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作者:李红军,笔名风月郎,四川省南充技师学院老师,爱好文学,偶有文章见诸杂志报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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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文于2018年3月6日在微信公众号《天府散文》上发表
山村呵,山村【上篇】
文/李红军
如果不是2006年偶然听来的一个消息,对住在偏远山村的缅甸姑娘玛花来说,她的生活轨迹基本上应该是这样的:有了一定的劳动能力以后,每天起早贪黑,负责永远忙不完的家务和繁复的田间劳作,而作为家里的长子,哥哥却从不被要求劳动;待成年以后,就得依照“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嫁给一个素未谋面的男人,和几个女人一起伺候一个丈夫。(注:2015年,缅甸政府才废除了一夫多妻制。)
不甘被命运束缚的玛花终于在2006年看到了一丝希望。
某天,和女伴聊天的时候,玛花听说同村的一个女孩经媒人介绍嫁到了中国,现在过得很好。“书上说中国很大,而且比缅甸有钱,我一定要嫁过去,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读过小学3年级的玛花在心里暗下决心,如果再有媒婆来的时候,就瞒着父母偷渡到中国去找个男人生活。
就在玛花为改变自己命运悄然努力之时,千里之外的中国西南某省某市,一个非常贫穷偏僻的山村里,一个命运即将和她交织在一起的中国青年--阿财,正为找老婆的事焦头烂额。
1983年出生的阿财说起来也是个可怜人,他的模样倒是周正,身材也高大壮实,可惜有遗传性的聋哑。他在家里排行老二,上面有个姐姐在九岁那年夭折,下面还有一个弟弟和妹妹。当同龄的小伙伴高高兴兴地去上小学时,阿财只能落寞地帮着家里砍柴割草干农活。因为家里穷,弟弟和妹妹也是小学没毕业,就迫不得已辍学务农。
自身残疾,家境又不好,自小养成了阿财孤僻乖张的性格,动不动就与人大打出手,因此遭到了同龄人的一致抵触和孤立。有一次,邻居家不见了五块钱,对方非得一口咬定是他偷的。这还了得,阿财冲动之下,把对方打得头破血流,在床上躺了好几天。从此,阿财的坏名声传遍了山村的方圆十里,更没有人和他结交了。
2002年,作为家里的顶梁柱,阿财的父亲因病去世,让这个贫穷的家庭屋漏偏逢连夜雨,经济上愈加困难。
一晃20多岁了,贫困的家庭,加上自身的原因,阿财还没有娶上老婆。看着同龄人的娃娃都可以打酱油了,多少个寂寞的夜里,阿财在床上辗转反侧,唯有以泪洗面。
不管自己的孩子怎么样,都是父母的心头肉啊,阿财的妈妈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为此操碎了心。依照当地的习俗,像阿财这种“大龄青年”可以换亲(双方家里都有儿女的互相换着成亲,四川话也作“换换亲。”),妹妹为了哥哥的幸福也愿意做出牺牲。可是因为他“名声在外”,家里求爹爹告奶奶联系了好几家,奈何对方坚决不同意。
万般无奈之下,阿财妈妈一咬牙,决定举全家之力,为阿财买个老婆。
而在千里之外的缅甸,玛花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盼来了机会。
初秋时节,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玛花流着泪,给父母留下一张到中国打工的纸条,带着几件换洗衣服和一把水壶,深一脚浅一脚地随着所谓的媒人,踉踉跄跄地走出大山,踏上了偷渡去中国的漫漫旅程。
手电筒那一闪一闪的微弱的光亮,可以指引自己走向幸福的彼岸吗?玛花不知道,这个时候的她只能赌一把了,哪怕前面是万丈深渊。
可恶的媒人为了防止玛花记住回家的路,途中在她的水壶里偷偷地放了迷药,让她迷迷糊糊地昏睡过去。
当玛花悠悠醒来之际,已经和媒人身处中国境内某个不知名的小山村了。高兴的媒人稍作休整,快速地叫来了几个中国男人,说是给玛花介绍的男人。
这都是些什么人呐,玛花的心都凉透了。一共5个男人,第一个大概40多岁,歪着嘴不停地流着哈喇子,“嘿嘿”傻笑着;第二个翻着斗鸡眼,有上气没下气,像天热时伸出舌头喘气的哈巴狗;第三个看着倒是壮实,可杵着一支拐棍,少了一条腿;还有一个估计50多岁了,别看他弓腰驼背要死不活的,可那一双昏花的眼睛总色迷迷地盯着她的胸脯看,不时地咽口水;最后一个偏着脑袋,不停地眨着眼睛,时不时地全身一抖,好似随时要倒下去,搞得看他的人心里悬吊吊的。
天啦,玛花不忍再继续看下去,她的心沉到了谷底,失望极了。这些就是给我介绍的男人吗?她有些后悔来到中国了。
在媒人一连串“快点选”的催促声中,玛花为难极了,忍不住流下了伤心的眼泪。
阿财就是在这个时候被他妈妈使劲推进屋的。他满脸通红地站在墙角,不安地用手搓着白衬衫,死死地低着头,不言不语像个闷葫芦。
高高大大、模样周正的阿财一出现,让玛花眼前一亮,像垂死的人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心里又腾腾地升起了一丝希望。凑近阿财,玛花仔细地端详了大概一分钟后,下了决心,朝媒人说了句其他人听不懂的话:就是他吧。
一直虎着脸的媒人终于松了口气,对着阿财妈妈堆满了笑容,用半生不熟的中国话说:“恭喜恭喜!”
阿财妈妈欣喜若狂,含着泪花,一把扯过玛花紧紧抱在怀里,生怕飞走了。直到此时,阿财才猛地抬起头来,激动得浑身颤抖。他目不转睛地看着玛花,手舞足蹈,叽哩哇啦地表示着自己的喜悦与兴奋。
玛花见状心里哀叹一声,原来是个哑巴呀。但事已至此,她别无选择。当媒人拿着阿财妈妈给的一万六千元“彩礼”,并信誓旦旦地表示会把大部分钱给她远在缅甸的父母后,玛花只好认命了。
媒人一离开,玛花就在阿财母子一前一后的“陪护”下回到几百米外的家。一进那个简陋的家门,玛花就被锁到了阿财臭气熏天的卧室里。透过木板门缝,她看见阿财妈妈带着阿财和弟弟妹妹们,说说笑笑地忙开了:阿财妈妈剪红纸喜字,阿财忙着杀鸡,弟弟妹妹烧水打杂。
这就是我未来的家,这就是我即将开始生活的地方。玛花心情复杂地坐在屋里的木床上,茫然四顾,忍不住又想起了远方的家,想起了熟悉的亲人。
当晚,喝过阿财送来的鸡汤后,玛花知道一切该来的都会来,逃也逃不掉。她抗拒地穿上了自己带来的所有裤子,在逼仄昏暗的房间里,和阿财玩了半天“猫捉老鼠”的游戏,累得气喘吁吁的。但看到焦急的阿财弯着腰不停地用手作揖比心时,玛花的心还是软了。她望着这个面貌憨厚的中国男人,停止了挣扎,幽幽地叹了口气,然后慢慢地躺在床上,闭上了眼睛。阿财见状,吹灭了红蜡烛,嘴里发出狼嚎一样低沉的声音,猛地扑上来,粗暴地撕扯着玛花的衣服……
黑暗中,木床咯吱咯吱响个不停,有一滴又一滴的眼泪无声地滑过脸庞滚落在枕巾上。
就这样,没有手续,没有婚礼,没有证人,没有贺客,没有鞭炮,玛花成了阿财的女人,成了阿财妈妈的儿媳,成了弟弟妹妹的大嫂。
山村的树叶黄了又绿,绿了又黄。2007年冬天,玛花生下了和阿财的第一个孩子,是个男孩,取名小智。第三年也就是2009年开春的时候,他们的第二个孩子呱呱坠地,这次是个女孩,名叫小灵。得了个“好”字,让阿财一家子喜出望外,逐渐放松了对玛花的看管,让她比以前有了更多的自由。按照阿财妈妈的说法,只要有了孙子,家里就有了血脉传承,就算玛花跑了也不怕。
阿财当了爸爸以后,性格大变,逢人笑兮兮的,叽里呱啦说个不停,放肆地昭示着自己的幸福。对玛花这个来之不易的媳妇,他也是疼爱有加。一改以前的颓废懒散,阿财开始到镇上的砖厂努力地打工,所挣到的钱大部分交给玛花,让她买自己喜欢的衣服和首饰,还不时地从镇上买回3元一斤的卤心肺给她解馋。而玛花也分外珍惜这个中国男人对她的宠溺,她孝敬婆婆,善待弟妹,更是全心全意地疼爱着一对儿女,尽心尽力地维持这这个家。纯朴的村民们也逐渐接纳了这个异国的媳妇,认可了这个家。
满心欢喜的阿财每天干劲十足地工作。他下班后急匆匆地骑着二手摩托车赶回家,先给玛花一个大大的拥抱,再一左一右地抱着一双儿女,惬意地坐在院坝里,仰望夕阳西下,沉醉在天籁般的“爸爸、爸爸”的童音中。
玛花总是系着围裙在一旁幸福地看着爷仨,笑吟吟的脸上长发随风飘扬,显得那么美丽。
时间过得很快,不知不觉地在中国度过了第四个春节。聪明好学的玛花学会了日常的汉语,与人交流基本没有问题。她与家人与村民相处得越来越融洽,越来越和谐。她甚至还可以用儿子从幼儿园带回来的粉笔,歪歪斜斜地写出一些简单的汉字来。只是偶尔闲下来,想起远方的家乡,玛花才有一些落寞:爸爸妈妈,你们还好吗?我在中国成了家,有了自己的丈夫和儿女,过得挺好的,不要为我担心……
如果不是阿财被倒下的砖头压断了双臂,玛花应该会这样平静地继续生活下去。
2012年,正在厂里干活的阿财被几百块未码稳的砖头坍塌下来埋了进去。当玛花跌跌撞撞地赶到镇上的医院时,看到的是一个头破血流、面目全非、双手缠着绷带的丈夫。一刹那,头顶的天仿佛垮了下来,她差点昏死过去 。
出院的时候,医生告诉玛花,因为阿财的双手是粉碎性骨折,恢复以后,不能再像以前一样干重活了。玛花抹干眼泪,毅然决然地作出一个庄严的决定:这个风雨飘摇的家,以后就由我来支撑吧。
待阿财恢复得差不多的时候,玛花在镇上的竹编厂找到了活干。心灵手巧的她不怕苦不怕累,加班是厂里最多的。好心的老板得知实情后,还让她带一些竹器回家晚上加工,额外给50元工资。这样一来,玛花第一个月到手的工资居然有3500多元。这可把全家高兴坏了,阿财久违的笑容又出现在脸上,这个家又有了欢声笑语,村民们也羡慕他娶了个能干的媳妇。
这天晚上,从不喝酒的阿财酩酊大醉,伏在玛花胸前呜呜大哭,把她的衣服弄湿了一大片。
就这样,玛花更加卖力地在竹编厂上班。很久以来,她一个愿望,那就是凑够路费回缅甸的老家看看,去看看日思夜想的骨肉亲人和熟悉的山山水水,虽然她平时不敢表露出来。因此,多挣一点钱成了她最执着的梦想。
几个月后,由于工作表现突出,玛花被评为优秀员工,厂里奖励了她一部价值八百元的华为手机和3个月的话费流量套餐。第一次拥有手机的玛花像小孩得到了心爱的玩具,爱不释手,整整兴奋了几天。她不仅很快学会了用手机接打电话和发短信,还在厂里人事部的阿毛——一个帅气的小伙子的帮助下申请了微信,并且互相加了好友。
热心肠的阿毛万万没想到,他这一不经意的举动,却让玛花的命运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差点万劫不复。

山村呵,山村【下篇】
文/李红军
手机的世界如此神秘新奇,广东、北京、上海……这些城市好繁华啊,外面的世界真精彩啊,有机会真想去走走看看。从此玛花的心里有了这个美好的梦想。
这部手机成了全家人的宝,一有时间就捧在手上拔弄。连目不识丁的阿财在儿子的帮助下也学会了“消消乐”游戏。
这天吃过晚饭后,玛花坐在堂屋继续编织竹器,阿财拿起手机准备玩游戏。这时,“叮咚”响了一声,手机界面上玛花的微信提示有消息发来。阿财随手点开,消息只有一句话。虽然不懂消息的意思,但后面的玫瑰花图形,他还是能看懂。为什么给我女人送玫瑰?尤其是微信头像上那张年轻帅气的脸庞,让阿财妒火中烧。他蓦地站起来,气呼呼地挥舞着手机,跺着脚,咿咿呀呀地向玛花大吼着。正专心干活的玛花见丈夫突然像疯了一样,莫名其妙地急忙拿过手机一看,原来是厂里的阿毛发来的消息:花姐,明天活多,记得一定早点来哟。
她知道自己的男人误会了,赶紧打着手势向他解释,可是固执的阿财并不相信。
听见响动的阿财妈妈和弟弟妹妹也赶了过来。最后,在能识字的弟弟妹妹的确认下,阿财的怒火才慢慢平息下来,可他心里的怀疑却像野草一样悄悄地生根发芽了。
临离开时,阿财妈妈别有用心地说了些诸如女人要洁身自好要守妇道之类的话,玛花唯有苦笑着连连点头。
这一夜,阿财久久不能入睡。他看着身旁睡得香甜的女人,生过孩子的身子那么丰腴,光滑的皮肤像丝绸一般柔顺。一想到照片上那个帅气的男人,阿财就在心里呐喊:她是我的女人,她是属于我的,谁也不能把她抢走,不论是谁!
第二天一早,胡乱喝了点粥,玛花骑着自行车急急忙忙地往镇上赶去。她不知道的是,身后有双蛇蝎般的眼睛一直悄悄地尾随着……
玛花刚到厂门口,阿毛忙迎上来,拍着她的肩膀说:“花姐,其他人都到齐了,快点……”话音未落,旁边一辆车的后面突然冲出一个人来,一把推开他,随即一记响亮的耳光“啪”地落在玛花的脸上。
阿毛猝不及防,定定神站稳脚步,然后惊愕地看见了让他目瞪口呆的一幕:一个高大壮实的男人一只手使劲地拽扯着玛花的头发,另外一只手疯狂地扇她耳光,边打边发出野兽般的嚎叫。而矮小的玛花只能用双手紧紧护着头,毫无抵抗之力,不时发出声声惨叫,被打破的嘴角明显有血水流出来。
他妈的,太过分了,太可恶了。“住手,快停下来!”阿毛愤怒了,大喊一声冲上去抓住那个男人挥动的手臂。
“啊啊啊!”那个男人大吼着,使劲甩开阿毛的手,止住手转过头来,用一双血红的眼睛瞪住他,疤痕累累的脸狰狞着,咬牙切齿的样子好像要吃人。
面对比自己足足高了一头的壮汉那仿佛能杀人的眼神,阿毛心虚了,身上一激灵,往后退了几步,“大哥,有话好好说,别打人好不?”
不说还好,这一说那个男人愈加愤怒,含混不清地大吼一声,挥着拳头向他扑来。
“打人啦,打人啦!”阿毛吓得转身往厂里跑。
“求求你,求求你别打了,不是你想的那样。”血泪混和着顺嘴角往下淌,玛花顾不了这些了,从后面死死抱住了阿财,急得大叫。
这时,厂房里的十几个工人听见动静,都跑了出来了。其中有人认得那个打人的是玛花的哑巴男人阿财。
“天地良心,我只是拍了一下花姐的肩膀,其他的啥都没做。”阿毛委屈地在一旁嘟哝着解释。
“听说那个哑巴性格古怪暴躁,动不动就打人,唉,可苦了玛花这个好媳妇了。”“就是,一个女人那么远嫁过来,亲人都没得一个,造孽啊!”弄清了原委,大家叹息着议论纷纷。
人多胆子大,工人们围上来七嘴八舌地劝说着。阿财阴沉着脸,一声不吭;红肿着脸的玛花抹去嘴角的血水,惨笑着向众人道谢。
俗话说清官难断家务事,既然是两口子的事,工人们劝说一番后只好散去。阿毛也暗自叹口气,收起手机,打消了报警的念头。
周围没了人影,阿财又抬手甩了玛花一耳光。他狠狠地摔倒自行车,然后粗暴地拉扯着玛花离开。
临走前,玛花拼命地转过头,泪流满面地看了又看工作了几个月的厂房,心底的那份不舍是如此强烈:那里有她忙碌的身影,那里有她与工友的欢笑,那里有她辛劳的汗水……哀伤的她明白,这辈子也许再也不能回来了。
一路上玛花苦苦哀求、解释,可铁了心的阿财像热锅上跳舞的猛兽一样狂躁不安,除了时不时踢打她,始终不开腔。最后,玛花沉默了,她终于明白,要消除一个自小性格孤僻乖张的男人心里那种对妻子不忠的怀疑,自己的一切解释和哀求都是徒劳的。
回到家,阿财摔坏了手机,对着瘫在地上的玛花又是一顿好打。面对玛花求助的目光,偏袒儿子的婆婆不劝阻,平时亲近的弟妹不敢说话,年幼的孩子们吓得在一旁“哇哇”大哭。最后,打累了的阿财把满身淤青的玛花锁进了卧室。
那一刻,玛花心如死灰,只有失望、悲伤、痛苦、哀怨连绵不断地在心里滋长。
是夜,窗外风急雨大,屋内悲伤弥漫,一个孤独无助的异国女人无声地哭泣着,任随一个疯狂的男人在她身上野蛮地发泄。
伤痛心更痛,也许不久后伤口会愈合,可是内心的伤呢,还有愈合的一天吗?
时间是世间最诚实的东西,一切美好丑陋和善良凶恶终究会在它的面前无所遁形。最初的那份珍惜、迷恋、疼爱,在一个莫须有的怀疑面前一文不值。阿财对玛花的信任完全分崩离析,在无知的他的眼里,她不再是自己的女人,只是一个花钱买来的工具:一个传宗接代的工具,一个没有自由的泄欲工具。
玛花被关在屋内的这些时间里,除了小智和小灵偷偷地躲过爸爸的视线,怯生生地和她说几句话之外,家里其他的人都躲着她。本来有些村民很同情她,想替她说几句好话,可是耐不住阿财妈妈添油加醋地渲染:儿媳妇不守妇道,嫌弃自己儿子残废,和镇上一个青年好上了。慢慢地,大家对玛花的同情变成了厌恶,因为在偏僻的山村,一个偷人(出轨)的女人是最让人看不起的。
半年时间过去了,入夜的山村响起了“噼里啪啦”的鞭炮声。过春节了吗,玛花扶着窗棂向外望去,夜空中点点烟花倒映在她苍白憔悴的脸上,显得那么无助那么凄凉。她又想起去年过春节的情景:一家人高高兴兴地围坐在一起,津津有味地吃着简单的年夜饭;儿子和女儿拿着十块钱的压岁钱兴奋得上蹿下跳,一口一个“妈妈”“妈妈”叫得多好听呀;男人不停地往她碗里夹着为数不多的腊肉,腊肉可真香呀……
如今这一切和玛花都没有关系了,她看看面前那碗没有多少油腥的面条,眼里噙满了泪水。狠心的人啊,过节了,为什么也不让孩子们来陪陪我说说话呢,这可是我最后的念想了。
一滴滴眼泪溅落在碗里,玛花慢慢转过身,摸索着拿出了小桌抽屉里的剃须刀。恍惚中,玛花的耳边又响起了围鼓(缅甸乐器)那凄婉清丽的声音。再见了,我可爱的的孩子们;再见了,这片曾带给我欢乐悲伤的山村土地;再见了,亲爱的爸爸妈妈,你们的养育之恩,不孝的女儿只能下辈子来报答。
闭上眼,一咬牙,玛花挥着剃须刀狠狠地朝手腕割去……
“滴答,滴答”,似有雨落的声音。窗外,忽然起风了,呜呜的声音仿佛是谁在幽怨地哭泣。
不久,醉醺醺的阿财晃悠悠地打开了卧室的门。随即,“啊啊!”一道凄厉而惊恐的声音划破山村的夜空。
不一会儿,周围响起慌乱的脚步声、惊惶的嘈杂声和孩子的嚎哭声,一道道手电光晃动着向阿财家扑来……。
人心惶惶,鸡飞狗跳,除夕夜,山村注定不能平静……
黑夜再怎么留恋,也抵不住黎明的驱赶,天终于亮了。也许是天可怜见,因为发现得及时,玛花捡回了一条命。面对她的以死抗争和警方的涉入(普及一下,根据国家相关规定:被拐卖时是少女,现达到法定的结婚年龄,本人又愿意与买主继续共同生活的,应依法办理婚姻登记和户口迁移手续。),阿财一家束手无策,再也不敢限制她的人身自由了。
后悔莫及的阿财“扑通”一声跪在玛花面前,流着眼泪,磕头如捣蒜,双手举着弟弟帮着写的保证书,嘴里叽里咕噜个不停。
玛花紧闭着眼睛,把头转向一边,没有说话,只是默默流泪。
一旁的阿财妈妈见势不妙,马上把孙子孙女推出去。小智和小灵哭着扑上去,一左一右地抱着玛花的腿,小脸憋得通红,急切地喊着:“妈妈,妈妈,不要离开我们呀……”“我可怜的孩子啊。”玛花再也忍不住哭出声来,伸手紧紧搂住自己的两个孩子,泪如雨下。
阿财的道歉和保证,孩子们的哀求和依恋,婆婆的后悔,弟弟妹妹的挽留,终究没有留住玛花,因为被伤害得太深了,她需要时间来治愈伤口、慰藉心灵。
她决定了,要离开这里到广东去打工。
接下来的几天,玛花抛开一切,与小智和小灵整天呆在一起,仿佛要把所有的母爱在这短短的时间里全给他们。她使劲地盯着孩子们的脸看,贪婪地听着孩子们叫她妈妈,要把他们的一切刻进心里。
春寒料峭,过完春节的山村一派萧瑟。正月十六的晚上,玛花含着眼泪,轻轻地捧着已经沉沉睡去的孩子们的小脸蛋亲了又亲,攥着一个小包裹,然后迈着沉重的双腿,缓缓地跨出她生活了接近七年的家门。
手里小小的包裹沉甸甸的,重若千斤,里面有玛花的一切:几件衣服,从家乡带来的水壶,平时省吃俭用攒下的500元钱,托镇上熟人办的假身份证,还有一张和孩子们笑得像花儿一样的合影。
山村风冷夜黑,当玛花像多年前从缅甸老家偷渡到中国那样踏上通往镇上的小路时,黑暗中有男人压抑的哭声和老人的叹息声传来。
天亮了,阿财家响起了小智和小灵撕心裂肺的哭声,可惜他们的妈妈听不见了。
燕子飞了又回,野草枯了又绿。几年来,阿财家每月会收到一张从广东方向寄来的没有地址的汇款单,上面除了有1500元钱的数字外,还有“好好养孩子”几个歪歪斜斜的汉字。此外,远去的玛花杳无音讯。村里有人猜测说她又嫁人了,但是真是假谁知道呢?
慢慢地,小智和小灵接受了妈妈失联的事实,可是他们坚信妈妈是爱他们的,她一定会回来。每天只要有空,他们都会跟着爸爸到村口等妈妈。望着远方,小智对小灵说:“我要快点长大,挣好多好多钱,然后去找妈妈,你就在家陪爸爸。”“不行,我也要去,凭什么你一个人去,又不是你一个人的妈妈!”小灵嘟着嘴和哥哥激烈地争论着。争着争着,兄妹俩声音越来越小,一起望向整天无语抱着劣质酒瓶的阿财,最后沉默了。
远处有山风吹来,树叶儿沙沙作响,好似玛花平时哼唱的那首不知名的缅甸儿歌。
妈妈会回来吗?孩子们不知道,谁也不知道。
(注:缅甸人往往有名无姓,“玛”是缅语年轻姑娘的意思,给主角取名“玛花”,寓意她年轻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