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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循环的节气
时间在“墟”中失去了线性意义,它不再是通往希望或解脱的阶梯,而是化为了一个无尽的循环,如同一个在原地打转的陀螺。这一点,在节气的更迭中体现得淋漓尽致。
惊蛰到了。按理应是春雷惊百虫,万物复苏。但村庄依旧死寂。土地是醒了,却无人有力气耕种。几个老人象征性地在田间地头点下几颗种子,动作缓慢得像是在为自己预备墓穴。阿光的墙边,枯草下冒出一点新绿,但很快就被他无意识地踩进泥土里。节气带来的生机,反而衬得这片土地的毫无生气更加刺眼。
清明。细雨纷纷,本该是祭奠先人、寄托哀思的日子。但光棍们大多已无颜去祭扫祖坟——断了香火,是最大的不孝。他们蜷缩在各自的角落里,听着雨声,祭奠的是自己尚未死亡却已枯萎的人生。梅嫂随着家人去上坟,看着墓碑上陌生的先祖名字,想到的是自己未来可能连个扫墓的人都没有,成为荒野中一座无人问津的孤坟。清明的雨,洗不去“墟”上的尘埃,只添了湿冷的重量。
芒种与夏至。田野本该是绿油油、充满希望的。但村里的劳动力早已流失,大片土地荒芜,长满了野草。灼热的阳光炙烤着村庄,也炙烤着人们内心的焦灼。关于“契约婚姻”的议论,在燥热中再次悄然兴起,像野草一样在绝望的土壤里蔓延。
节气一个接一个地流转,像一本翻不动页的旧日历。每一个节气本该带来的特定农事、特定情感,在这里都被扭曲、被消解,最终都归于同一种沉闷的、无望的基调。时间没有带来变化,只是让“墟”的状态一次又一次地得到确认和固化。这种循环感,比单纯的停滞更令人绝望,它意味着一种看不到尽头的、永恒的重复。希望,连幻影都算不上,因为它从未在此地降临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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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井边的献祭
“编外人”在被打后,身体上的伤渐渐好了,但精神似乎彻底垮了。他不再碰那些复习资料,整天在村里游荡,眼神呆滞,偶尔会发出莫名其妙的笑声。他成了另一个版本的阿光,只是阿光执着于砌墙,他则执着于一种更诡异的念头。
月圆之夜再次降临。这一次,“编外人”独自一人来到了枯井边。他没有像其他光棍那样沉默或合唱,而是进行了一场怪诞的仪式。
他不知从哪里找来了一些纸片,仔细一看,竟然是从他那些《行测》、《申论》书上撕下来的,上面印着密密麻麻的考题和答案。他将这些纸片小心翼翼地叠成一些奇怪的形状,有的像元宝,有的像小小的官帽。然后,他跪在井边,将这些“纸宝”和“纸帽”郑重地投入漆黑的井口。
一边投,一边用虔诚而疯癫的语气念叨着:
“井神老爷……收下吧……这是我的前程……我的编制……”
“换一个……换一个媳妇就行……要求不高……”
“保佑我上岸……上了岸,年年给您烧高香……”
纸张轻飘飘地落下,无声无息地被井底的黑暗吞噬。守墟人在井底,感受着这些承载着一个人全部妄念的纸片落下,如同接收着来自另一个世界的、毫无价值的祭品。这场面既滑稽又可悲。
“编外人”将他心目中最神圣的“符咒”——那些代表着他脱离苦海唯一希望的知识符号——献祭给了代表宿命和死亡的枯井。这是理智彻底崩坏后的逻辑,是极度绝望下产生的扭曲信仰。他将自己未竟的梦想,寄托于井底一个虚无缥缈的神灵,试图进行一场不可能的交易。
献祭完毕,他满足地笑了,对着井口磕了几个头,然后步履轻松地离开了,仿佛真的完成了一件大事。月光照着他离去的背影,像一个欢快的幽灵。
这场井边的个人献祭,将“编外人”的悲剧推向了顶点。他不仅失去了现实中的出路,连精神上的最后寄托,也以一种荒诞不经的方式自我消解了。知识、理性、奋斗……所有这些现代性的词汇,最终在“墟”的强大引力下,坍缩成了一场面向虚无的疯癫仪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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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胡成智,甘肃会宁县刘寨人。中国作协会员,北京汉墨书画院高级院士。自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开始文学创作,现任都市头条编辑,认证作家。曾就读于北京鲁迅文学院大专预科班,并参加作家进修班深造。七律《咏寒门志士·三首》荣获第五届“汉墨风雅兰亭杯”全国诗词文化大赛榜眼奖。其创作的军人题材诗词《郭养峰素怀》荣获全国第一届“战歌嘹亮-军魂永驻文学奖”一等奖;代表作《盲途疾行》荣获全国第十五届“墨海云帆杯文学奖”一等奖;中篇小说《金兰走西》荣获全国“春笋杯”文学奖。
目前,已发表作品一万余篇,包括《青山不碍白云飞》《故园赋》等诗词,以及《山狐泪》《独魂记》《麦田里的沉默》等近二百部长篇小说,多刊于都市头条及全国各大报刊平台。
自八十年代后期,又长期致力于周易八卦的预测应用,并深入钻研地理风水的理论与实践。近三十年来,撰有《山地风水辨疏》《平洋要旨》《六十透地龙分金秘旨》等六部地理专著,均收录于《胡成智文集【地理篇】》。该文集属内部资料,未完全公开,部分地理著述正逐步于网络平台发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