳
当欲寻望，萧瑟的小村又归于沉寂
墙或者栅栏早已无足轻重了
檐下的雀鸟，陪着一把锈锁
又把门上的对联
厮守的褪尽了火红的氛围
荒草
如若不是有人指引
你真不敢相信
当年抬水的那口砖井
已被荒草封存
母猪号令一窝瘦仔，仗势欺凌
为半口草根竟与牛羊擦枪走火
制造混乱的局势
而今，忽觉小村是如此遥远而陌生起来了
到处都是枯草凋敝
稻茬田里，一只白鹭乍然亮飞
惊得残菊左右趔趄
走或者立
路，都时常作痛
断刺已在放牛的赤脚里
根越扎越深
预谋
萧瑟披着夜色
蹑手蹑脚，躲避小村的狗吠
在空寂的窗边，预谋了
一场霏霏秋雨
横笛向远，倒骑摇晃的牛背
吹响哗哗地流水
小桥抱紧炊烟的腿泣不成声
空中的雀鸟
比刚出土的麦芽，还要冷清
平日里寡言少语的菊花
竟然和邻居私奔了
路上深一脚
浅一脚的流言蜚语
于是，指桑骂槐
不知泥泞了多少小村
野风
晃一把尖刀
芦苇荡里，肆无忌惮的野风
扒光了叫秋菊的衣衫
惊飞的晚霞
紧追着几只鹭鸟，越追越远
放牛的伙伴们，响指
咬在起哄的嘴里
啪，几鞭杆抽肿黄犍的屁股
竖直尾巴尥蹶子
踏乱幽寂的暮色
剩我傻乎乎的，拽紧了牛绳
久等抹泪的月影
墓碑
是泪眼抠出来的
辛酸往事
一块石头，在坟前站起来
则是墓碑
从此，这片黄土冈
只生荒草，但不长庄稼
一只或者一群攀登的蚂蚁
每笔点横撇捺，都是
连绵沟壑，纵贯的峻岭
叹曰，冰凉是石头的本质
良久，驻足的鸟
没读出一字
写生
笃信牧杆同样是多彩的
走出村庄的人
曾告诉她，挥挥点点的鞭影也叫写生
晨曦小心地铺展着乡野
直到旷阔在城市的边缘卷曲风的声音
不说或许，把灯火蘸的浓浓的
稍不经意滴溅了几点鸡啼
洇透一座沉寂的小村
母亲拍灭灶火
脸上笑开了得意的神色
画一支桃花，村里巷外都是胭脂红了
画一条河水，遥看的草色里
任性的鸭子
追戏几声久违的蛙鼓
待耕的水田，一页页
在她痴狂的笔下，长满爱情的朦胧诗
蜻蜓，飞起来的时候
池塘的莲花开一路脚步
逗乐鸣蝉，刺耳的歌喉天天高过树梢
刚落笔哞叫
嚼着嫩草的牛犊奔跑到我的窗边
当落日托腮发呆
黄昏便悄然来了
蓬散的牧杆，趁秋风微湿
把一只倦鸟的轮廓
涂进月色
镜中的路人
剥去夜的一层层黑
剥出一盏，跳动着喘息的心
早起的鸟叫声
唤醒枝叶上的露水
洗净秋天的风尘
一竿枯苇，又独坐镜前梳头
试问镜中的路人
啥时，白了飘逸的乌发
簸箕里捡一枚干枣
嚼不碎的往事
硌坏了几颗疏松的残牙
捂着腮帮，竟还是钻心的痛
请说普通话
背上二件旧衣，独自离家
一只迁徙的鸟
在南方的木棉树下租住几间窠巢
锤子和手锯是临时买的
几根铁钉三下五除二
便钉好了一套桌凳
架起一块黑板一一打开书，讲课
十几名口音不同的孩子们
却都异口同声地说
老师，请讲普通话
熬过的日子，显得格外长
一晃，他们小学毕业了
我吩咐厨房，特意多加二盘海鲜
同学们端着可乐杯
站起来，用他们的乡音
齐声高喊，我们斗
打工
一具晒干的皮骨
被夕阳随手丢进了南方的工棚
哄抢的蚊虫
竟不见催肥多少
眼瞅着八月快翻到结工资的承诺
他手捧一张涂满窗外雨声的字条
今夜，每一笔都是
女儿的录取通知书
眨动的眼睛
望着他，才酣然入梦
早起还是浓阴的天
刹那，工友撞炸一声闷雷
不知啥时候
老板竟带着小三趁乱跑了
抽刀
既然断水，就干脆斩了下去
哆嗦的小河
蜷曲在旷野的脚边
像一条乞怜的白蛇
果实早已写满了枝头
你坐在窗前，撕扯一页往事
又小心的折叠一页期盼
然后犹豫，然后把镜子
摔碎一地嗔恨
然后，抹一把凉露
索性连自己也打包塞进长夜
立身抽刀，把
捆扎的灯火
一截截地斩成草丛里
秋虫的呻吟
秋深
一声骂，比扎通几层鞋底的锥子还尖
凭着风力
张口就戳穿一座小村
夕阳红着脸
掐断一囱叽喳喳的晚烟
立在路口
枯草缄口不言
水凉也得提着裤角，趟过河
穷忙的啰嗦事
必须一件一件去做
他放下盆里摘满的菱角
比如牵羊
比如赶鸭
顺道背一大捆还挂着残花揪心的棉柴
鞋面上的露水已秋的深了
就口寂静，把灯火喝成了酒
把树梢头的弯月
醉成抢收的镰刀
南山记忆
云都在空中放马
掘平的南山
种一茬喧嚣的鸥鸣
生长的高楼
雨后芝麻一样，节节开花
多抽口闷烟
或喝杯浓茶
都挡不住新街弥漫而来的汽油味
你慢下来，宽敞的客厅
只找到一沓纸巾
替代破布，擦拭那把珍贵的锈镰
吐口唾沫，乖乖
眼亮了，但怎么也斩不断刀刃上
斑驳的风雨
寒露
添一件外衣，还是挡不住萧瑟
草茎上的露水
尖叫着，立马横剑
娇小的菱花
弱如舷边的红衫
歌声飘远了，而乡愁
依然卧在掌心
堆高新土，抱恨坟前长跪不起
最先窜出的，几条狗
而后，跑过来一座村庄
拉痛你的手
骂一场淅沥秋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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