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说 同学
文:古槐
袁维处理完日常工作,看看表,离下班还有一个多小时,便泡了杯茶,拿起早上送来的报纸,坐在办公桌前翻阅,这时,电话铃声响了。电话是妻子打来的,说她的弟弟又因为聚众赌博的事,刚刚被城关派出所逮了,让袁维想想办法。袁维窝着一肚子恼火,本不想管这破事,可害怕回家后妻子没完没了地闹腾,一时急地像热锅上的蚂蚁,又坐立不安了。
苹果刚刚买完,农民的腰包这阵子都鼓鼓的。县委和县政府也知道农民有了钱,那些招赌的人一定会不失时机地把赌博的歪风搧动起来,便三令五申地要求公安部门加大执法力度,不折不扣地刹住这股歪风,而且几次文件都是自己亲自送达的。可在这节骨眼上,妻弟被逮了,妻子还让自己去说情,这不是用自己的手去打自己的脸嘛!可这不管妻子那里……袁维犹豫了很长时间,最后还是厚着脸皮拨通了李涛的手机。
李涛是城关派出所的所长,也是和袁维在上下辅睡了三年的高中同学。妻弟的赌窝就是他带着民警端的。袁维想单凭同学关系,让他点个头应该是没有什么问题的。可令袁维万万沒有想到,李涛不等他说完,就一口否决了,而且还一再地说,这是公事,必须公办,如果是私事,就凭咱俩这关系,什么忙都帮,决不推辞。
挂掉电话,袁维纳闷了,李涛怎么变得这么不通人情,不识时务了。撇开同学这层关系,好歹也得给政府办公室主任点面子吧,可他……这回家怎么给妻子说呢?总不能说让个派出所所长给顶了回来吧!这以后在妻家还怎么抬头做人呢?……啍!好你个李涛。
袁维的妻弟终于因为开设赌场,聚众赌博被罚了款,拘留了十五天。这事虽然过去了,却一直记在袁维的心里。
一晃半年过去了,袁维虽然没有抓住李涛的把柄,却想起李涛说过是私事一定帮忙的话,于是袁维决定去一趟城关派出所,拜访拜访这位好久不见的老同学。
袁维刚进城关派出所的大门,李涛就隔着玻璃窗看见了,匆忙从二楼跑下来,把袁维迎进了自己的办公室。李涛还和上学时一样直爽,几句家常话过后,便开门见山地问:“老同学专程到我这儿来,一定是有事吧?”
“哦,有事,这不是,不是,唉!真说不出口。”袁维装出一副极其难为情的样子。
“有啥话就直说吧,咱哥俩,还见什么外呀!”
“这不是娃考上大学了,要到北京去上学,差些钱,没办法就找到老同学这里来了。如果你……”
“得多少?”不及袁维说完,李涛便问。
“差四万。”
“报名用得了这么多钱吗?”李涛吃惊地瞪大了眼睛。
“只报名是用不了这么多,可你知道,就这么一个女儿,自小一家人都宠着。这到了北京,挤宿舍,吃大灶肯定是受不了那份罪的,这去了必须租个房,请个保姆照料着。北京的房可比金子还贵呀!”
“既然是这样,那我明天在银行取了钱,送你单位,你看咋样?”
“明天星期六,都不上班的。”
“哦,瞧我这脑子,那我直接送你家去。”
“好。”袁维千恩万谢地出了派出所大门,嘴角禁不住翘起一丝不可琢磨地笑。
第二天,袁维和妻子约了女儿,刚准备去超市,给女儿卖几件换季的衣服,却听到了敲门声,袁维在猫眼里瞅了一眼,见是李涛,急忙把门打开,把李涛让进屋子。李涛掏出四叠人民币递给袁维让数一数,袁维只笑了下,接过顺手放进了茶几上的抽屉里说:“今天天是古历六月初三,要不给你打个条,算上点利息,要不多不好意思。”
“你说啥哩,是外人吗?”李涛说完,又说自己还有事,就风风火火地下楼去了。
“这钱咋回事?”袁维的妻子迫不急待地凑过来,迷惑不解地问 。
“向李涛借的。这不是女儿要上学嘛。”袁维笑着说。
“女儿上学咱缺这点钱吗?”袁维的妻子又瞪起了眼睛,像要一口吞了袁维似地喝问。
“不缺,可放到咱们和你妹合开的名烟名酒门市上,等下了崽再还他不是好事吗?”袁维得意地说。
“哦,那倒也是,李涛当了这么多年所长,这点钱放家里也是放着,不过,这股份可得和我妹算清楚,呵呵!”妻子又乐了,搀扶着袁维的胳膊说说笑笑地出了家门。
转眼到了年关,单位和学校放了假,乡下的都回了家,小城一下子空荡了起来。袁维不上班就没事可做,看了一上午电视,觉得无聊,便独自出了家门。正午的阳光暖洋洋的照射下来,小城像个劳累的女人,在微风的抚慰下恹恹欲睡。
袁维在宽阔的街道上漫无目的地走着,忽然听到有人喊他,回过头来,才看见薛峰已经追到了跟前。
“老远就看见了你,就是叫不答应,你低头想啥哩?”薛峰气喘吁吁地说。
“正想着趁这几天有时间,约咱们几个老同学聚聚,这不,就遇上你了。”袁维说。
“先不说咱同学聚聚的事,先说今天我找你的事。”
“啥事?你说。”
“大街上是说事的地方吗?到对面的红香酒楼去说,那里的黄河鲤鱼做得相当不错,去尝尝。”说着薛峰便拉着袁维的胳膊,一块穿过了大街。
两人进去,选了个包间坐下,薛峰只要了黄河鲤鱼,就把菜谱递给了袁维说:“想吃啥,随便点吧。”
袁维翻开菜谱看了看,觉得肚子胀胀的,什么也吃不下,就又合上放到了一边。
“怎么了?难道没有一个菜合大主任的胃口吗?嗨!好歹总得弄几个下酒的菜吧。”薛峰从背包里拿出一瓶五粮液,在袁维面前晃了一下说。
“哎哟!这五粮液都背来了,看来今天的事不小呀!有什么事酒前说,别喝了你的酒再办不了你的事,那你就亏大了。”袁维看到酒,两眼就放出了光来。
“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就是几个月前,李涛向我借钱,当时我手头紧,就带他在一个远房亲戚那里,贷了些高息款。这马上要过年了,亲戚催得紧。都是老同学,我又不好意思才他面前张口,这才找你,让你给他捎个话。”
“不就是点钱嘛,至于这样吗?他还能骗得了你吗?”袁维一边说着,一边拆着酒盒。
“如果是你,四十万我也不怕,可给了李涛,悬哪!”
“这话怎么讲?”袁维奇怪地问。
“李涛那个家呀!就在大广场西边,倒还真是个家呀,七十多平米的廉租房,住着三个家,七口人哪!”
“三个家?七口人?”
“他妻子两个老人,他两个老人,和他一家三口,是不是三个家,七口人?而且四个老人还都是农村人,除了几亩地,一年一千多块养老保险,要啥没啥。”
“是负担大了些,可人家两口子一月近万块的工资,还能欠你那点钱吗?他的为人你还是应该知道的。”
“他丈人瘫痪了三四年了,他母亲还是个病罐子,就他两口子那点工资,能够吃药喝汤、供孩子上学就不错了,等他来还这四万块钱,猴年马月吧,況且每过一月,还有二分钱的利息嗖嗖嗖地往上长哩。”薛峰看着袁维,显出一副不屑置辨的神气说。
“你说四万块钱,是什么时候借的?”袁维放下酒瓶,凑近薛峰问。
“六月初三,打的欠条还在我身上装着哩。”薛峰拍着衣袋说。
袁维僵住了,看着薛峰喃喃地说:“我明白了。我明白了。”
“你明白什么了?”
“我明白了你,同学一场,你巳经知道他那么困难,你还带他去贷二分钱利息的高息款。你是没有四万块钱的人吗?这些年,你从我手里承包过多少工程,你一座大楼都能垫资盖得起来……我还明白,他那四万块钱是给我借的。”袁维怒气冲冲地说。
“给你借的?你缺钱吗?”薛峰怯怯地问。
“我不缺钱,但我缺的是像他这样的同学,”袁维无法自控地吼了起来。
“我是有钱,可钱都是老婆掌管着,我也……”
“什么也不要说了,欠条给我,这钱我还。”
“要是你还,条子给你,钱就算了,咱们不是还有交道嘛!”薛峰说着便掏出条子,放在桌上。
袁维拿起来看了下,便从身上掏手机。
“这钱我真的不要了,你别给嫂子打电话了。”薛峰急忙站起来阻拦。
“我不是给她打电话要钱,我是给你手机转账。攒了这么些年了,没有这点私房钱吗?转过去了,你收了,不会差你一分钱的。”说完,袁维就把欠条撕成碎片,狠狠掷在地上,气呼呼地出了酒楼。
“嗨!那儿去呀!这酒还一口没喝哩。”薛峰也追了出来,却傻了似地站在门口。
袁维穿过大街,专门去商店买了两大袋子补品,径直地去了李涛的家。他觉得自己这个办公室主任,早就该去他家看看了。
起风了,几棵落光了叶子的小树,夹在楼层的中间,似乎还在呜呜地哭。沉闷的爆竹时断时续地响起,哦!快过年了,冬天就要过去了,春天就要来了!
2018年8月7日(原创首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