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玉峰长篇诗境小说《初心》缩写节选
作者：尹玉峰，沈阳市生人，现居北京。北京开放大学影视艺术学院客座教授、广西柳师客座教授
1,山花烂漫的季节(上)
农谚说:惊蛰乌鸦叫，春分滴水干。清明忙种麦，谷雨种大田……可是东北山乡从来都是春来迟:这年清明节前夕,还是下了一场铺天盖地的鹅毛大雪,不大功夫，山就白了，沟就满了，树枝被雪压得“嘎嘎”直响,农舍,变成了童话中的白色城堡。不过, 在东北山乡涧水河村山民的经验里,这种粘性很强的雪,恰恰是一种报春的信号,不久后, 春风狂吹,掀起了山民的衣襟裤角,吹乱了他们的长头短发; 最后,吹绽了桃花、梨花、丁香花以及漫山遍野的山花，放眼望去: 山乡立刻变成花的海洋。
在这个山花烂漫的季节, 天,刚刚温馨放亮，涧水河村小学教师云秀就听到赵驼子诙谐的铜锣声: 锵，锵，锵——打锣, 打锣——我, 锵——老赵打锣! 锵,锣声悦耳, 锵,气壮山河! 锵，锵，锵——大家伙儿听我说, 锵,赶紧更衣, 锵——别捂被窝……炊烟袅袅中, 锣声在芬芳四溢的山谷中,四处撞响: 锵，锵，锵——南坡的姑娘, 锵，北洼的小伙儿, 锵，锵，锵——全村的侠客, 锵——快到村部集合，锵，支书动员铺路, 锵——学习云功德; 锵，锵，锵——这是公益事业, 锵，行善积德, 锵——大家伙儿少贪睡哦—— 锵，少搞破鞋!
赵驼子最后吩咐大家带上铁镐、锤子、铁锛、土栏子等家活什儿……云秀立马起床洗漱，她招呼哥哥臭头，说集体的事积极一点。她又招呼她父亲云祥福起床。和云秀同睡一炕的小妹云娜，也喊着：姐姐——啊不，云秀老师，我也去！云秀示意她多睡一会儿，上学别迟到。云秀的哥哥臭头及父亲云祥福赶到村部的时候，云祥福的嘴里还在叨咕:瞎折腾啥呀?这起五更爬半夜的,你个赵驼子好了伤疤忘了疼,一定是被村支书给训了,咋又积极起来了呢?
这时,村部门口已经聚了很多人，赵驼子的大儿子赵麻杆儿从人群里挤出来，笑嘻嘻、喜滋滋地捧献给云秀一束五颜六色的山花, 云秀接过来,嫣然一笑,顺手转交给护花使者齐老师。齐老师和云秀是大学同学,毕业时云秀决定回乡任教, 齐老师就跟来了，精神可嘉,学校的教职员工称他为护花使者。
齐老师接过山花, 一时想扔掉,又有所顾及斯文,脸一扭, 看到张寡妇领着女儿张红走过来了,他顺手把山花放到张寡妇怀中, 张寡妇问张红要不要, 张红没有理睬,她的注意力正集中在赵麻杆儿身上。只见赵麻杆儿不甘心地追着云秀说:你比这花儿还娇贵,你看你细皮嫩肉的，刨大山的活哪是你干的呀。
张红观察了好一会儿,看到赵麻杆儿跟着云秀身前屁股后地走，还不时地操起唢呐吹上几下，早已气恼不堪。她喊着赵麻杆儿: 干啥呢、狗恋裆呢？还爬持的挺欢呢! 赵麻杆儿生气道:文明点行不行啊? 张红嘴一撅道:要文明的好哇,你快过来给我吹个——千夫的爱:妹妹你坐床头……
云秀的哥哥臭头把嘴一撇，嘿嘿笑道：啥呀？那是纤夫的爱,还千夫的爱呐,美得你鼻涕泡闪金光!还有:妹妹你坐船头,不是坐床头……还床头呐,嘴都说瓢了——就这瓢劲,跟我说个饶口令吧,说——床头一堆坯,床尾秃头鸡, 坯靠床头坯靠坯,鸡靠床尾不靠坯! 这种荤腥饶口令,语速一快,嘴就瓢,嘴瓢就上套,越说越乱套。赵驼子在一旁玩味着自语道:操!真够尿,这小子是块打铜锣的料啊!
张寡妇翻脸了:说啥呢?你这个老流氓,小青年瞎扯猫骚子,你也跟着起哄,害骚不?你这个老不正经的!这时赵麻杆儿吹起了纤夫的爱的旋律, 臭头随调唱起了随性篡改的歌词:妹妹你坐板的,哥哥在后面骑,恩恩爱爱,咱们坐倒骑驴……
张红无法按原歌词接唱:小妹妹又怎么怎么的,气得她对臭头连捶带打,道:哎呀妈啊,太流氓了!臭头你是不是因为刚娶进门的媳妇进城打工跟人跑路——受刺激了? 这下,揭了臭头的盖子, 臭头立马没电了,脑袋耷搭拉下来,像个霜打的茄子。
这时,村支书见人来得差不多了，就搬出一张桌子、两只凳子，他招呼着村小学校长云功德坐在他身边。说:云功德祖宗三辈在两山中间的卧牛石砬开道，将近半个世纪的凿石声，敲醒了很多人。为什么我们这个地儿几乎要被人们遗忘了，许多年来就走出一个进城读书的人……
他钦佩地瞅了一眼大学毕业后回乡任教的云秀，云秀腼腆地向他摇摇手。他继续道:这是因为放眼望不到尽头的卧牛石砬阻隔了山里文明……村支书受到老电影的影响,讲起话来,一手掐腰,一手比划,语言中肯,滔滔不绝: 今年的最后一场春雪,给我们带来了好兆头,不知你们注意到没有:从现在的果木开花结纽儿的形势看,绝对是个丰收年，也就是大家说的——果树大年, 果树大年哦,我的父老乡亲们!这样,凿石开道,就显得更加重要了。尽管从现在起，我们全体——这是要求我们每个人都不分白天黑夜地凿石，也打不开通往山外的大道，但是我们每凿碎一块石头，我们运输果实的马车就能前进一步，就会离山外边近了一步，抢收我们的果实，让我们的汗珠儿掉在地上摔八瓣的辛苦,得到回报——公平回报啊!
山民一齐叫好,认为村支书说得在理儿。村支书继续高声道:我们要发扬集体主义精神，以云功德为榜样，建设山乡，人人有责！ 迟早有一天，我们打通了山路时，会让我们感觉到，曾经令我们骄傲的大木轱辘山地马车——“草上飞”，的确抵不上城里大马路上的汽车轮子啊，如果山路早一天打通,我们随心所欲地坐汽车领孩子到山外边见世面，让我们的孩子们比我们活的自由舒坦——大家伙儿说好不好呀？大家齐声喊:好——向云功德学习, 凿石开道!
这时,赵驼子立马来神了: 锵，锵，锵——学习云功德, 锵，大家伙儿好楷模, 锵，教书育人开山道, 锵——从不搞破鞋! 山民们又是一阵哄笑。
村支书瞪了赵驼子一眼,指责他道:净整那些不着调的! 这时, 坐在一旁的云功德憨态可鞠地说: 说是说,笑是笑,凿石开道,意义不小! 我们克服重重困难建设山乡文明的做法，已经受到社会关注，村支书告诉我,今天有省城来的大画家林松岭现场作画，他要把涧水河村宣传出去！
一番宣传鼓动，赵驼子打锣，赵麻杆儿吹唢呐，人们高呼向云功德学习的口号,热热闹闹走进卧牛石砬开凿了……云秀一会儿扶钢钎，一会清理碎石，热汗淋漓，她抬起身，扯一下衣领，便看到远处有一位长发披肩的男子正在神色肃然地作画,这位男子玉树临风好从容,就好比山中挺拔的松柏，劲骨傲然洒柔情。
云秀立刻认出了他:他不是省城美院的林教授吗? 几年前,云秀在省城读师范的时候还当过林教授的肖像模特呐,当时云秀一头乌发上戴着五颜六色的野山花帽圈,映衬着温婉清丽的脸庞,她明眸闪动,忽缓忽疾, 缓时如蝶翅翻飞, 疾时若幽谷闪电。林教授轻声赞许一下:真美! 云秀害羞地低了一下头。不想, 林教授朗朗一笑,又道:你头上的花儿真美! 云秀心绪复杂地抬头望了一眼林教授,发现他的目光如炬,透彻心灵……
卧牛石砬, 绿树野花，伴随着多姿的灌木丛林和山中挺拔的松柏，愈显清新亮丽。挥汗如雨的山民们的凿石声，为这恬静的石砬幽谷点缀了灵动震撼的音符。村支书看到大家都累了，就招呼休息。留着披肩长发的林松岭，操起身边的吉它微笑着走了过来，山民们也都十分好奇地瞅着他，只见他边弹边唱：听起来是奇闻，讲起来是笑谈，任凭那扁担把脊背压弯，任凭那脚板把木屐磨穿。面对着王屋与太行，凭着是一身肝胆，讲起来不是那奇闻，谈起来不是笑谈。望望头上天外天，走走脚下一马平川，面对着满堂儿儿孙，了却了心中祈愿。望望头上天外天，走走脚下一马平川，无路难呀开路更难，所以后来人为你感叹。
云秀被歌声深深地感染了，她专注地瞅他手指娴熟地在琴弦上动。瞅他的喉结，瞅他沉湎于艺术的表情……齐老师顺着云秀的目光望向林松岭,心里发酸道: 不怕流氓没文化，就怕文化人耍流氓,我很天真,我很傻! 云秀困惑地望了齐老师一眼,感觉他很无聊。校长云功德看在眼里,微笑着对云秀意味深长地说: 以后多请教画家林松岭，把音乐、美术、体育等露天课搞得有声有色，加强快乐教育，吸引更多的孩子来上学。云秀表示还会更加努力的。校长云功德看看时间不早了，就让云秀和齐老师先到学校主持升旗仪式。
升旗仪式上，她没有看到赵驼子的小儿子赵胖和自己的小妹妹云娜，心里很着急。齐老师问道:干嘛心神不定的,那个狗屁画家也不至于让你如此恍惚啊? 云秀没有理睬他,不停地看表。差10分钟八点，齐老师敲起铜锣：锵，锵，锵——同学们注意了,锵——马上就要上课了。 这时，从石砬幽谷传来一声巨响，赵驼子把铜锣敲得凄凄惶惶:快来救人啊—— 云秀心里紧紧一缩。
她急匆匆往石砬幽谷跑，齐老师也跟了过来。果然出事了：山坡上赵胖和云娜异常惊恐地迎着云秀跑过来，云娜说那声爆炸声后，云校长为了保护赵胖不被碎石砸伤，自己却被滚落的碎石砸倒了。云秀吩咐赵胖、云娜赶紧去上学，她自己往出事的那边跑去。只见校长云功德的妻子坐在地上哭，村支书、赵驼子、赵麻杆儿，还有那位留着披肩长发的画家正扛着一块长木板跑来，他们把云功德抬放到长木板上急匆匆向山外跑去。
云秀转身走到了校长云功德的家。看到云功德五岁的女儿云丫丫在被窝里拱出小脑瓜儿，哭着喊找爸爸妈妈。云秀的眼泪唰的地一下淌下来。齐老师赶忙掏出手帕给云秀揩泪，云秀躲了一下，说:谢谢，不用。齐老师不高兴地说: 我觉得你对我有些冷漠，是不是对那个狗屁画家动了心思啦,他是匆匆过客,跟我不一样,我是负责你未来的,难道你不愿意跟我一起走出这个小山沟到大城市去发展么？
云秀抢白道: 小山沟怎么了,瞧不起农民吧? 村支书常常对我和云校长引用毛主席的话说:农民尽管脚上有牛屎,还是比未曾改造的知识分子干净。云秀摆脱齐老师,领着云功德的女儿云丫丫，把她安排在村小学低年级班里。她回到办公室里心潮起伏,思绪万千,于是她就拿出纸笔,唰唰写了起来。
2，山花烂漫的季节(下)
第二天，云秀领着不同年级的孩子们从学校往涧水河边走去,这种山花烂漫季节的露天课,她习惯性地像给林教授做肖像模特时那样, 一头乌发上戴着五颜六色的野山花帽圈,同时她还要求女生头上戴野山花帽圈,男生头上戴草帽圈,列队行走的孩子,好似移动的花船,在玉树琼林的海洋中奔驰，芳香弥漫，蝶舞蜂飞。 山谷上的一顶军用帐篷忽然闯入云秀眼帘，尤其帐顶上一杆红旗迎风招展，令云秀眼前为之一亮。
不知为什么, 她把这顶军用帐篷和这杆红旗与林教授紧密地联系在一起了。她领学生走到涧水河边，便看到那个留着披肩长发的林松岭正手执画板坐在足球上作画，他的脚旁仍放着一把吉它。
涧水河的清澈流水哗哗作响,林松岭的画稿与现实中的具体物象相互映照:杨花纷谢柳丝抽,燕子多情飞不休。春风送暖，山花烂漫, 放眼望去，一片片、一株株粉妆玉琢，如烟似雾……这是林松岭《以一朵山花的方式盛开》主题作品的延伸性创作。
当时确立这个主题时, 云秀告诉他:她发髻上的花都是在家乡带来的,云秀把金黄色的马齿苋花、红艳艳的芍药花、淡紫色的丁香花、蒲公英花、紫红色的剪刀草、山牛蒡花、乳白色的田葛缕子花和浅粉色的喇叭花等花卉,统统栽种在校园一隅,生机盎然地盛开。云秀对着林松岭深情地朗诵一位诗人的作品: ……我仰视蓝天,把梦系在悠悠的云彩;我低俯大地,把灵魂洒进养我的山脉;我是上帝遗漏在凡尘中的一个心愿,它要我——以一朵山花的方式盛开!
《以一朵山花的方式盛开》, 在延续中国画民族传统的基础上, 进行了当代性的创新, 有着明显的与其它艺术形式不一样的地方；作品尊于形而敬于神,追求一种“她离我很近又远若天涯”的神妙感觉,并突出了画面的整体和概括,形成一种“表现”的艺术! 它包含了丰富的中国文化的价值理想和人文信息，画家从文人墨戏和养心怡情中走出来，获得更为广阔的历史视野和更为深刻的图像力量。
这种着眼于现实,弘扬理想的“表现”艺术, 立刻轰动全国画坛,给林松岭带来了各种荣誉。林松岭决定继续深化这个创作主题——以饱满的热情、富有创造性的切入人们所处的时代，直接、间接或曲折地表现各种人物为生活的理想、愿望而奋斗不息的壮丽画卷。
于是,他来到画面中人物原型的家乡涧水河村——作画。此时,云秀的心悦动不已,真想招呼一下林松岭,但她还是矜持地领孩子们在离林松岭一定的距离，支好了题板，教孩子们唱起昨天她在学校办公室里创作的《我的家乡涧水河》:我的家乡涧水河,梨花开了桃花落;夏日飘香秋熟果,水美人美有传说。我的家乡涧水河,山里山外两相隔;山里有个云功德,感人肺腑故事多。涧水河啊涧水河,山花开遍满山坡;人人学习云功德,辟条大道通世界。
听到歌声, 林松岭把目光转向云秀这一边。蓦地,他的心在狂喜中跳跃，恰是金风玉露般的相逢,仿佛心中的一切都在重新苏醒。他轻叹一声: 云秀! 这时云秀正指着题板又是唱谱又是套词地一句一句教孩子们唱，但是孩子们唱得参差不齐,尤其是音符唱的不准。林松岭看到这些，便操起吉它走了过来。
云秀立刻笑若花开,喜滋滋地说:同学们,这就是来自省城的大画家林教授,大家鼓掌欢迎!在热烈的掌声中,他们十分激动地把手握在一起……林松岭向云秀提出用吉它帮助孩子们把歌曲的旋律把握好的请求,云秀欣然答应了。这堂露天音乐课变得亲切温馨,自然很成功。
课休间，林松岭叹道: ……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云秀又一次明眸闪动,意味深长地咏诵道:五年浩荡江湖梦，犹喜相逢得友生。林松岭扳了一下云秀肩膀激动道: 这——太美了!
云秀躲过林松岭如炬的目光,幽幽道:林教授一点也没变,还是那样热情饱满,满腹经纶,诗情画意的!林松岭回以朗朗笑声道:你也没变哦,还是头缀山花,清丽可人,尤其令人感奋的是你回到山乡选择了最高尚的职业,自觉地去践行一个人的理想和愿望: 以一朵山花的方式盛开! 这——太美了!
温暖的话语,让云秀心花怒放, 这一刻，她眼底里的涧水河,更是满园春色: 漫山遍野五颜六色的山花,仿佛正在摇曳着五颜六色的希冀；远观: 杏花落尽，绿叶满枝，桃花半树残红；山杏、李子、沙果等花朵，正与梨花一争粉白；近看:好一派玉雪世界，满目的翠绿和嫣红……云秀说:谢谢林教授鼓励。 这——的确太美了! 今年暑期省城要办老歌汇杯歌曲大赛，我已经报了名,想为家乡争争光, 但是心里不托底,现在好了,有了林教授,我会得到更多帮助的。
林松岭郑重地说:你有音乐天赋，有良好愿望, 能成功的！云秀笑了，说: 其实我也会用吉它弹上几曲，我喜欢通俗音乐。林松岭连说:好啊好啊! 马上把吉它递给她，她边弹边唱: 故乡的山,故乡的水,故乡有我幼年的足印; 几度山花开,几度潮水平; 以往的幻境,依然在梦中。他乡山也绿,他乡水也清;难锁我童年一呀寸心……林松岭惊叹不已,立刻陶醉在美妙的歌声里,他由衷感佩地拿起了画笔……
放学了 孩子们都把云秀创作的《我的家乡涧水河》,带回家里唱，大家都很惊讶。云秀的妹妹云娜跑到家唱这支歌的时候，臭头问:谁整的歌? 云娜自豪地说:云秀姐呗！臭头说:这歌词儿整的挺硬哩！赵胖回家唱的时候，赵驼子急问：谁教的！赵胖兴奋地告诉他是云秀老师教的。
赵麻杆儿急着说:这词儿这调够劲儿,保定能火!唉——她咋没给我整进去呢? 赵胖说:你是谁呀?赖蛤蟆想吃天鹅肉! 赵麻杆儿操起唢呐想说——我打你,但他最终还是央求赵胖给他哼哼调，他用唢呐吹，总是找不准调。赵胖说:你吹的是啥呀?呜呜哇哇,乱七八糟的! 赵麻杆儿道:这不赶上起风了吗……
他伸手在空中摇了摇,垂头丧气地说:这是咋的呀,今天一整天都是草木不动的,可这会儿, 咋刮起大风来了呢? 这时,张寡妇领着女儿张红顶着呼号的山风,飘飘悠悠地来到了赵驼子家。
张寡妇要打听一下云功德的伤情，被赵驼子领进西屋。张红是奔赵麻杆儿来的，一见他那么认真地学唱云秀的歌，就嫉妒起来，没好气地说: 云秀能看上你吗?要说耍弄人,就凭你那心眼儿,就是把你卖了几个来回,你还会傻拉巴几的帮人数钱呢! 赵麻杆儿立刻感到心虚起来,他把嘴张成一个圆圈,像金鱼似地吐了一口气。
西屋，赵驼子对张寡妇说，云功德身体棒，那么多石头砸下来也就是皮肉伤，可是那个地方……他指了一下裤裆说，砸废了，一辈子都棒不起来了。张寡妇说:哎呀妈啊，这可难为云功德的小媳妇了，先是死了丈夫守死寡，后来嫁给云功德,好日子没过几年呀，又开始守活寡了。那小媳妇,那个粉嫩劲儿,那个俊儿啊——啧啧啧……
乡里来人追究私用炸药炸山石的事，村支书说是他同意炸的。云功德从村小学来到村部大声道：是俺，俺自己配的炸药,俺就想早点把山路打通。乡里决定云功德和村支书都写检讨书，至于凿石开道的事情暂缓。云功德气呼呼地回到家里，赶上老婆也不给他好脸色看。
云丫丫放学回来唱着云秀老师教唱的《我的家乡涧水河》，让云功德心里感动,眼角酸涩。他转身默默走向卧牛石砬幽谷，便看见画家林松岭正手持画笔作画。云功德感觉有太多的苦楚要向人倾诉，倾诉的对象是陌生人则更好，于是他就直奔林松岭走去……
云功德道:据村支书说,农业学大寨那会儿,组织山民集体劳动,相对好搞一些，当时还有山外人支援，大家热火朝天地劈山开道,特别令人振奋。后来分田单干了, 各顾各的,集体主义遭抛弃, 公益事业遭唾弃,就剩下我父亲一个人坚持凿山石，但在一次炸山事故中,我父亲被埋葬在滚落的山石里……我天天上学走这段山路,望着望也望不尽的起伏山梁,心里无限忧伤。村支书告诉我:顺着山梁走出去,好好备战高考,改变命运,改善人生状态!
林松岭睁圆了眼睛,赞道:非常好! 他对着血脉贲张的云功德,郑重地在画板上构图。同时郑重地说:云校长,我在倾听。
云功德继续道:可是我辜负了村支书和山里乡亲们的期望,高考落榜了。那时我太苦闷: 高考失利不是因为我太笨,更不是因为我不努力,我没有钱住宿学校,整天披星戴月地往返于学校和山里,挤占了学习时间。我常常在回家的山路上,边走边看书,特别劳累的时候,就倚在山角睡着了,害得家人和乡里乡亲打着铜锣去找我……这些——都是山路不通的缘故啊! 认识到了这些,我就有些释然了,干脆就刨山路吧,这一刨,就停不下来了,直到现在,我还是感觉刨山时心里特别畅快!
后来村支书又找到了我,他说: 一个村子里面如果没有学校，就好像一个人缺少了灵魂。村子里朗朗的读书声可以让人们听得到这个村子的希望；撤点并校后,我们村的孩子们大多都失学在家，我请求再建教学授课点，乡里领导已经同意了。你是高中毕业，就帮忙代代课吧。于是,我们维修了原来的教学授课点，后来又并了几个屯子，生源多了，校舍又扩大了，由教学授课点变成了村小学，我在村小学一干就是二十年，这二十年就出息了一个孩子叫云秀……
换一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