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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火
愤怒与恐惧的浪潮,在阿光的尸体被发现后,达到了顶点。愚昧需要祭品来平息莫名的恐慌,而梅嫂,这个游离于规则之外、不断用行动和“鬼音”刺痛众人的“异类”,成了最完美的目标。
“烧死她!”
“烧了窝棚,驱邪!”
“不能让她的疯病传染全村!”
疯狂的提议在井边的声讨大会上被喊出,并迅速得到了响应。夜幕成了暴行的掩护。一群被恐惧和群体狂热支配的村民,举着火把,像一条扭曲的火龙,涌向村口梅嫂的窝棚。
梅嫂看到了逼近的火光,听到了喧嚣的人声。她没有逃跑,也没有试图争辩。她只是静静地站在窝棚前,目光平静地扫过那些被火把映照得扭曲变形的、熟悉又陌生的面孔。她的眼神里没有恨,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悲悯,仿佛在看一群迷失在自身梦魇中的可怜虫。
火把投了过来。干燥的窝棚瞬间被点燃,火苗腾空而起,发出噼啪的爆响,将周围照得如同白昼。那些梅嫂来不及带出的、写满字的纸片,在火中蜷曲、变黑,化为灰烬,仿佛她试图记录的一切,都将在这场大火中被抹去。
村民们围在火堆外,看着燃烧的窝棚,脸上带着一种混合着残忍、兴奋和虚脱的神情。他们以为消灭了梅嫂这个“源头”,就能回归“正常”。
然而,就在火焰最炽烈的时候,那个苍老的、来自地下室的女人声音,再次清晰地响彻在每个人的耳边,压过了火焰的咆哮:
“烧吧。烧掉房子,烧不掉墟。烧掉纸,烧不掉字。烧掉我,烧不掉你们心里的鬼。”
声音冰冷而平静,带着一种预言般的终结感。
与此同时,有人惊恐地指向火焰深处。在翻滚的烈焰和浓烟中,他们仿佛看到了一个身影——不是梅嫂在挣扎,而是一个更加高大、更加古老的女性虚影,在火中巍然屹立,用燃烧的目光凝视着他们。
人群发一声喊,瞬间溃散,疯狂地逃回各自的家中,紧紧锁上门窗。火焰独自在夜色中燃烧,照亮了一片空荡荡的、充满恐惧的“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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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墟上墟
第二天清晨,火光熄灭,只留下一片焦黑的废墟和袅袅青烟。梅嫂的窝棚消失了,她本人也踪迹全无。没有人敢去查看,那片焦土成了新的禁忌之地。
关于梅嫂的结局,众说纷纭。有人说她烧死在了窝棚里,骨灰都混入了泥土。有人说她趁着黑夜逃走了,逃向了未知的远方。也有人说,在火最旺的时候,看到她走进了火焰,然后和那个古老的虚影合为一体,消失了。
但无论如何,梅嫂这个具体的、带来不安的“人”,确实从村庄里消失了。
然而,“地下室的声音”却再也没有响起。井边的无声集会也自动解散了,那口枯井恢复了沉默,仿佛一切都未曾发生。
生活似乎又回到了最初的“正常”:死寂的村庄,麻木的人们,荒芜的土地。光棍们依旧打光棍,家庭内部依旧暗流涌动。那场大火,仿佛只是漫长循环中的一个插曲,烧掉了一个异数,然后一切照旧。
但是,有些东西确实不一样了。
梅嫂留下的那些纸片,虽然大部分被烧毁,但总有几张漏网之鱼,被风吹到了更远的角落,可能被某个孩子捡到,可能被泥土掩埋,等待着未来的某一天,被另一双眼睛看到。
更重要的是,那种冰冷的、审判般的“真相”,已经像病毒一样,植入了每个人的潜意识深处。它不会消失,只会潜伏下来,在未来的某个时刻,或许会再次发芽。
梅嫂消失了,但她作为“见证者”的使命,似乎以另一种方式完成了。她将“墟”的真相,刻进了这片土地的记忆里。
墟,依旧是那个墟。但在旧的废墟之上,又叠加了一层新的废墟——一层由灰烬、沉默和被压抑的真相构成的,无形的“墟上墟”。
这个结局,没有救赎,没有光明,只有永恒的循环和沉重的静默。故事,就在这里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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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记
这部文字,并非诞生于书斋。它是在漫长的守夜中,从地底渗出的寒气里,一字一句凝结成的霜花。
我并非它的作者,仅仅是第一个发现它、并被迫将其记录下来的证人。它的源头,是那口永不干涸的枯井,是那堵砌了又倒的墙,是迷宫中无尽的篱笆,是无数个沉默的夜晚里,敲击耳膜的、集体的心跳。
人物皆非虚构。阿光仍在某处砌着他的墙,只是我们视而不见。梅嫂的凝视,或许正落在每一位读者的背上,带着同样的悲悯与冰冷。“编外人”的圣歌,并未沉入井底,它化作了我们时代背景音里最尖锐的杂音。至于“财鬼”,它早已登堂入室,成了我们最亲密的室友。
所谓“婚姻悲情”,不过是露出海面的冰山一角。海水之下,是更为庞大的存在:那是灵与肉被彻底剥离的剧痛,是古老规训在新时代的镜中映出的鬼脸,是语言失效后,只能用砖石、疯癫和火焰来表达的终极困顿。
我无意提供答案。答案本身,或许是这“墟”中最奢侈的幻象。我只负责呈现这片土地的病理切片,记录下高烧时的呓语与寒颤时的沉默。若能在这令人窒息的真实中,引起一丝共鸣的战栗,或是一瞬刺骨的清醒,那么这些文字,便算完成了它的使命。
感谢残雪先生的文学路径,它像一柄锋利的手术刀,为我划开了通往地底深处的可能。但最终,每一座“墟”都有其独特的构造与气味,无法复制。
写作的过程,是一次漫长的自我放逐。如今搁笔,并无解脱之感,反而如同梅嫂放飞那些纸片后,立于高处的虚空。我知道,这片“无果之墟”远未完结,它正在更广阔的土地上,以更精妙的形态,日夜不停地生长。
惟愿此书,能成为未来考古学家发掘我们这个时代时,一块无法忽略的、带着泪痕与血丝的化石。
记录者
于无声处
年月不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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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胡成智,甘肃会宁县刘寨人。中国作协会员,北京汉墨书画院高级院士。自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开始文学创作,现任都市头条编辑,认证作家。曾就读于北京鲁迅文学院大专预科班,并参加作家进修班深造。七律《咏寒门志士·三首》荣获第五届“汉墨风雅兰亭杯”全国诗词文化大赛榜眼奖。其创作的军人题材诗词《郭养峰素怀》荣获全国第一届“战歌嘹亮-军魂永驻文学奖”一等奖;代表作《盲途疾行》荣获全国第十五届“墨海云帆杯文学奖”一等奖;中篇小说《金兰走西》荣获全国“春笋杯”文学奖。
目前,已发表作品一万余篇,包括《青山不碍白云飞》《故园赋》等诗词,以及《山狐泪》《独魂记》《麦田里的沉默》等近二百部长篇小说,多刊于都市头条及全国各大报刊平台。
自八十年代后期,又长期致力于周易八卦的预测应用,并深入钻研地理风水的理论与实践。近三十年来,撰有《山地风水辨疏》《平洋要旨》《六十透地龙分金秘旨》等六部地理专著,均收录于《胡成智文集【地理篇】》。该文集属内部资料,未完全公开,部分地理著述正逐步于网络平台发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