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旧友
第一节：街角的偶遇
连续几日在县物流园碰壁，不是嫌他年纪大，就是需要熟练操作叉车的证件，林守成心灰意冷，揣着仅剩的几块钱路费，又回到了镇上的劳务市场。这里至少能给他一点虚幻的“希望”，看着那些和他一样茫然的面孔，似乎痛苦也能被分摊掉一些。
正当他蹲在老地方，看着一辆辆驶过却无一停留的车子出神时，一个有些耳熟又带着迟疑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守成？……是林守成不？”
林守成抬起头，逆着光，看到一个黑瘦的汉子推着一辆半旧的三轮摩托车停在路边，车上堆着些包裹。那人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快递员工装，脸上刻满了风霜，但那双眼睛，还带着点过去的熟悉感。
“你是……老马？”林守成愣了一下，随即认了出来。马建国，当年在南方一个工地上一起扛过水泥、睡过工棚的工友，算是交情不错。这一晃，都快十年没见了。
第二节：三轮车上的叙旧
“哎呀！真是你！”老马脸上绽开笑容，把三轮车支好，掏出烟递过来。是比“哈德门”稍好一点的牌子。“啥时候回来的？咋在这儿蹲着？”
林守成接过烟，苦涩地笑了笑：“回来有些日子了。村里待不住，搬镇上来了。没活儿，在这儿碰碰运气。”他简略说了说工地停工、合村并镇、还有被骗的经历。
老马听着，连连叹气，脸上的皱纹都挤到了一起：“都差不多，都差不多啊！咱这帮老哥们，有几个日子好过的？”
老马告诉林守成，他比林守成早两年从工地出来，年纪大了，高空作业实在顶不住。经老乡介绍，干起了快递。“看着是骑个车满街跑，比工地轻松，其实啊，比TM工地还累！”老马吐出一口烟圈，开始倒苦水。
第三节：风驰电掣的辛酸
“这活儿，就是个时间抠出来的！”老马指着车上的包裹，“你看这一车，规定上午必须送完，晚点就罚款。从早上六点分拣开始，就得像打仗一样！这破车，夏天像蒸笼，冬天像冰窖，风吹日晒雨淋，没一天消停。”
“那……收入还行？”林守成问。
“看着一天能挣个一百多，可架不住罚啊！”老马掰着手指头算，“送晚了，罚！客户投诉，罚！包裹有点破损，罚！碰上难缠的，明明送到了非说没收到，还得赔钱！公司那系统，算得精着呢，变着法儿扣你的钱。一个月下来，刨去油钱、电话费、罚款，能落到手里三四千块就烧高香了！”
最让老马受不了的是“不自由”。“看着没人管，其实那手机就是个紧箍咒！定位一直开着，跑到哪儿公司都知道。派单不停，你就得不停地跑。想抽根烟、撒泡尿都得算计着时间。这腰、这腿，早就不是自己的了。”他捶了捶自己的后腰，脸上露出痛苦的神色。
第四节：无处可逃的围城
“那没想过换个轻省点的活儿？”林守成问。
“换？往哪儿换？”老马苦笑，“咱这岁数，没文化，没技术，除了卖力气还能干啥？去当保安？钱少得可怜，还得看人脸色。回老家？地都没了，回去喝西北风？现在这快递，好歹是现结现钱，能勉强糊口。就是个围城啊，里头的人想出去，外头的人……像你，还想进来看看。”
老马的话像一盆冷水，浇灭了林守成心里刚刚升起的一丝念头——也许送快递是个出路。他看着老马那双布满老茧、指甲缝里嵌着油污的手，和那双因为长期风吹而布满血丝的眼睛，仿佛看到了自己的另一种可能，同样艰辛，同样没有尽头。
第五节：杯中酒，愁更愁
中午，老马执意要请林守成吃饭。两人没去像样的饭馆，就在路边一个棚子下的小摊，点了两碗拉面，又要了一小瓶最便宜的白酒。
几口辣酒下肚，话匣子打开得更大了。老马说起家里的难处：老婆身体不好，常年吃药；儿子没考上大学，在技校混了两年，现在也在外面打零工，不着调；老家的房子也旧了，想修都没钱……
林守成也把自己家里的窘境说了出来。两个年过半百的男人，对着简陋的饭桌，诉说着相似的无奈。那些在劳务市场无法言说的苦闷，在旧友面前，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守成，说句实在话，”老马红着眼睛，压低了声音，“这世道，变了。咱这帮老家伙，跟不上趟了。年轻时候出的那些力气，都喂了狗了。现在啊，能混一天是一天，能把身体保住，别给儿女添大乱，就算烧高香了。”
这话说得颓唐，却是血淋淋的现实。林守成默然无语，只是端起酒杯，和老马重重地碰了一下。辛辣的液体穿过喉咙，灼烧着胃，也灼烧着心。这酒，解不了乏，更解不了愁，只是让那份苦涩，在胸腔里沉淀得更加厚重。
吃完饭，老马又要赶着去送下午的件了。他跨上那辆哐当作响的三轮车，对林守成挥挥手：“守成，多保重！有啥事……唉，估计我也帮不上啥忙，常联系！”
林守成站在路边，看着老马和他的三轮车消失在车流和人流里，像一滴水融入了大海。旧友重逢，带来的不是慰藉，而是更深的幻灭感。仿佛所有的路，都通向同一个疲惫而绝望的终点。
（第七章 完）
【作者简介】胡成智，甘肃会宁县刘寨人。中国作协会员，北京汉墨书画院高级院士。自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开始文学创作，现任都市头条编辑，认证作家。曾就读于北京鲁迅文学院大专预科班，并参加作家进修班深造。七律《咏寒门志士·三首》荣获第五届“汉墨风雅兰亭杯”全国诗词文化大赛榜眼奖。其创作的军人题材诗词《郭养峰素怀》荣获全国第一届“战歌嘹亮-军魂永驻文学奖”一等奖；代表作《盲途疾行》荣获全国第十五届“墨海云帆杯文学奖”一等奖；中篇小说《金兰走西》荣获全国“春笋杯”文学奖。
目前，已发表作品一万余篇，包括《青山不碍白云飞》《故园赋》等诗词，以及《山狐泪》《独魂记》《麦田里的沉默》等近二百部长篇小说，多刊于都市头条及全国各大报刊平台。
自八十年代后期，又长期致力于周易八卦的预测应用，并深入钻研地理风水的理论与实践。近三十年来，撰有《山地风水辨疏》《平洋要旨》《六十透地龙分金秘旨》等六部地理专著，均收录于《胡成智文集【地理篇】》。该文集属内部资料，未完全公开，部分地理著述正逐步于网络平台发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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