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龙蛇起陆
第一章 义庄尸变
子时的梆子声像是从水底传来,闷闷地敲过三响。
洛阳城东的义庄,孤零零地蹲在乱葬岗边缘,夜雾弥漫,将几盏白灯笼染成浑浊的黄色。李墨渊坐在偏厢里,指尖的三枚乾隆通宝正在油污的木案上滴溜溜打转。
这不是风吹的。
他搁下手里半凉的粗茶,那双总是半眯着的眼睛稍稍睁开,瞳孔在昏暗中泛着一种异于常人的幽深——若细看,便能发现他左眼的瞳仁里,竟隐约重叠着另一个更小的瞳仁,双瞳。
铜钱越转越急,最终“嗡”的一声,违反常理地,一枚枚直立而起,在桌面上微微震颤。
几乎同时,青瓷灯盏里那豆大的火苗,倏地拉长,窜起三寸高,幽绿的光芒将墙壁上那幅破旧的《堪舆全图》照得鬼影幢幢,图上山川脉络仿佛活了过来,在蠕动。
“阴气盛而阳气衰,邪祟乘虚而入……”李墨渊喃喃自语,声音低沉,“今夜怕是不太平。”
院外,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如擂战鼓,粗暴地撕破了夜的寂静。蹄声在义庄门口戛然而止,紧接着是沉重的砸门声。
“开门!快开门!”
李墨渊叹了口气,不慌不忙地起身,整理了一下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旧道袍。他年纪不过二十出头,面容清俊,但眉宇间总笼罩着一层与年龄不符的倦怠和风霜。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右手,缺了一根小指,剩下的四指却格外修长有力。
门刚开一条缝,一股混合着血腥、雨水和昂贵熏香的怪异气味便扑面而来。七八个身着飞鱼服、腰佩绣春刀的锦衣卫力士,簇拥着一个蒙着白布的尸架,不由分说地闯了进来。泥水从他们的靴底淌出,污了义庄干净的地面。
为首的是个面色冷硬的总旗,他目光如刀,扫过空荡荡的义庄,最后落在李墨渊身上。
“你就是看守义庄的李墨渊?”总旗语气倨傲,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知府大人有令,速速验明我家公子死因!”
白布被猛地掀开,露出一张年轻却扭曲的脸。七窍之内,凝结着发黑的血痂,双目圆睁,瞳孔涣散,残留着临死前的极度恐惧。死者身着云锦常服,腰间坠着价值不菲的玉佩,显然非富即贵。
“是知府衙内的三公子,”总旗补充道,声音里压抑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惶恐,“昨夜还在醉仙楼与友人听曲赋诗,今早便被发现……暴毙于书房之内。”
李墨渊没有说话。他走近尸身,伸出那缺了一指的右手,指尖缓缓探向尸身的眉心。就在即将触碰到皮肤的刹那——
“咔哒…咔哒哒……”
他怀中贴身放置的一件东西突然剧烈震动起来——那是一面祖传的青铜罗盘。与此同时,尸身原本僵直的袖口一滑,半卷焦黄残破、边缘似被火燎过的书册,跌落在潮湿的地面上。
书册无风自动,翻开了几页,露出里面用朱砂绘制的诡异符图和一些密密麻麻的批注小字。封面之上,五个殷红如血的朱砂小字,在昏暗的灯光下,灼得李墨渊眼底生疼——
《目僧奇验经》。
他的呼吸骤然一紧。这是风水界失传已久的秘典,传说中能断吉凶、逆生死、定江山的奇书,怎么会出现在一个暴毙的知府公子身上?
“公子他…昨夜可曾去过什么特别的地方?接触过什么特别的人?”李墨渊强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沉声问道。
总旗皱眉回想:“特别?昨夜公子从醉仙楼回来后,似乎心情郁结,独自去了后园的‘听雨轩’……啊!”
他话未说完,异变陡生!
那具七窍流血的尸身,喉咙里突然发出“咯咯”的怪响,一缕浓稠如墨的黑气,自微张的口中钻出,在空中扭曲、盘旋,竟瞬间凝成了一只鹌鹑大小、形态狰狞的玄龟虚影!
李墨渊左眼双瞳骤缩,在他异于常人的视觉里,那玄龟虚影的背甲上,并非天然纹路,而是由无数细密的血色丝线,交织成一个清晰无比的风水凶局——三重罐案!
《目僧奇验经》有云:“三重罐案重重架,定产朝廷给事中。” 但这本是指文官清贵的格局,此刻却以如此邪异的方式显化,分明是被人以阴毒手段逆转,成了索命的煞局!
窗外,一道惨白的闪电撕裂夜幕,紧随其后的惊雷在义庄屋顶炸响。
雷光映照下,那具本应僵硬的尸身,猛地笔直坐起!双目空洞,直勾勾地“瞪”着前方。
“尸变了!”锦衣卫们骇然失色,纷纷后退拔刀,一时间义庄内寒光闪烁。
李墨渊却似早有预料,反应快如鬼魅。他反手将一直扣在掌心的三枚立世铜钱,“啪”地一声按在了尸身头顶的百会穴上。
铜钱触及皮肤,竟传来一阵刺骨的冰凉。指尖之下,他敏锐地感觉到,百会穴深处,似乎嵌着什么东西。他运起一丝微不可查的气劲,轻轻一吸——
一枚寸许长短、温润剔透的白玉牌,从尸身发间落入他的掌心。
借着又一次亮起的闪电,他看清了玉牌背面以极精微的技艺雕刻着的复杂星图。那星辰排布,轨迹勾连,赫然正是《奇验经》中记载的另一种格局——金枝玉叶三层统!
“长史定在此中生……”李墨渊心中默诵,寒意更甚。文官煞局与皇族贵格同时出现在一人身上,这绝非巧合,而是精心设计的谋杀!
“轰隆——!”
暴雨终于倾盆而下,豆大的雨点疯狂敲打着义庄的瓦片,如同万马奔腾。屋檐下那两盏白灯笼在风雨中剧烈摇晃,昏黄的光映着地上滴滴答答的血水和泥泞。
李墨渊握紧手中冰凉的王牌,目光穿透雨幕,望向城西方向。他忽然想起三日前,那个戴着厚重帷帽、声音清冷如泉的女子。她来取一具无名女尸的遗物,递过银钱时,宽大的衣袖滑落,露出一截白皙的手腕。
那手腕之上,似乎就有类似这星图的……淡青色刺青?
“劳驾总旗大人,”李墨渊转过身,捻着指尖那枚沾染了诡异尸气的铜钱,声音在雨声中显得格外飘忽,“可知晓城西‘苏家绣坊’的那位孤女,现下在何处安身?”
总旗一愣,似乎没料到他会突然问起这个。
第二章 凤阁孤女
城西,苏家绣坊。
曾经门庭若市的招牌,如今只剩下半块歪斜地挂着,漆皮剥落,露出里面腐朽的木纹。夜雨敲打着窗棂,发出单调而寂寞的声响。
苏月棠坐在一盏孤灯下,手中银针穿梭,正细细修补着一件绛紫色的六品官袍。官袍前胸那块孔雀补子磨损得厉害,需要极其精巧的针法才能复原如初。
她不过二八年华,容颜清丽绝俗,但眉眼间却凝着一股化不开的郁色与早熟的坚韧。灯光映照着她略显苍白的脸颊,长睫在眼下投出一小片扇形的阴影。
忽然,她拈着针的手指一颤,针尖刺破了指尖,一颗殷红的血珠沁出,染在了孔雀的羽翎上。
几乎同时,她感到怀中贴身藏着一件东西猛地发烫,那热度灼得她心口一痛。
那是一面残破的铜镜,只有半块,边缘参差不齐,镜面模糊,照不清人影,只能映出一团混沌的光晕。这是十年前那个风雪交加的夜晚,母亲弥留之际,用尽最后力气塞进她手里的。
“月棠……记住……牢牢记住咱家祖训……”母亲枯槁的手紧紧攥着她,眼神涣散,却带着无比的郑重,“宁勘坟千座,不点……帝王穴……”
话音未尽,母亲的手便垂了下去。
那一年,苏月棠只有六岁。一夜之间,家破人亡,显赫一时的苏家,只剩下她这个孤女和这半面破镜。
十年了,她靠着母亲留下的绣工手艺和一点微薄的家底,守着这破败的绣坊,艰难度日。这铜镜从未有过任何异样,今夜为何……
她下意识地伸手入怀,握紧那半面滚烫的铜镜。镜钮是一个小小的、造型奇异的兽首,触手冰凉,与镜身的滚烫形成鲜明对比。
就在这时,前堂传来了敲门声。
不是熟客,熟客不会在这个时辰,用这种不轻不重、带着几分疏离和试探的力道敲门。
苏月棠心中一紧,迅速将铜镜藏好,理了理衣裙,拿起灯盏,走向前堂。
“吱呀——”
木门拉开一道缝,门外站着一个人。
浑身湿透,旧道袍紧贴在清瘦的身形上,发梢还在不断滴着水。雨水顺着他轮廓分明的脸颊滑落,脸色有些苍白,但那双眼睛……尤其是左眼,幽深得如同古井,仿佛能吸走周遭所有的光。他的右手自然地垂在身侧,缺了一根小指。
苏月棠认得他,城东义庄那个年轻的看守,李墨渊。三日前,他来取过一具女尸的绣品,说是死者亲属的念想。
“李……先生?”苏月棠有些迟疑地开口,声音清冷,带着戒备,“这般时辰,有何贵干?”
李墨渊没有说话,只是缓缓抬起手,摊开掌心。
一枚寸许长的白玉牌静静躺在他湿漉漉的掌心里。玉质温润,但在苏月棠眼中,那玉牌却散发着一股不祥的阴冷气息。更让她心跳几乎停止的是,那玉牌的造型、大小,尤其是背面那若隐若现的雕刻纹路……
她下意识地摸向自己怀中,那半面铜镜的镜钮——那个造型奇异的兽首,与这玉牌边缘的卡扣,竟似乎……严丝合缝!
“姑娘,”李墨渊开口了,声音被雨水浸润,带着一丝沙哑,“可否告知,是否知晓‘三重罐案’之事?”
苏月棠瞳孔微缩,这个名字她从未听过,但心底却莫名升起一股寒意。她刚要摇头。
“哒哒哒哒——!”
急促而整齐的马蹄声如雷鸣般由远及近,瞬间将小小的绣坊包围!火把的光芒透过门缝和窗纸,将昏暗的前堂映得一片通红,晃动人影如同鬼魅。
“砰!”
绣坊那本就不甚牢固的大门被人从外面一脚踹开!木屑纷飞。
数十名身着褐色番子服、腰挎弯刀的东厂缇骑,如狼似虎地涌了进来,分列两旁。雨水从他们冰冷的铁盔上滑落,气氛肃杀。
最后,一名身着猩红蟒袍、面白无须的中年太监,缓步踏入门内的积水洼中。他保养得宜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一双细长的眼睛扫过屋内,最后落在苏月棠身上,尖细阴柔的嗓音在雨夜里显得格外刺耳:
“皇陵昨夜震裂,惊动圣驾!万岁爷降旨,要寻《目僧奇验经》的传人入京勘验!”
他的目光如同毒蛇,又转向李墨渊,带着审视与不容抗拒的威压:“想必,你就是李墨渊了?跟杂家走一趟吧。”
说完,他手指轻轻一点苏月棠,语气平淡却令人毛骨悚然:“把这姑娘也一并请进宫去。司礼监正缺这等……巧手之人。”
两名缇骑应声上前,冰冷的刀鞘作势便要向苏月棠的手臂搭去。
苏月棠脸色煞白,下意识地后退一步,握紧了袖中一枚尖锐的绣花针。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李墨渊忽然轻笑了一声。
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刻,这声轻笑显得格外突兀。
那蟒袍太监眉头一皱,锐利的目光射向李墨渊。
李墨渊却不看他,反而俯下身,从被缇骑踹烂的门板旁,拾起一片被雨水打湿的碎瓦片。他指尖轻轻拂过瓦片上的泥水,露出下面几只正在挣扎的蚂蚁。
那几只蚂蚁被雨水冲得晕头转向,此刻却诡异地首尾相接,在瓦片上排成了一个奇特的图案。
李墨渊将瓦片示于众人,声音清晰而平静:“公公可知,您这靴底沾的‘昆仑土’,煞气深重,正克着紫禁城下的龙脉之气?”
他又指了指那几只蚂蚁排成的,隐约像是官印和火焰的图案,缓声道:“更何况,这‘火诰金印’的凶兆已现,公公此行,恐怕所求非但不成,反有……引火烧身之虞啊。”
暴雨不知何时,竟诡异地骤然停歇。
檐角一枚生锈的铜铃,在死寂中无风自鸣,发出“叮铃”一声脆响,清晰得令人心头发颤。
李墨渊望着蟒袍太监那骤然阴沉、惊疑不定的脸色,知道这场以性命和国运为赌注的棋局,才刚刚开始。
而他与身边这位身世成谜的绣坊孤女,已然被卷入了漩涡的中心。
第三章 司礼暗潮
空气仿佛凝固了。
只有那枚铜铃的余音,在雨后潮湿的空气中袅袅散开。
蟒袍太监的脸色,在火把跳跃的光线下,由最初的阴沉惊疑,逐渐转化为一种深沉的、带着杀意的审视。他细长的眼睛死死盯住李墨渊,又缓缓移向那片碎瓦和那几只仍在徒劳爬动的蚂蚁。
“火诰金印……”太监尖细的嗓音压得很低,带着金属摩擦般的质感,“你在吓唬杂家?”
李墨渊不卑不亢,将瓦片轻轻放在一旁的破桌上,那几只蚂蚁很快四散爬开,方才那诡异的图案瞬间消散无踪。他拍了拍手上的灰尘,缺了一指的手掌动作依然流畅自然。
“不敢。只是据实而言。”李墨渊目光平静地与太监对视,“《奇验经》有云:‘火诰金印知县是,金诰木印知州同。’然此格局,需以清正官气为基,方能显贵。若以阴煞之气催动,则成‘金火相煎’的凶局,主口舌是非,官非缠身,甚至……血光之灾。”
他顿了顿,意有所指地补充道:“公公靴底之土,取自昆仑阴脉,性极寒而质至阴,与皇宫龙脉之阳刚旺气本就相冲。更兼今夜雨带阴煞,尸气未散(他目光扫过门外义庄方向),诸煞交汇,引动这‘火诰金印’显化凶兆。公公若执意在此煞气冲天之时,强携身负未明因果之人入宫,只怕煞气随行,冲撞圣驾不说,于公公自身……亦恐有碍。”
这番话半真半假,夹杂着风水术语和心理攻势。李墨渊在赌,赌这些深宫权宦,对自身气运和安危看得比什么都重。
蟒袍太监的眼神剧烈闪烁了几下。他久居深宫,见惯了倾轧斗争,对于这些玄之又玄的命理风水之说,向来是宁可信其有。尤其是“冲撞圣驾”四个字,更是戳中了他最敏感的神经。
他此次奉命出京寻找《奇验经》传人,本就是背着钦天监的私密差事,若真惹出什么祸端,第一个掉脑袋的就是他。
他的目光再次扫过苏月棠。这个孤女手腕上的刺青(他刚才依稀看到),以及她与这李墨渊之间似乎存在的某种联系,都让他觉得此事绝不简单。
“哼,”太监冷哼一声,语气却不再如之前那般咄咄逼人,“巧舌如簧。杂家赵无极,执掌司礼监随堂事,岂是你能危言耸听吓退的?”
他话锋一转,阴恻恻地道:“不过,皇陵震裂乃国之大事,确需谨慎。李墨渊,你既看出煞气,可有解法?”
李墨渊心中稍定,知道第一关算是过了。他沉吟片刻,道:“需以净水化煞,暂稳地脉。且……需一与地气有缘之人,持净水先行安抚。否则,贸然接近皇陵,恐引动更大的地气反噬。”
“与地气有缘之人?”赵无极目光如电,再次落到苏月棠身上,“莫非是指她?”
苏月棠一直紧握着袖中的绣花针,掌心已被冷汗浸湿。她听不懂那些风水术语,但她能感觉到,自己仿佛成了一件货物,被这两个男人放在无形的天平上衡量。
李墨渊看向苏月棠,眼神复杂。他需要将她暂时从司礼监的直接控制下剥离出来,但此举无疑也将她更深地拖入了这潭浑水。
“苏姑娘命格特殊,或可一试。”李墨渊缓缓道,“但需沐浴斋戒,静心凝神三日,方可承接地气。此刻心神不宁,煞气易侵。”
赵无极盯着苏月棠看了半晌,直看得她毛骨悚然,才缓缓点头:“好。杂家就给你们三天时间。”
他挥了挥手,一名缇骑递上一个紫檀木盒。赵无极打开盒子,里面是一套精致的银质器皿和几张绘制着复杂山形地势的绢帛。
“这是皇陵周边的地势图。”赵无极指着绢帛,“三日后,杂家要看到化解煞气的具体方案。至于你,苏姑娘,”他皮笑肉不笑地说,“这三日,就好好待在绣坊,‘静心凝神’吧。杂家会派人……‘保护’你的。”
话音未落,已有四名面无表情的番子无声地站到了绣坊的四个角落,显然是要软禁监视。
“李墨渊,你跟杂家来。”赵无极不再多看苏月棠一眼,转身向外走去,“有些细节,需要你详细说明。”
李墨渊深吸一口气,知道这只是暂时的缓兵之计。他看了苏月棠一眼,用眼神示意她稍安勿躁,然后跟着赵无极走出了绣坊。
门外,雨水洗净的天空露出一弯冷月。
赵无极在一辆装饰华丽的马车前停下,并未立刻上车,而是背对着李墨渊,望着那轮月亮,突然用一种看似随意的语气问道:
“李墨渊,你师承何派?看你年纪轻轻,对这《目僧奇验经》,似乎所知颇深啊?”
李墨渊心头一凛。真正的盘问,现在才开始。
第四章 经书秘辛
马车在湿滑的青石板路上缓缓行驶,车轮碾过积水,发出单调的辘辘声。
车厢内,熏香袅袅,试图驱散雨夜的湿寒,却混合着赵无极身上那股宫廷特有的、冰冷而华丽的气息,形成一种令人窒闷的氛围。
李墨渊坐在赵无极对面,眼观鼻,鼻观心,脑中却在飞速运转。赵无极的问题,直指核心。
师承?他不能说实话。《目僧奇验经》的来历?他更需谨慎。
“回公公,”李墨渊斟酌着词句,声音平稳,“在下并无明确师承,只是家传些许浅薄的风水相术,混口饭吃而已。至于《奇验经》……也是今夜在知府公子尸身上偶然得见,之前只闻其名,未曾得窥真容。”
“哦?家传?”赵无极细长的眉毛挑了挑,手指轻轻敲打着紫檀木的桌面,发出“笃笃”的轻响,“据杂家所知,这《目僧奇验经》,乃前朝异僧‘目禅师’所著,能观星定穴,断王朝气运。自嘉靖年间‘星陨之变’后,此书便已失传,皇室与钦天监搜寻百年而未得。你这家传的‘浅薄’相术,竟能一眼认出其上的‘三重罐案’与‘金枝玉叶’之局?”
他的语气带着浓重的怀疑和试探,目光如针,刺向李墨渊。
李墨渊心中一震。赵无极不仅知道《奇验经》,竟然连尸身上显现的两种格局都如此清楚!这说明什么?说明他很可能早就知道知府公子的死因,甚至……与此有关?
嘉靖年间的“星陨之变”?这是他第一次听说这个名词,但直觉告诉他,这与他,与苏月棠,甚至与那半部《奇验经》,都可能有着莫大的关联。
“公公明鉴,”李墨渊垂下眼帘,掩饰住眼中的惊涛骇浪,“家祖曾是游方郎中,偶得几页残卷,上面恰好记载了这几样格局的图形与批注,故而认得。至于经书全本,在下确实未曾见过。”
他这话九假一真,最难被拆穿。那几页残卷确实存在,是他师父留给他的唯一与《奇验经》相关的物件。
赵无极盯着他看了许久,似乎想从他脸上找出破绽。车厢里只剩下车轮声和熏香燃烧的细微噼啪声。
良久,赵无极才缓缓靠回柔软的垫子里,语气莫测:“罢了。既然你认得,便是缘分。如今皇陵震动,龙脉不安,万岁爷忧心如焚。钦天监那帮酒囊饭袋,只会说什么‘地龙翻身,乃自然之理’,哼,搪塞之词!”
他眼中闪过一丝厉色:“杂家却是不信。皇陵关系国本,岂容有失?李墨渊,你既然能看出煞气,又能识得《奇验经》,想必有其过人之处。这三日,你不仅要拿出化解煞气的方案,更要给杂家好好查一查,这皇陵震动,究竟是‘天灾’,还是……‘人祸’!”
“人祸?”李墨渊抬头。
赵无极冷笑一声,压低了声音:“你可知道,皇陵震裂之处,位于何处?”
不等李墨渊回答,他自顾自说了下去:“正在‘九凤朝阳’的吉穴之旁!而那裂口之下……挖出了一具尸骨,一具胸前嵌着半块铜镜的尸骨!”
“哐当!”
马车似乎碾过了一块石头,剧烈颠簸了一下。
李墨渊的身体也随之晃动,但他的心脏,却在这一刻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
铜镜!半块铜镜!
苏月棠怀中那半块残破的铜镜!母亲遗物!
难道……皇陵下的那具尸骨,与苏月棠的母亲有关?与十年前苏家的灭门惨案有关?
《目僧奇验经》,知府公子的离奇死亡,逆转的煞局,苏月棠的神秘身世和铜镜,皇陵震动,九凤朝阳穴,深埋的尸骨……这一切,如同无数条暗流,在这一刻,轰然交汇!
李墨渊感到一股寒意从脊椎骨窜起。他原本以为只是卷入了一场宫廷风水事务,现在看来,他踏足的,是一个深不见底、牵扯着前朝旧怨、宫廷秘辛和血腥杀戮的巨大漩涡!
赵无极将他的反应尽收眼底,嘴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冰冷的笑意。
“李墨渊,”他慢条斯理地说,“好好办差。若你能查明真相,化解危机,荣华富贵,唾手可得。若不能……”
他没有说下去,但车厢内的空气,瞬间变得如同冰窖般寒冷。
马车外,冷月无声,照耀着这座沉睡的古城,也照耀着那些在黑暗中涌动的、不为人知的秘密。
李墨渊知道,从这一刻起,他不仅要在风水的诡局中求生,更要在人心的险恶中,杀出一条血路。而那个身处绣坊、被软禁监视的孤女苏月棠,她的命运,已经和他紧紧捆绑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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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胡成智,甘肃会宁县刘寨人。中国作协会员,北京汉墨书画院高级院士。自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开始文学创作,现任都市头条编辑,认证作家。曾就读于北京鲁迅文学院大专预科班,并参加作家进修班深造。七律《咏寒门志士·三首》荣获第五届“汉墨风雅兰亭杯”全国诗词文化大赛榜眼奖。其创作的军人题材诗词《郭养峰素怀》荣获全国第一届“战歌嘹亮-军魂永驻文学奖”一等奖;代表作《盲途疾行》荣获全国第十五届“墨海云帆杯文学奖”一等奖;中篇小说《金兰走西》荣获全国“春笋杯”文学奖。
目前,已发表作品一万余篇,包括《青山不碍白云飞》《故园赋》等诗词,以及《山狐泪》《独魂记》《麦田里的沉默》等近二百部长篇小说,多刊于都市头条及全国各大报刊平台。
自八十年代后期,又长期致力于周易八卦的预测应用,并深入钻研地理风水的理论与实践。近三十年来,撰有《山地风水辨疏》《平洋要旨》《六十透地龙分金秘旨》等六部地理专著,均收录于《胡成智文集【地理篇】》。该文集属内部资料,未完全公开,部分地理著述正逐步于网络平台发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