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这次回家,见到我上小学的王老师。我现在认识的字儿,差不多就是他教的。屈指一算,他也六十出头儿了。我真诚地叫一声:“你好,老师!”
我们村儿木多大唵,2010年网上登载的是1020人,在我的记忆里是800来口。我上小学时,和现在不同,哪里有炊烟,哪里就有学校,哪里就能听到琅琅读书声。村小学都是本村的孩子,有110多个,分五个班,一个年级一个班。直到我初中毕业,小学就是五个年级,初中和高中都是两个年级。学校有六个老师,一个老师管一个班,一管到底儿。校长管四年级和五年级算术。这样,早饭前后校长上课,不耽搁中午和下午到公社教育办公室开会出差,下午最后一节自习一般还能赶上辅导算术。算术,现在叫数学。一管到底儿,就是老师从一年级教我们,我们升级,老师跟班,直到五年级毕业。那时节,没有教师资格制度,没有普通话等级,不提计算机,但是我们的老师照样尽心竭力,照样受人敬重!全公社34个大队,我们村小学的成绩照样领先!我们喜欢说的不是某老师,是一年级老师、二年级老师……五年级老师。那时,没有上课下课时的起立敬礼,可我们衷心地念叨:“你好,老师!”
四十年前的老师不是好当的,不会两手儿不中!六个老师中,校长是公办,其他的是本村人。一个是支书的老三肖娃子,一个是四队队长的肖娃子。村里只有一家姓王,我们老师是这家的老二肖娃子。肖娃子,洛宁方言,儿子。王老师的外号儿叫“滴珠儿”。天下雨了,雨点儿一个一个地落着,或大或小,或疾或徐,数不胜数。我们习惯说“天(爷)下了”、“天(爷)下得大”、“天(爷)下得小”、“天(爷)下得真大”、“天(爷)下得不大”、“天(爷)不下了”。不曾有人说“天(爷)下得真小”。我们老师说“天(爷)滴珠儿嗯。”,意思就是“天(爷)下得真小”。洛宁县在熊耳山下,是传说中神仙生活的地方,清规戒律沿袭。“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就是在熊耳山得来,仙界俗世尽传。老辈人把放筷子的家什儿叫“箸笼儿”,将大碗叫“钵子”,如此种种,人云亦云,入乡随俗。偶有另类,群起攻击,或者大家与其隔心隔行。王老师的外号儿,标志着他说话新异,这不正是我们苦苦追寻的创作的个例吗?王老师一直笑眯眯,轻声慢语,这脾气我始终记在心怀。王老师是他们那时的标兵,是我们附近几个大队同龄人中唯一有资格到北京见过伟大领袖毛主席的人!
王老师他爹念过私塾,他妈做过小生意,该是1947年洛宁县解放以前的事情。他哥是我们大队的赤脚医生,现在叫乡村医生,从我记事儿到现在有半个世纪。赤脚医生,乡村医生,本村大夫,称呼不重要,重要的是,村医吃香。我们上完早自习,王老师媳妇儿就送饭来了。当时,一个民办老师不拿工资,顶仨男劳力挣工分儿。例如,一个男劳力在生产队干一天活儿算一个工记十分儿,女劳力一个工算八分儿。一个民办老师算仨工就是三十分儿。男女劳力除了农忙,得到南地修梯田,上南山栽树,挖渠,铺路,一应俱全。算下来,民办老师就不赖!
1982年民办老师整顿后木几年,王老师不教学了。他的头一个媳妇儿不会生,俩人商量来商量去,十来年商量过去也没得结果,没头没绪,不吵不闹。他爹执意,王老师就离婚了。他的第二个媳妇儿生了一男俩女;干活儿慢慢腾腾,光做饭拾掇屋子就难得清爽。村上有人戏言“快三顿儿,慢两顿儿”、“端起饭碗,就是再见”。一日三餐,是农家生活的基本。仨孩子小,一天时间抓紧,能做好三顿儿饭,要不,就变成一天两顿儿饭了。二十年前,电视节目少,夜里十一点多,节目播完了,屏幕上就是再见,大多数人家早睡觉了。这时,王老师一家人刚刚端起饭碗。即便如此,1998年腊月底,眼看就要过年,雪下得很厚。他媳妇儿得了急症儿,送到县城,不到半夜,死了!这,可把王老师绑住了,哪儿也去不成!王老师第仨媳妇儿也过了十来年,两头儿的担子太沉,散伙儿了。现在,他家有俩孩子出去打工了。媳妇儿,洛宁方言,妻子。
早些年,我订婚两次,手头儿紧巴。头一次,王老师叫他媳妇儿送来40块钱儿。第二次,他媳妇儿送来100。1999年7月31日夜,酷暑难耐,我们村一家遭遇大火,家财焚毁,只剩一间灶火,房主烧伤严重必须住院。伤者临近上车,村人送来600块钱儿,其中100是王老师的。
王老师离开学校后,除了庄稼,修手表,养黄粉虫,养蝎子,养兔子,做面皮,还开过金矿。开金矿兜住了,他家盖了砖房子,可没有砌围墙,自然不曾安装大门。兜住了,洛宁方言,挣了大钱儿。为啥不趁劲儿把大门围墙弄停当?王老师迷恋打麻将。这脾气随着大把大把的票子显现。四邻的村子都留下他输钱儿的佳话。媳妇儿叫他去邻村拉糁儿,他把玉米放在孩子舅舅家(人家家里没人)。早去晚归,忙着打麻将,回来他对媳妇儿说,邻村木电,他在那里等了一整天,第二天还得去。直到娘家侄儿讲罢大家才知道。媳妇儿叫他下地种豆子。他把豆种儿挂在人家墙上,打起麻将来。好长时间过去了,他媳妇儿到地里,发现没有一根豆苗儿。他对媳妇儿说,可能是豆种儿坏了,再说天也太干,豆子木出就算了。村子本身不大,你不说他说,慢慢儿,哪有话儿传不到他媳妇儿耳朵儿里的事儿?后来就有人逗趣儿:“老王,种豆儿吧?”“嫂子,你家咋光拣坏豆儿种嗯?”“嫂子,你家豆种儿在哪儿放着?”两口子就笑,逗趣儿的也笑。
王老师他爹特别反对打牌。一个七十来岁的人劝儿子,自然……老人木招儿,就把王老师堵在老大的院子,叫老大打,非叫把打牌改掉。你想,能当一辈子村医的,哪个不是人中精灵?老大在后面慢慢儿撵,王老师在前面跑,这,咋能撵上?不大一会儿,王老师翻过院墙,跑了。老大说:“爹,我可真撵不上他!”王老师打麻将,习惯木改。
这次回家,看到他家大门围墙收拾一新,可距离房子盖成有二十年了吧。他爹一下世,王老师干脆在家开起娱乐室,哎哟,也有十来年。我到他家转转,啥话也不说,给在场儿打麻将、下象棋、玩扑克的还有各位看客敬了一圈儿香烟,就出来走了。过几年,他家的小女儿上罢高中,仨孩子能干活儿挣钱儿,光景儿会一天天好起来的。
今年,听人说,老民师有了养老补贴,不知真假。不管怎样,我认识的字儿是王老师教的,我打心眼儿默默念诵:“你好,老师!”

作者简介:任满超,1984年洛宁一高中毕业。1994年开始,在《洛宁教育》发表散文《芳草情》,在《新洛宁》发表图片《劫后余生》,在《洛阳日报》发表《电线不要缠在树上》,在《洛宁之窗》发表散文《拍照的滋味》、《书城》发表散文《心中的神灵寨》,《故道》发表散文《你好,老师!》。2016年,《人民日报》等微信公众号采用精选留言670条,其中2次获《河南日报农村版》“神评”;《闪小说作家论坛》《陀螺文化网》发帖5次;《中国安全生产网》发表文章10篇,其中《八大特种作业三句半,经典!!!》和《原来危化品离我们这么近!》入选该网“大咖驾到”专栏,后一篇被搜狐、新浪博客、重庆、河南、陕西等地12家媒体转发。2016年,是作者丰收的一年。2017年在《中工网》论坛有4篇文章入选“两会建言”,一篇文章被《中国安全生产网》作为“35号E案”选用。先后在《洛宁城事》网站和《入围洛宁网》发布文章数十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