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二十五章：失控的算盘
关于“契约婚姻”的私下议论，像瘟疫一样在光棍们之间传染，却也在暗中发酵着不满。那种将人彻底物化的冰冷计算，刺激着某些人心中仅存的一点作为人的尊严。
矛盾在一个午后爆发了。几个光棍围坐在村口磨盘边，又开始盘算着各自的家底，争论着谁能先凑够那笔“买老婆”的钱。声音越来越大，言辞也越来越粗鄙，将女性身体和生育能力当作牲口一样品头论足。
“编外人”恰好路过。他刚从又一次失败的精神挣扎中暂时脱离，听到这些赤裸裸的谈论，积累的压抑和某种未泯的理想主义突然爆发。他冲过去，脸色苍白地吼道：
“你们……你们还是人吗？那是人！不是东西！怎么能这么算？！”
沉浸在算计中的光棍们先是一愣，随即恼羞成怒。
“哟，文化人来了？”一个讥讽道，“不清高你能娶上媳妇？”
“就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你有本事你去找个不要钱的啊？”
“读书读傻了吧？这世道，不谈钱谈什么？谈感情？感情值几个子儿？”
争吵迅速升级。“编外人”引经据典，试图驳斥这赤裸的物化，但他的理论词汇在对方粗粝的现实逻辑面前苍白无力。光棍们用最脏的话辱骂他，骂他假清高，骂他癞蛤蟆想吃天鹅肉，骂他才是那个最不可能找到老婆的废物。
“编外人”气得浑身发抖，突然抓起地上一块土坷垃，砸向叫骂得最凶的那个人。这一下如同捅了马蜂窝。长期压抑的愤怒、屈辱和绝望，在这一刻找到了宣泄的出口。光棍们一拥而上，拳脚像雨点一样落在“编外人”瘦弱的身上。这不是单纯的打架，而是一场被压抑能量的总爆发，是绝望者对绝望者的相互撕咬。
场面一片混乱。算盘珠子散落一地，被踩进泥土里。这场因“算盘”而起的冲突，最终以最原始的方式失控。当人们闻声赶来拉开他们时，“编外人”已鼻青脸肿地蜷缩在地，而那几个动手的光棍，也并没有胜利的快感，只是喘着粗气，眼神空洞地望着天空，仿佛刚才打的是另一个自己。
这场失控的冲突，彻底撕掉了男人们之间最后一点温情的伪装，露出了“墟”中最残酷的底色：在生存和繁衍的终极压力下，人与人之间只剩下赤裸的竞争与相互倾轧。
---
第二十六章：梅嫂的凝视
“编外人”被打事件，像最后一块巨石，投入梅嫂已然死寂的心湖，却意外地没有激起波澜，反而让她获得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冰冷的清醒。
她没有去探望“编外人”，也没有参与任何议论。她只是像一个幽灵，更加沉默地观察着这一切。她观察着母亲和弟媳在事件后那种隐秘的幸灾乐祸；观察着村里其他女人对此事的态度——有的是麻木，有的是恐惧，有的则带着一种奇怪的优越感；她也观察着那些光棍，他们在冲突后的茫然与更加深重的绝望。
她站在自己的院子里，目光缓缓扫过这个村庄：阿光和他的墙，“编外人”紧闭的屋门，那口吞噬了守墟人的枯井，以及每一个在“墟”中挣扎的生灵。她的目光不再是受害者的哀怨，也不再是迷宫中迷失者的慌乱，而是一种近乎神性的、悲悯而又冷酷的凝视。
她忽然明白了，自己无法改变任何事。她无法改变“财鬼”的规则，无法改变家人的态度，无法改变光棍们的命运，甚至无法真正走出自己的迷宫。任何个体的挣扎，无论是阿光的砌墙，“编外人”的考学，还是她自己的反抗，最终都会被这片巨大的“墟”所吞噬、同化，或者引向更荒诞的结局（如那畸形的契约雏形）。
但是，凝视本身，或许具有另一种意义。
如果无法改变，那就记录。如果无法逃脱，那就见证。她，梅嫂，这个被命运遗弃在娘家的老姑娘，这个迷宫的囚徒，或许她的使命，不是成为一个“正常”的妻子和母亲，而是成为这座“无果之墟”的见证者。用她的眼睛，记录下这里的每一寸荒凉，每一次无声的崩溃，每一种扭曲的生存。
这种觉悟，让她获得了一种奇异的力量。她不再焦虑，不再愤怒。她开始有意识地去观察，去记忆，甚至在心里用一种冰冷的语言描述她所看到的一切。她成了这座活坟墓的史官，记录着它的死亡过程。
梅嫂的凝视，标志着一个人物从被动承受苦难，到主动承担“见证”使命的转变。这或许是这片绝望之地所能产生的、最接近救赎的东西——不是个人的解脱，而是对悲剧本身的忠实记录。这凝视，本身将成为一部无声的、残酷的文学巨著。
---
【作者简介】胡成智，甘肃会宁县刘寨人。中国作协会员，北京汉墨书画院高级院士。自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开始文学创作，现任都市头条编辑，认证作家。曾就读于北京鲁迅文学院大专预科班，并参加作家进修班深造。七律《咏寒门志士·三首》荣获第五届“汉墨风雅兰亭杯”全国诗词文化大赛榜眼奖。其创作的军人题材诗词《郭养峰素怀》荣获全国第一届“战歌嘹亮-军魂永驻文学奖”一等奖；代表作《盲途疾行》荣获全国第十五届“墨海云帆杯文学奖”一等奖；中篇小说《金兰走西》荣获全国“春笋杯”文学奖。
目前，已发表作品一万余篇，包括《青山不碍白云飞》《故园赋》等诗词，以及《山狐泪》《独魂记》《麦田里的沉默》等近二百部长篇小说，多刊于都市头条及全国各大报刊平台。
自八十年代后期，又长期致力于周易八卦的预测应用，并深入钻研地理风水的理论与实践。近三十年来，撰有《山地风水辨疏》《平洋要旨》《六十透地龙分金秘旨》等六部地理专著，均收录于《胡成智文集【地理篇】》。该文集属内部资料，未完全公开，部分地理著述正逐步于网络平台发布。
换一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