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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窝棚的微光
梅嫂的窝棚,成了村庄边缘一个不起眼的注脚。夜晚,当整个村庄沉入死寂,那窝棚的缝隙里,会透出一点微弱的、摇曳的光。那不是电灯,是梅嫂不知从哪儿找来的半截蜡烛。
在这点微光下,梅嫂开始做一件看似毫无意义的事情。她找来一些废弃的纸片——可能是小孩扔掉的作业本,可能是包过东西的旧报纸——还有一小截烧焦的木炭。她坐在窝棚口,就着烛光,用木炭在纸片上勾勒。
她画的不是具体的物象。是扭曲的线条,纠缠的漩涡,像是迷宫的平面图;是一些重复的、无意义的几何图形,如同阿光那堵墙的抽象符号;偶尔,她会画出一张模糊的、没有五官的脸,或者一个像是枯井的、深不见底的黑洞。
这不是艺术,而是一种无意识的宣泄,是内心图景的外化。她在用这种最原始的方式,记录。记录迷宫的路径,记录墙壁的言语,记录井底的凝视。每一笔划过纸面,都像是用木炭刮擦着这片土地的灵魂,留下痛苦的拓片。
偶尔,阿光会拖着脚步从窝棚前经过,去往他的墙。有一次,他停了下来,浑浊的目光投向梅嫂纸上的那些线条。他看了一会儿,伸出沾满泥灰的手指,指向一个漩涡的中心,含糊地说:“……声……音……从这里……出来的……”
梅嫂抬起头,看着这个被所有人视为疯子的男人。在那一刻,两个被正常世界放逐的灵魂,通过一种超越语言的神秘感应,达到了短暂的沟通。阿光能看到她画中代表的声音漩涡,而她,似乎也能理解他墙上无声的言语。
窝棚的微光,无法照亮黑暗,却成了两个孤独存在者之间,一道微弱而真实的桥梁。这种联系,与爱情或温情无关,更像是两个在无尽荒原上相遇的流浪者,凭借对荒原本身的共同感知,确认了彼此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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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无声的洪流
天气异常闷热。天空是一种不祥的铅灰色,压得很低,仿佛触手可及。空气中没有一丝风,连狗都懒得吐舌头,整个村庄像被塞进了一个巨大的、潮湿的蒸笼。这是一种暴风雨前的死寂,比往常的死寂更令人窒息。
阿光砌墙的动作变得前所未有的狂躁。他不再仔细抹泥,只是疯狂地把砖块往上垒,仿佛在跟什么东西赛跑。墙体歪斜得更加厉害,摇摇欲坠。
梅嫂坐在窝棚口,感到胸口发闷。那种熟悉的、被窥视的感觉又回来了,而且无比强烈。她感到脚下的土地在微微震颤,不是地震,而是某种更深层、更庞大的东西在蠢蠢欲动。她仿佛能“听”到,这片土地深处,积蓄了太多无法言说的痛苦、被压抑的欲望和破灭的梦想,它们像地下水一样,已经饱和,即将以一种毁灭性的方式寻求出口。
守墟人在井底,也感到了这种变化。井壁异常潮湿,甚至渗出了细密的水珠——这口千百年来的枯井,似乎正在流泪。他感知到,一场超越物理意义的洪流正在酝酿。它不是由雨水形成,而是由无数个体的绝望汇聚而成。
“编外人”在村里跌跌撞撞地跑着,喊着一些关于“分数够了”、“录取了”的疯话。他的个人献祭,似乎并未换来井神的怜悯,反而加剧了这集体情绪的失衡。
黄昏时分,天际亮起一道惨白的闪电,却没有雷声。紧接着,豆大的雨点砸落下来,急促而猛烈。但这场雨,并未带来清凉,反而像滚烫的油,浇在早已过热的大地上。
在这场有声的暴雨之下,一场更加可怕的、无声的洪流正在“墟”的每一个角落奔腾。它是情绪的决堤,是理性的彻底湮灭,是长期压抑后的总爆发的前兆。自然界的暴雨终会停止,但这无声的洪流,一旦倾泻,将吞噬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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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胡成智,甘肃会宁县刘寨人。中国作协会员,北京汉墨书画院高级院士。自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开始文学创作,现任都市头条编辑,认证作家。曾就读于北京鲁迅文学院大专预科班,并参加作家进修班深造。七律《咏寒门志士·三首》荣获第五届“汉墨风雅兰亭杯”全国诗词文化大赛榜眼奖。其创作的军人题材诗词《郭养峰素怀》荣获全国第一届“战歌嘹亮-军魂永驻文学奖”一等奖;代表作《盲途疾行》荣获全国第十五届“墨海云帆杯文学奖”一等奖;中篇小说《金兰走西》荣获全国“春笋杯”文学奖。
目前,已发表作品一万余篇,包括《青山不碍白云飞》《故园赋》等诗词,以及《山狐泪》《独魂记》《麦田里的沉默》等近二百部长篇小说,多刊于都市头条及全国各大报刊平台。
自八十年代后期,又长期致力于周易八卦的预测应用,并深入钻研地理风水的理论与实践。近三十年来,撰有《山地风水辨疏》《平洋要旨》《六十透地龙分金秘旨》等六部地理专著,均收录于《胡成智文集【地理篇】》。该文集属内部资料,未完全公开,部分地理著述正逐步于网络平台发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