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难忘当年批判会
上世纪七十年代初,我在本村上学。当时正是极左路线泛滥之时,是阶级斗争压倒一切的年月。报纸上、喇叭里、墙壁上,看到的听到的到处都是阶级斗争,真可谓阶级斗争是天天讲,月月讲,年年讲。按时下的口号是“阶级斗争,一抓就灵。”在政治形势高压下,不抓阶级斗争是很危险的,是落后的、是不革命的。村子里搞阶级斗争的主要形式就是开批判会,每当开批判会学生们是必须参加的,因为会场需要学生们捧场,需要学生们喊口号,因此记忆了那个特殊的年代。至今那些扭曲了人性的批判会至今仍历历在目。
“破坏春耕生产”
我们村里的田地主要有两类,一是洛河沿岸的水浇地,主要用于种植小麦和玉米主要农作物。一是村子后岭的岭塬地,岭塬地一般是用于栽种红薯、棉花、谷子、芝麻等小杂粮。当时实施的人民公社、大集体,每年春节后村里都要组织全村劳动力搞春耕大会战,因为牲口少,除去牛耕外,还需人力搞深翻。每天清晨,各队队长有的吆喝、有的吹哨、有的敲锣,用各种方式通知本队社员上工,随之社员们从各家各户走出,扬鞭吆牛、扛犁背耙,妇女们带上各式农具,浩浩荡荡向岭坡上涌去。所以说那时的春耕生产是轰轰烈烈的是一点也不为过。
正是在这种背景下,“悲剧”产生了。一天早上,第一生产队的一个下放回家的右派分子李霉背着耙在卸肩时不小心摔在地上将木耙的耙板摔断了,此情此景刚好被驻队干部看到了。这还了得,本来队里的农具就不多,坏了一付,直接影响生产进度,而且是被右派分子摔坏的。驻队干部立即找来了队长和支书,要求现场召开批判会。地头批斗会开始了,基干民兵维持秩序,党员对象准备发言,驻村干部首先讲话:
“贫下中农同志们,李霉摔坏耙扇,这不是单纯摔坏农具,这是阶级斗争新动向,是阶级敌人破坏春耕生产、破坏农业学大寨的具体表现,是公开的向无产阶级发动进攻!这是蓄谋已久的!”
“我,我哪是破坏,我,我肩痛病犯了,不小心摔、摔在地上。”李霉怯怯地分辨道。
“你要老实交代,你就是搞破坏!”
这时的李霉不再说话,任凭别人质问。两腿在春寒里不停的抖动,再加上年老体弱,终于连惊带吓倒在了地上。
“你装洋蒜,你逃避批判斗争!”民兵队长喊。
“我真起不来了,你、你说我装、装洋葱我也、也起不来了”李霉明显连话也说不囫囵了。
眼看批判会进行不下去了,支书讲了一通与天斗与地斗与人斗、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之类的话后,批判会就草草收场了。
“挖出了国民党特务”
每年的冬季应该是农村一年中最闲的时候,但当时却是最忙的季节。这时各公社和各村都要搞农田水利基本建设,修大寨田或修水库,组织大会战,反正不能闲着。干这些工程,没有一台机械,全凭祖先们发明的撅头、铁锨。实际上,在今天看来,大多工程只算得上是应付而已、劳民伤财、一无成效。
这年村里和邻村联合在洛河南岸修大坝,工地上男女老少齐上阵,高音喇叭震天响,红旗猎猎、人声鼎沸。工地搭有指挥部,还设有宣传栏、批判栏。“抓革命促生产”的大红标语铺天盖地,一付热火朝天的景象。
这天,工地又开批判会,我们这几个村的学生又被弄去捧场。先是高唱革命歌曲:《大海航行靠舵手》、《工农兵心最红》,真的是响彻云霄。再是呼口号,“打倒帝修反”、“毛主席万岁”此起彼伏。这时一个人被民兵押着走到了会场前边。这人五十多岁年纪,头上扣着一顶足有三尺长白纸糊的圆锥形的高帽子,上写着“国民党特务”五个大字。接着又有几个阶级成分较高的被随便押上去陪批。
大家定神一看,这不是郭奎吗,解放前的中学生,平常爱讲故事、懂天文、明地理,大伙平时爱听他讲历史,怎么突然成了特务了?这时,大会主持人宣布大会开始,批判斗争的主要对象就是郭奎,这是新挖出的国民党特务。
安排第一个上台揭批的是郭奎的邻居郭同。他说,农历十月二十夜里,他去郭奎家里串门,郭送他出门后忽然看见一颗流星从高天落下,郭说天上出流星,地上动刀兵。他这是盼望国民党蒋介石反攻大陆。接着又有几个事先安排好的人上去发言,都是揭批郭奎的反动言行。
主持人这时高声宣布:郭奎上学时历史不清,以前还偷听过台湾电台广播,现在说什么要动刀兵,这不是想推翻无产阶级政权吗?我们研究定性他为国民党特务!我们挖出了藏在我们村子里的国民党特务,这是毛主席革命路线的伟大胜利!
这时骤起的西北风刮掉了郭奎头上的高帽子,一个民兵拾起用力的往他头上扣,竹篾编的帽架刺破了郭奎的脸,鲜血顿时从脸上流了下来,郭越擦血越多,霎时间成了血人。
主持人一看批判无法继续进行,宣布将郭奎押下去管制起来。并领着大家高喊口号:“阶级敌人不老实,我们坚决要管制”,“阶级敌人不投降,我们就叫他灭亡”!
之后郭奎的行动有监视,劳动有人监督,还得定期写思想汇报,被纳入到阶级敌人队伍之中,尝到了“无产阶级的专政”的滋味。
“打击偷盗分子”
那个时候农民们最需要解决的是粮食问题,说来荒唐,种粮的没粮吃,别说穿和用了。劳动一年每人能分到的粮食不到二百斤,要吃饱肚子是不可能的。而经济上也只有靠一口猪和几只鸡来换油盐。为了维持生活,便常有人偷摘队里的玉谷(玉米)、拔个萝卜红薯什么的,村里还专门成立了护秋队看护庄稼,昼夜巡逻。我永远忘不了那一次的批斗会………
那是在学校大院里召开的,全村人都参加了。校院有一个简陋的舞台(那时大一点的学校一般都有舞台),舞台上的幕布上贴着“打击偷盗分子”大字,舞台边上站着三个妇女,她们被护秋队抓住了。一个手提小竹篮,里面放了几块红薯;一个手里提了几穗玉谷;另一个肩上背个挎篓,里面放了几颗萝卜白菜。她们都耷拉着头,哭丧着脸,如果地上有缝,她们一定会钻进去。
更可怜的是她们的孩子们,看着妈妈在为了孩子们在台子上挨批,个个泪流满面,不懂事的更是嚎啕大哭,大一点的既觉得丢人,又心疼妈妈,但还得在表面上得划清界限,还得随着大家举手呼口号“坚决打击偷盗分子”。
那是一个什么年代啊,人的尊严人的权利一文不值。人性被扭曲了,人与人的关系扭曲了。

作者简历:杨青显,网名朝花夕拾,喜爱花卉盆景、篮球运动、文学和石艺。曾在《洛阳日报》等报刊发表文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