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夜晚,红被绿毯的喜床上,新媳妇秀秀和她的新女婿已经快活过了两回,可她依旧紧紧搂抱着自己的新女婿,咋着也舍不得放开……
明天,她的新女婿亮亮就要到外地打工去了。
本来,他们新婚刚刚七天,他们的蜜月还远远没有度够,然而近一两年来,秀秀的公婆家先盖起了一座两层小洋楼,紧跟着又娶媳妇办喜事,自然又添置了一些家具,购买了一套家用电器,又从县城推回来一辆崭新的摩托车。办喜事时,亮亮家又摆了几十桌酒席,款待前来贺喜的亲朋乡邻,他家这几年的积蓄全部花光了不说,又欠下了几千块外债。新郎亮亮在欢度蜜月之时,心里隐隐有些发急。眼下离春节还有两三个月,自己总不能天天抱着花媳妇贪图享乐闲呆在家里,自己的爹妈都已五十多岁,自己上无兄长,下没弟弟,两个姐姐几年前也相继出了嫁,自己一个五尺多高的小伙子,家里的重担总不能老让年迈的爹爹挑着,自己已经成家立业,也算是一个男子汉了,也该替爹爹分分忧愁,挑挑重担了。自己的媳妇又是头一年过门儿,自己总不能让年迈的父母和亲不够的媳妇整日清汤寡水的,把新年过的寒寒酸酸吧!不中,年前自己咋着也得再出去打几个月工,挣它三五千块,这样,全家不但能过个欢乐年,到来年开春,自家还有多余的钱买化肥、农药、种子了……
亮亮先把自己的打算对妈说了,他那满头花发的妈妈说:咱家眼下还没到那“烧滚锅没米下”的地步,也不欠你挣那仨核桃俩枣儿。再说人家秀秀刚刚过门儿,你就把人家一个人晾在家里,自己拍拍屁股就走,那算啥?叫人家心里咋想?今冬你哪里也不要去,就老老实实陪着你的花媳妇,我和你爹都还年轻,都还能“弹腾”动,眼下已经农闲,只要不下雨雪,我可以天天上山去“捋”连翘(一种药材),你爹也一边放牛,一边也能捎带着刨挖些山药,你有空了也跟你爹上山,到年底咱家也能收入它个千儿八百的,过个年蛮够。
亮亮耐心地说:刚够过年咋中?常言说年好过,月难熬,开春耕种时还得很大一笔花销,就凭那捋连翘、挖山药卖的千儿八百块,连填个牙缝儿也不够。我出去打几个月工,少说也挣它三四千块,也能贴补贴补咱家的日子。咱总不能坐着等死吧?你硬叫我闲呆在家里,咱家眼下的光景,咋能叫我安心呢?妈,你就叫我出去再干几个月吧?
亮亮的老妈妈心里一阵热乎乎的,孩子从小就通情达理,只从他上完初中一回到家,就和爹妈一起操持着这个家,小小年纪就学会操心家里的事儿了,孩子既然这样想,就不能叫他死气憋堵的硬“窝”在家里。
妈妈终于冲着亮亮点了头。
夜里,和花媳妇同睡在铺红盖绿的喜床上,亮亮也打算把自己的重大计划和花媳妇商量商量。亮亮情深意浓地把花媳妇搂抱在怀里,不停地亲着她,秀秀欢乐极了,幸福极了。秀秀柔声细语地说:听我奶奶讲,世上的男女,如果两人的感情到了一定深度,他们的灵魂就能得到息息相通,相互之间就会产生一种感应,如果一方出了意外,对方就会产生预感;如果一方不幸丧了命,几度相思的另一方一定悲痛欲绝,他们在阴阳两界撕心扯肺地相思久了,就会感动天地,天上的神仙就会把他们变成凤凰啦喜鹊啦蝴蝶啦什么的,让他们重新相逢,相亲相爱。亮亮哥,你相信吗?亮亮毫不犹豫地说:我相信。接着,亮亮甜甜地对秀秀说:秀,我想跟你商量个事儿,就怕你不乐意。秀秀亲昵地说:有啥话只管说,咱俩还有啥话不好开口的。亮亮说:就怕惹你生气?秀秀鼓励亮亮:说吧,我不生气。亮亮鼓足勇气说:我想到外边打几个月工,一进入腊月我就完璧归赵!秀秀很吃惊:你啥时动身?亮亮说:我打算明天就走。秀秀忽的扭转玉体,背对着亮亮,她立时香泪如雨了。她一边抽泣一边说:我没想到自己这么讨人嫌,我过门了几天就惹你烦了。亮亮立即从后边抱紧了秀秀:秀,你想到哪儿去了?在这个世界上,你是祝英台,我就是梁山伯;你是织女,我就是牛郎;月老既然用红线把咱俩拴在一起,就说明咱俩前世有缘,今生有分。你能嫁给我,我这一辈子就算交了桃花运,艳福不浅了,我烧高香还来不及呢,自己咋能嫌你烦呢?你总不能不分青红皂白,再制造一起窦娥冤吧?
秀秀委屈极了:谁不分青红皂白啦?人家不是舍不得你嘛!你知道吗?人家对你有多“上意”,世上只有你这一个牛郎,却偏偏叫俺这个织女给碰上啦,你叫俺咋不觉着金贵哩?
亮亮更加温情了:我知道俺秀秀对俺好,俺心里也只装着一个秀秀,俺在心里会把俺的秀秀当神敬哩!俺也舍不得离开俺的秀秀,可俺更怕俺的秀秀受穷受苦。秀,你知道俺的心吗?亮亮从后边紧紧地搂抱着自己的花媳妇。
秀秀猛转身抱紧了她的“牛郎”,柔声说:亮亮哥,你安心走吧!不过,你得答应俺,你腊月二十三儿之前一定要赶回来,必须赶上过祭灶节。你知道吗?祭灶节这天,老灶爷要到天上报户口哩!这天,人世间凡是在家吃祭灶饭的人口,老灶爷都要报到天上去,天神在新的一年里才会安排这些凡人的禄粮,这一年他们才会有吃有喝,吉祥平安。
抱着仙女似的花媳妇,一腔热泪止不住从亮亮的脸上流了下来……
抱着抱着,亮亮的男人之根又莫名其妙地坚挺起来,坚实地顶撞在秀秀那柔软光滑的玉体上,秀秀羞答答地用她纤秀的手指抚弄着亮亮的脸:不老实!亮亮情趣盎然地说:只有傻瓜睡在你身边才会老实哩!
亮亮说着一翻身趴在了花媳妇那柔软温热的玉体上,花媳妇秀秀风情万般的让新女婿快活着……
鸡刚叫二遍,花媳妇秀秀就起床了。她先替亮亮十分细致地打点好行李,紧接着又叮叮当当给他做起了早饭。她非常熟悉新女婿的食性儿,他最好吃的就是葱花宽面叶。秀秀从小生长在山里,文化不高,却跟着妈妈学会了一手儿很不错的“茶饭手头儿”,她把面叶擀的厚薄匀称,切得宽窄均匀,吃起来又柔软又筋道。
吃罢饭,天空还是漆黑一片。
亮亮小两口儿打着手电筒,手拉手到柿树坪车站去搭车。每日清早六点,凤凰山乡开往洛川县城的只有一趟客车,路过柿树坪村。冬日,天又明的晚,凤凰山的人们去搭车,只有起五更,打手电了。亮亮背着装铺盖的蛇皮袋,秀秀提着行李包。临出门时,秀秀特意围上亮亮送给她的那条美丽的彩蝶花头巾。
深秋的五更,凤凰山里静悄悄的。路旁,只有几只秋虫拉长嗓音“唧唧唧”地鸣叫着。秀秀和亮亮手拉着手,情意绵绵地沿着那条沙石公路往前走:亮亮哥?咱俩再合唱一回《走西口》吧?
深情优美的歌声飘荡在夜色朦胧的凤凰山中……
哥哥你走西口
小妹妹我苦在心头
这一走要去多少时候
盼你也要白了头……
唱到这里,两个人不约而同地停住了,他们没有想到,世界上这支最优美的歌,却对他们极不适应。这么优美的歌,咋就蕴藏了不吉祥呢?秀秀忽的拉紧亮亮的手,眼泪哗哗地哀求着:亮亮哥,你不出去打工了好吗?你不要离开俺!跟着你,俺就是吃糠咽菜住草庵,俺的心也是甜的。
亮亮极力安慰着秀秀:我一个大小伙子谁还能把我吃了不成?你只管放宽心,到腊月我一定归还你个完完整整的新丈夫。秀秀见亮亮去意已决,难以挽回,只得可怜兮兮地说:那你无论如何要记住俺的话,必须赶上回家过祭灶节,你可知道,家里有枝花急等着你回来培土浇水呢,要不,她就枯萎了……
亮亮紧紧地拉着秀秀的手,难舍难分地望着自己的花媳妇,他觉得,她比月里的嫦娥还美……
此时此刻,天已大亮,那辆粉红色的客车早已消失的无影无踪了,花媳妇秀秀依旧痴呆呆地遥望在通往县城的那条空荡荡的水泥公路上,她头顶上那条彩蝶花头巾十分鲜艳地迎风飘扬着,它给寂寞荒芜的凤凰山增添了一道生动的风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