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简介:
田松平,苗族,贵州松桃苗族自治县人,80后诗歌爱好者,作品见《长江诗歌》、《楚风》、《贵州作家》微刊、《雪峰诗刊》、《梵净山》、《铜仁日报》、《高原》、《乌江文学》、《松桃文学》、《松桃报》等。
故乡,从未离开过我们
活着回不到故乡,就把母语记在心上
在稀薄的群居里,多一个
会苗语的人,就多了一个来自故乡的亲人
活着回不到故乡。在逝去的亲人碑上
刻下“阿雄”二字,其它什么都不用留下
我们的脚步,走得太远了,太远了
也正是这样
所以故乡从未离开过我们脚下的土地

黑色物语
松桃、都安、南丹。
一路走来,乡音未改,母语未忘
两百多年,无数黑夜的吞噬
面对坚强和隐忍,它隐没不了血液的纯洁
流下的泪太多了
我不想,以一首诗歌去伪装它的真情
高原上,那些孤独的秃鹰,那些孤独的石头
那些不曾有人问过的事物
它们唱出的歌谣,天都静了下来。
这何不像我们走过的足迹,临面的对势

苗王宫
石头溅飞的流星
摸平伤口,比什么药都好
黑夜里走路的人群,更能听得见自己的心跳
黄河过不去,就回到长江
长江过不去,就回到高山之上吧
那里离天很近,
我们可以先抵达等待后来的敌人
来一次楚汉相争
在相争的棋局里
对与错,成与败,仇与恨,都将没有了敌意
如果谁不服,就相邀共饮三百杯,再杀一回杀到天昏地暗,杀到日月无光也奉陪
高原上的女子
高原上,有我等待的女子
她教我说苗语,她给我讲这片土地的故事
高原上,有我等待的女子,
她山歌唱得好,蜡染绘得好,酒也酿得好
篝火旁,她吹着芦笙,敲击着木鼓
酒碗里的月亮,也都苏醒了遗梦江南的身姿
这,千年的月呀!多么像我心中
高原上的女子
抖落的余晖,照亮了古人,也照亮了今人
异化的熟悉
喧闹,没有回应
薄凉的月光下,捞不起一个熟悉的身影
乡村的歌谣,在阡陌中消失
空了的房
归来感到心痛。离去,却又是异化的陌生

声声慢
山顶上的房子
它的孤独,让我的心静了下来
手指上的时间,也随着慢了下来
在这里,我去掉言语的修饰接近他们
看他们生火煮饭,用斧头劈材,用木桶打水
夕阳西下,等牧童归来
犁田的阿哥归来,打猪草的阿妹归来
在这里,我不爱“山雨欲来风满楼”。
只喜,小楼一夜听风雨
不能原谅的背叛
用石头建的房,房顶盖的是青石
用木材建的房,房顶盖的是用土烧的青瓦
用土砖建的房,房顶盖的多半是稻草
这些看似不同取材的建筑。火塘的
最左边柱子下,居住的却是我们共同的祖先
几千年来我们遵守着他的遗训
煮熟的饭让狗先吃。糯米做好的粑让牛先吃
那些动人的山歌,我们唱给最心爱的女人
那些最美的舞蹈,我们留给远方的客人
这是我们共有的仪式,是我们高贵的古礼
不伦洪荒之处或现在,一个声音的绝响
相连着的一定是我们共同的世界

天眼
地上没有光明,天就给它一只眼睛
让它看看生灵,看看万物,看看满目疮痍
它从不说话。做些什么,怎么做那是你的事
它只是看着,就这么没有动静的看着
突然,或者,某天下起了雨,刮起了风
这只眼睛的瞳孔变成了黑色
面临着的,不可原谅的可能。
会一点一点落在我们身上,毫不留情
天坑
天坑不埋人,天坑是族人的守护神
轻轻地喊一声,另一个声音便在石崖上等你
抬头看天上,云会掉下泪来为你祈福
如,你沉默的走过
山底里的鲜花,会布满在你回去的路上
我曾见过很多天坑
它们底下埋葬的都是残杀留下的尸骨
包括我故乡松桃苗族自治县甘龙镇的苗跳坑
而,你却让我感觉到没有一点血腥
有风来仪
遇见高山,女人们就解开头上的帕子
绑住大树,手挽手翻过高山
遇见河流,男人们就用手搭成桥
让族人们走过去
高山上若是平地,就在高山上种下高粱
大豆,苞米,小麦
平地上若是一片沼泽,就种下稻谷
吃下这些;我的躯体永保持着纯洁
因为,先祖的东方世界不喜欢心不干净

浅浅念
堂屋旁边,巫师的手在一根线上颤抖
嘴里叨念的咒语振振有词
今生,你去过的地方
他都会用一根线,一碗水,几叠纸把你召回
火塘里吊着的鼓,节奏不断加快
芦笙的声音,沉重,压抑,低沉,悲壮
卦抛向空中又落下
阴卦阳卦,证明逝者不愿走,舍不得家人
为了让逝者安息,不做孤魂野鬼
巫师把他的祖先请了回来
让祖先告诉它,你要归向何方,要走什么路
要过哪条河,要翻哪座岭,要过哪座桥
不要留念生前的那个世界,不要留念家人
跟着我走,那里有更多的亲人等你相聚
跟着我走,那里的家园在东方,它是片乐土
巫师不停的和他的祖先交流
逝者的先祖也不停的劝说
芦笙和鼓声,不停的吹奏,敲打
巫师手中的卦也不停的抛向天空
当卦一半为阴,一半为阳,证明逝者愿离开
愿意在东方等待下一次的相聚重逢
云的后面
为什么,我的先祖常喜欢把山歌挂在嘴边
他们走在那里就唱在那里
它们唱白云,唱山石,唱白天,唱黑夜
雨天就有雨天的歌声,晴天就有晴天的歌声
它们,唱神灵,唱天地万物
纵使歌声带着许些苍凉,祈愿都是那么美好
为什么,我的祖母,她的头帕颜色很多很长
身上的衣服绚丽多彩,有百鸟凤冠
有青龙交尾,有山川河流,有鸟兽虫鱼,有江浙平原,有花草树木
还有,南方峻岭,北邙苍丘
这些,是追寻文明的符号,是先祖的痕迹
只是,在四方公正的文字里它稀薄的像空气
没有太多的解释和说明
想懂,就得静下心听,想懂,就得用手去缝
没有老师,听水就唱歌,见鸟就作画
在路上
在路上,感觉冷了,就升起一炉火
蹲在旁边烤烤。听风声,听雨声
看看路上,有没有像我这样行走的人
好拿出相机
让他给我拍一张诗意与远方的照片
在路上,感觉到远方的远了
不需要丈量出它的距离,因为不会有答案
在路上,喜欢空旷和虚无的感觉
当然,这不是没有实感的飘渺
在路上,会为一方山水停留,会为一只鸟声
会为所目击到的事物感到疼痛或幸福
在路上,请别问,我的归向,我不能告知
每次走向远方,它属于我了,我属于它了
谁能听懂
谁能“懂”不重要了
让步伐和虔诚的心继续前行,继续回归
总得有那么些寂寞的身影走在路上吧
面对孤独,如有夏雪飘来
山顶的映山红,便会在夏雪里取一片凉意
在夜风中,听蛐蛐的叫声,看狗尾巴草
摇坠一颗星辰。
挂在眼前的叫河流,碎了一地的叫珍珠
只是我忘了
青石板铺成的小巷,青石板砌城的石墙
长着青青苔藓。阳光影下
是阿妈的歌声,和我还有背篓里的影子
我的童年一半是在阿妈的背篓里度过
一半是在她的歌谣里穿行
我的中年,一半是在阿妈的泪水中度过
一半是在自己放荡不羁和自责里度过
飘向远方的时候,母亲没有一天睡得安稳
闲居独处的时候,母亲也没一天睡得安稳
她总想对我说些什么,却又无话可说
回过头来看看,原来路途隐含的刀锋
阿妈,都为我们走过了。她脸上的皱纹深度密集,脚板的痕迹足已磨平任何一座山峰
只是我忘了,忘了欠下的都改学会回赠

我们其实很近
穿越先祖走过的腹地,每一条河流离我很近
云朵在水里的石头里追寻鱼的游动
河的两边,是我前世今生的恋人种下的水草
我累了,就采下一截含在嘴里便能看到佛光
佛光,不是来自梵山的佛语,不是来自天体
或先祖在迷失的路途中念下的咒语
更准确的说,它来自一只鸟的歌唱
这只鸟,没有种类的区分,它张开了嘴
就成了世界的合唱曲,仿佛
我们存在的每个个体在没有语言的时候
你,我,他,它的声音,呼吸都是一样的
不去问
不去问,身后这堵墙还能承受多少风雨
不去问,青石板的路还能留下多少脚印
不去问,田间的地头是否还有炊烟袅袅
我相信,当一切在消亡中重新归来
故乡会让你我变得如此轻松
流动的白云
看着流动的白云在故乡的头顶,挪了挪
我的心便也在远方的出口挪了挪
不停的行走,为着的是一颗不安的心
我想我今后的所有都会毫无意义
在原点画下一个圆,在远方留下一个影
都将不能说清我先祖苦难的一生
脚长在了我们的脚下
就证明着我的族人和世界,心相惜,命相连
能成为天下人的儿子
也将会成为天下人的主人
带上一粒稻谷
带上一粒稻谷,我就不会失去江浙平原
带上一粒稻谷,高坡陡岭也就是鱼米之乡
带上一粒稻谷,先祖们就能披荆斩刺
化风雨,化雷电,化乌云,化激流为吉祥
带上一粒稻谷,在田里生长,越生越旺
像我们的姓,火烧不尽,风吹却又生
带上一粒稻谷,我们是率先进入文明的人
只要有土地的地方就有我们的痕迹
文字雕刻成的历史可以否定一切
地矿里沉默的那一粒稻谷,更无需证明

伤痕
伤痕太多,多得不想去回忆了
疼痛的先祖,故乡让我们选择了静止的活着
与生灵为为伴,与天地为伴,与山河为伴
便听懂了另一个世界的声音
在那里,生命会找回它个体的尊严
杀戮不会借着正义之名再去剥夺
你看着我,我看着你
不需拥抱,不需有着共同的言语
你微笑着,或我微笑着,我们便都懂了
迷途
山坡上的苗寨
要不是孤立的,要不像八卦图环环相连
寨子里的路也是环环相扣,没有杀机
如遇外来欺压者,长矛就会发出月光的冷
我常问父亲?
先祖为什么选择高坡陡岭,悬崖绝壁而居
为什么也选择逐水而居
父亲说,高坡上离太阳近,可以看见光明
水是我们走过的痕迹,沿着它
奔流的方向就能回到东方,回到先祖的胸膛
在那里,曾经所有的迷途会变得清晰
清晰的让我们记住了
我们是谁,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