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气的太阳《二十首》
马鸣
一、故乡的秋天
二克山中
金黄的落叶上面
一只小松鼠
正在用鸟鸣和朝霞
洗脸
黄豆 玉米 高粱
被镰刀和机械
放倒之后
大地
一下子就矮了
一人多高
天空也高了
许多
大雁一个“人”
往南飞
匆匆忙忙
西伯利亚的冷风
在背后
穷追不舍
地里
一大帮人正在捡
白花花的土豆
那个挎着
半筐土豆的活裆裤
是我
趔趔趄趄的童年
乡村路上
拉秋的车辆
像一座座
喝醉了酒的小山
晃晃悠悠
还歪戴着
二人转小帽
一匹白马
衔着
一乌裕河的晚霞
渐渐消失
在茫茫夜色
之中
二、支架
五十多年前的新房
而今已变成了老宅
门也不像从前
关得那么严了
窗玻璃也不像当初
那么清晰明亮了
墙皮斑驳脱落
房顶上的茅草也没几根了
仿佛一阵微风
就能把它吹倒
它与我用旧了的一颗心脏
极为相像
我决定在心房里
再放一个支架
我怕它突然倒了
伤着了
里边的你
三、风从故乡来
除了我脚下的乡村
小路 所有的黑土地 都被绿色
覆盖着 一只白蝴蝶
翅膀扇动起的风 穿越了千山
万水 来到了古城西安
转动了我 出租房里的吊扇
给闷热的夏天 喝了一杯清凉饮
渐渐地 那只白蝴蝶
越飞越高 越飞越远 消失在了
故乡田野的上空
那是我 梦里出窍的灵魂
它已经找不到了 它在人间
暂时居住的出租屋
四、白云仿佛用鞭子刚从西藏赶回来的一样
晚秋 你不要再用
秋雨的细纱布 一遍又一遍地
过滤空气了 尘埃落定
雾霾已经渐渐散去 空气清新无比
晚秋 你不要再让
秋风踩着软梯子 反反复复
擦拭天空了 天空已经蓝成了高原
白云 仿佛用鞭子刚从西藏赶回来的一样
光秃秃的树枝在风中喊冷
空旷的大地在雨中瑟瑟发抖
晚秋 你可以领着秋雨秋风一起走了
但你必须得把白云给我留下
我初冬 要用它纺织一场大雪
用它当里子当面儿当中间的棉花
做一床三个省那么大的被 给东北老家
盖在身上
五、东北普降大雪
要过年了
上天派三九天
这位精准扶贫队员
下基层
用老北风这把大刷子
把黑龙江 吉林 辽宁
这三间老旧的屋子
再给免费 粉刷一遍
亮堂亮堂
六、天空
我喜欢你发大脾气
乌云密布 暴风骤雨 雷鸣电闪
瞬间 彩虹高悬
我也喜欢你耍小性子
阴云密布 梅雨绵绵
从五月到六月 没有一个晴天
当然了 我更喜欢
你每天都能阳光灿烂
好心情一万里一万里地 蓝
我是你的地 你是我的天
你的一切 我全都无条件地接受
我们俩 地老天荒 到永远
七、父亲的坟
总觉得
死去多年的父亲
一直都还活着
地南头
那一大片杨树林子边上
那个不太大的黑土包
就是父亲的坟茔
逢年过节
来给父亲烧纸的时候
由于泪眼模糊
总是把那个黑土包看成是
穿着灰色中山装的父亲
在地里干活累了之后
坐在地头休息时的背影
仿佛 只要我喊一声爸爸
他就会转过身来
跟我回家吃饭
八、对付冬天的一种方法
当我从深秋寄来的
最后一枚落叶上 读到了
你要来的消息 我就一如既往
像招待老朋友一样
事先备好了薪柴和火炉
这似乎是我
早已养成的一种习惯
这样的时刻 我总会想起
一位羞花闭月的少女
用心血一样颜色的绒线
为我编织的 那件火红的毛衣
另一个少女在信中说的一句
要做我拐杖的话 以及
我的名字在诸多诗友们心里
这些温暖的事情
心中的冰雪就会立刻融化成
一池荡漾的春水
此刻 秋天渐行渐远
无情的严冬将再次来临
对生命形成致命的伤害
而我依然像对待生活
这位多年的老朋友一样
已经点燃了熊熊的炉火 并且
温好了酒 对付冷酷的冬天
每一个人 都要多准备一些
热情
九、大雪
——给父亲上坟途中
十万匹白布挂下来
有一股棺材的味道
上帝命万物披麻戴孝
仿佛父亲又死了一次
十、蓝
得知你
安全着陆的好消息
我的好心情就天空一样
一万里一万里地 蓝
十一、道听途说
李师师了不起
陈媛媛了不起
呸
会琴棋书画的妓女
也是妓女
十二、雨中的二克山
一连几天
天
总是阴呼啦的
还时不时地来一场小雨
一定是他们俩
知道了
他们的儿子——我
早已经买好了
回西安的返程机票
十三、故乡看日出
晓风
徐徐地拉开了
晨雾的窗帘
二克山
一对手挽着手
肩并着肩的老夫妻
爱情的楷模一样
从克东大地的绿床上
慢慢地站起身来
互相用鸟鸣
给对方洗了两把脸
再用白云的毛巾
轻轻地擦干
一高兴
俩人就把共同的早餐
——从那口沸腾的
夜的大铁锅里捞上来的
一枚煮熟的红皮鸡蛋
抛上了蓝天
十四、吃豆角
我吃下去了一把绿色的刀子
割破了往事
那是同桌的豆角花一样的你
文具盒里的那一把
放学了
你不回家我也不回家
和小伙伴们一起来到了
豆角架下我们的“家”
你当新娘我当新郎
你坐在四个手臂编织成的花轿上
羊角辫上插着两朵豆角花
书包是你娘家唯一的陪嫁
豆角叶打锣豆角花吹喇叭
你的童年
吹吹打打出嫁了
那时候 你就想为我
炖一碗今天的豆角吗
我怕你割破嫩豆角般的小手指
流出我豆角汁液一样的心疼
我把你从文具盒拿出的小刀偷走了
藏在了豆角秧根底下
找不到了
你哭着喊着要我赔你
你喊着哭着跑回了“娘家”
我童年的新娘
我当下的新娘
我永远的新娘
此刻 怀孕的你
多像一枚刚刚鼓肚的豆角
幸福地坐在我的身旁
品尝甜蜜美好的时光
我的童年豆角花一样谢了
那把小刀永远也无法找到了
但我 还是要陪你的
用我小刀那么长的
一生
十五、草帽
一桩桩水灵灵的往事
久晒不蔫
那是因为
有一顶金黄的草帽儿
始终
在我记忆的深处
遮着
炎炎夏日
城市七月的天空
失了火一样
越着越旺
每到这灼伤相思的季节
我总会臆造一场大风
把我的心刮回
遥远的故乡
去看望
一朵又一朵金黄的花儿
在闷热的田野里
清凉凉地绽放
这一朵又一朵草帽
这一片又一片荫凉
每一个夏天
都呵护着
我的父老乡亲
在波涛汹涌的绿浪间打捞
一个又一个
金色的梦想
你哄走了火热的鸟群
你挡住了阳光的箭簇
你像一块块铜制的盾牌
戴在夏天的头上
如父亲
呵护着秧苗拔节
似母亲
培育着孩子成长
草帽啊
你就是我的父母
你就是我
爹娘的 爹娘
而今 茫茫商海中
时沉时浮
潮头浪尖上的我呀
一直没有被溺亡
就是因为我
时时刻刻总是把你
——这金色的救生圈
牢牢地
抓在了手上
十六、大雪
大雪
围着你家的茅屋
从昨晚一直下
到现在
仿佛它早就了知道
你将要远走
高飞的消息
而替我去封住
你家的房门
当火一样的红头巾
从大雪的屋檐下
烧出来
渐渐熄灭
在乡村公路的尽头
我为你
潮起潮落的心海
立刻
被冰排覆盖
大雪
十七、鸡雏破壳
太阳的尖喙
啄破了半圈银河
星星的蛋孔
透出了毛绒绒的曙色
扑棱两下
光的翅膀
尾巴上粘着三滴
霞的鲜血
啊！我的希望
终于破 壳 了
十八、自首
我是个小偷
也是个大盗
偷 一草一木
盗 山川河流
百名红通人员是没我
他们的资产加起来
也不会有我多
这是那两条河流
南边的这条 是润津河
北边的这条 是乌裕尔河
这是那座两河中间的二克山
这是山周围千亩黑土地
这是山上的那轮明月
还有后面闪耀的群星
这是名山乡龙泉村
七个屯子里所有的房屋
这是我家住的四组
房后的那片柳条林子
这是屋前那条快要干了的南沟子
这是那一草甸子的蛙鸣
我现在承认
这些都是我以前偷的
离开克东县时带到西安来的
我没有把这些比金子还贵的赃物
变现。平时我就把它藏在心里
闲着没事了才敢拿出来
用思想抚摸
一遍又一遍
故乡！我深夜来到梦里向你
自首 不求恕罪免罚
但我拒绝退赃
十九、夏夜
穿黑色连衣裙的云
像个采蘑菇的小姑娘
把满天星星都给摘走了
夜 握着闪电的手电查看
草窠里的白蘑菇正在熬夜梳洗
打扮 她就要嫁人了
此刻 那个名字叫
柳条筐的新郎 也许就在路上
二十、生气的太阳
黎明刚到门口 愤怒的太阳
就拉上了乌云的窗帘
把自己给关了起来
雷 敲了一上午的门
天空 抹了一天的眼泪
傍晚时分 风 高抬贵手
慢慢地 将黑灰色的窗帘卷了起来
太阳走出了闺房
她揉了揉 红肿的眼睛
把一大箱子的情书 半西天的白云
全都点着了
马鸣、男、黑龙江克东县人。讷河市作家协会理事。现居住在西安。有诗歌作品发表在《中国石化报》、《诗林》、《飞天》、《当代诗歌》、《山东诗人》、《齐齐哈尔日报》、《中国风》、《中华文学》等报刊杂志及网络微信平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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