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纪八十年代末。
湖南湘西偏僻的一个小山村,五六十户人家集聚的青瓦木房大院子,顺着山势的斜度依坡而建。
每天的太阳只要从地平线上一冒出霞光,就照耀在这片人家世代居住的土地上。夜晚,站在这片院子的任何地方,都可以尽情饱览山下不远处城镇和工厂企业的灯火阑珊,一如灿烂繁星坠落人间。
村子有个好听的名字:金凤村。据说先祖从河南开封迁徙而来,落户这里已有三百多年的历史,繁衍生息。
这片丘陵山区杂木丛生,山上多以野生细竹为主,每年农历三月后,大把的竹笋新鲜上市,比广东的毛竹笋要好吃得多了。常言道,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上辈的先祖们传流下一门糊口的手艺,织鸡罩。就是关农村人家散养的家禽的笼子,但是又不等同于笼子,因为它没有底,一般是关成年的大家禽,上面有个圆口,晚上把鸡捉进去,加个木板盖压住就行了。所以叫鸡罩,而鸡笼要小得多,一般是关小鸡小鸭的,都是有底层的。
改革开放分田到户后,很多遗落了多年的传统手艺又被捡了回来,为生存的保障多提供了一条活路。如木匠,篾匠,瓦匠等等。
下半年的一天早晨,太阳还没出山,天蒙蒙亮。
君阳早早就起来了,磨快了刀,吃了点剩饭,也没和父母打招呼,把刀插进刀盒子背在身后就上山砍竹子去了。
清晨的秋风已经大有凉意了,大路两边的树叶萎黄,被风一吹,落了一地,枝桠日见光秃。
君阳穿了双跑鞋,也没有叫谁同伴,带了几个红薯做干粮。背后的刀盒子里的刀随着他走路的脚步发出桄榔桄榔的伴奏。
山里的鸟儿也总是起的最早的,为新的一天到来唱着最动听的歌,倾达它们的愉悦和快乐。
君阳似乎并不快乐,从地上捡块石头朝恬躁的鸟儿们甩了去,受了惊吓了它们扑腾地张开翅膀,飞到更远的树枝上演唱去了。
君阳还沉寖在昨日的愧疚懊悔中不能自拔。
昨天是赶集日,他也是像今天这般早起,把前晚上整理好的二十个鸡罩用长担棍扦起,饭也没吃,就挑起来下山赶集去了。为的是早点去人少车稀,鸡罩大,人多了走路不好避让。
到了集市,君阳找个显眼位置放下来,抹干了汗水,到早餐店买了两个面包填了下肚子,就等着生意贩子上来购买批发。
以前,织鸡罩的人少些,贩子们都来得早,一挑到市场就被贩子拉住卖了。后来织鸡罩的人越来越多,贩子们也变得精了,都是等到鸡罩满市后才出来购买,讨价还价,显然,货多价贱,供大于求了,价格就越来越低,这就是市场经济。
君阳到十点多钟才以一块八的单价卖掉,还要把货送到火车站。货脱钱到手后,君阳记着母亲的叮嘱,买点肥肉和小菜,剩余的钱带回去,再积攒一点买头小猪喂到过年杀了做年猪肉。
这时候市场已经是熙熙攘攘,乡镇集市本来狭窄,省道公路正好从集市穿过,于是叫卖声,喇叭声混成一片,每逢赶集日,交通必定堵塞。
君阳在菜市上转了一圈后,买了点辣椒青菜,付了钱,就准备去买点肥肉就回去了,当他挤过来往的人群来到肉摊前称好肉付钱的时候,手到裤袋子一摸却呆得睁大了眼睛:裤袋里空空如也!
“拐了,钱被拐子拐了”,他喃喃自语道,对屠户说了声对不起,不好意思的走了。
君阳平时赶集回家只一个小时就可以走路回家,今天回家的路他感到特别漫长,他边走边想在哪个时候被小偷拐走钱的,怎么一点感觉都没有呢?自己真是太笨了!一边想着回家等着的是母亲的一顿臭骂和教训,也难怪啊,这点钱可是一家人五天起早摸黑的收入啊,父母亲在山上砍竹子摔了多少跤啊,很多时候,上山要去很远的地方才有适当的竹子砍,要到很晚才能回来,因为附近的竹子基本上都被大家砍得差不多了。
他在村口逗留到天黑才回家,当他向母亲讲述钱被拐了的时候,并没有遭来家人的责怪,母亲只是叹口气说了句安慰他的话,“散财抵灾”,没要紧。催他快吃饭。父亲也说,别难过,被拐了没办法,以后小心些。
君阳一夜处于深深的自责当中,朦朦胧胧的没有睡好。
走了四五里路,太阳已经老高了。
君阳在坡岭上坐了下来,吃了个红薯。下面是峡谷深涌,一条溪流在断崖处粉身成瀑,落入深潭,发出轰鸣声响,随风传来,恰似遥远处有龙啸虎吟,声声不绝。
君阳决计今天要翻过对面山的那边去,据说有个叫珠坝界的地方竹子多,因为距离远,去砍竹子的人不多。
主意拿定,八点半了。
来到谷底,过了溪,再翻山越岭。来到珠坝界的山上都十一点多了。这里竹子虽多,但是山坡陡峭,沟壑纵深,路,却在山顶。
君阳抽出了刀,决定在这里开工。
太阳偏西的时候,他知道不早了,该收竹子了。如果在平地的竹林里,收竹子也许并不难,但是今天,在这陡峭的山下往上收,足足花了一个多小时。第一次他把整理好的一小捆竹子只捆了一道,扛到快近路的时候,突然间向后滑落,零零散散的又滑向山底,精疲力竭的君阳懊恼万分,不得已又下去收集整理散落的竹子,这次他不再贪图简捷,一小捆一捆,两头加捆条。这样几个来回在竹林里穿梭,终于全部运到了路边。
这时候,五点多了。
这么多竹子,无法扛得起,只能担了。他快速的去砍了根木棍,把竹子分成两捆,头尾捆紧,然后把木棍插入中间部分,再把中间在加捆条捆紧,最后,把两捆竹子的尾部相交,再加长捆条捆紧。这样,就可以担在肩上回家了。
下了山,黄昏时分,到家的路还远着呢。
顺着溪边的小路往上走,大概五六里路后,过了溪,再往山岭上的路向上走,这样走四里左右,才到达早晨休息的山坡上,再走五六里的平路,就到家了。
君阳在溪边放下竹子。吃了留的最后一个红薯,积蓄了少许能量,再次担上了竹子,踏步回家。
天,快要黑了。
白天的景色看起来一切都是美好的。溪水潺潺,如银铃叮咚,小鸟喳喳,悦耳动听。担在夜幕即将铺开的时候,溪流与雀鸟的声音却总是给人以阴森恐怖的感觉,特别是鸟儿在满地腐叶的树林里行走,听起来更像人的脚步声向你走来。
要说不怕,是假话。但是重担在身,害怕也是多余的了。
君阳慢慢的走在崎岖的山路上,自己给自己打气,坚强,等到了前面上去一点就休息。等到了那个地方后,又对自己说,不能放下休息,必须要到更前面的地方去休息!就这样用自己骗自己的方法走了一半的时候,只听到啪嗒一声,想不到担棍却断了。断裂的担棍随着两边的竹子落地把肩膀压得剧烈的疼痛,没有办法,附近也没有合适的树木,天已经朦胧,君阳就近只好砍下根手腕粗的树,把两头削尖,重新插入中间再次捆过,来不及休息,再次担上竹子前进。
当君阳终于到达早晨休息的地方时,繁星满天,深秋的月光洒下惨白的清晖,已经看得到不远处人家的灯光了。他终于放下竹子,长长的舒了口气,听得见心脏砰砰的跳动声,汗水已经把后背都湿透了。休息了一会,从这里再次出发,心里不再有紧迫感,因为平路,也舒服多了。
到家的时候,晚上八点多了。母亲担心得流着泪骂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