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血脉里的回响
姜启容安详地睡在了慢牛坡上,守着他用生命守护了半辈子的烈士英灵。那面“革命堡垒户”的牌匾,依旧在他家旧窑洞的门楣上熠熠生辉,无声地诉说着过往的荣光与艰辛。
栓柱,这个在恐惧与坚守中长大的汉子,如今已成了家里的顶梁柱。他继承了父亲沉默寡言的性格,也继承了那份深植于骨子里的质朴与信义。父亲去世后,他自然而然地接过了照看慢牛坡烈士陵园的担子。这仿佛不是一种选择,而是一种流淌在血脉里的本能,一种无声的传承。
每天清晨,或者黄昏时分,总能看到栓柱魁梧却略显沉默的身影出现在慢牛坡上。他像父亲当年一样,清理杂草,擦拭墓碑,给松柏浇水。动作或许没有父亲那般透着岁月的沧桑,却同样认真、细致。他很少说话,只是默默地劳作,偶尔停下来,望着父亲的新坟和那块黑石头,抽上一袋烟,眼神里有思念,更有一种沉甸甸的责任。
岁月流转,时代变迁。中国经历了动荡的十年,慢牛坡也一度在喧嚣中被短暂遗忘,陵园略显荒芜。但栓柱的守护从未间断。即使在最混乱的时候,他也会在夜深人静时,偷偷上山,拔掉疯长的荆棘,免得它们侵蚀了烈士的安眠之地。他牢记着父亲的遗愿,也牢记着柴师长、王树堂、小刘、杨政委……那些与父亲的生命交织在一起的名字,早已成为他家族记忆的一部分。
改革开放的春风吹遍大地,一切重归理性与秩序。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初,随着对革命历史遗迹保护的重视,慢牛坡战斗遗址和烈士陵园再次被提上日程。县里派来了文史工作人员,进行勘察、测绘,准备建立正式的纪念碑。
工作人员找到了栓柱。此时的栓柱,也已步入中年,脸上有了风霜的痕迹。当被问及当年的情况时,他没有像父亲那样激动落泪,只是平静地、准确地指认着每一个关键地点:红军当年的伏击阵地、指挥所位置、敌我双方激战的核心区域,以及最重要的——柴洪宇师长最初安葬和后来迁葬的具体地点。
他的叙述,补充了许多历史资料的细节,尤其是战后十几年间,在白色恐怖下,父亲姜启容如何守护墓地的艰辛历程。这些鲜为人知的往事,让文史工作者们深受震撼。他们意识到,慢牛坡的价值,不仅在于那场战斗本身,更在于战后那段跨越时空的、由普通百姓用生命书写的忠诚赞歌。
“我爹常说,”栓柱望着坡下的村庄,语气平缓,“答应过的事,死也得做到。他做到了。”
一九八六年四月,春暖花开之际,“慢牛坡红军烈士纪念碑”的奠基仪式隆重举行。这一次,规模远超五十年代。高大的碑体设计庄严肃穆,碑文详细记述了慢牛坡战斗的经过和意义。奠基坑的位置,就在柴洪宇师长原墓穴附近,紧挨着姜启容的坟茔和那块黑石头。
仪式上,栓柱作为烈士墓守护者的后代,被请上了主席台。面对话筒和镜头,这个朴实的西北汉子显得有些拘谨,话也不多。但当被问及为何能像父亲一样坚持守护时,他想了想,只说了一句:
“没啥为啥。这是我爹留下的念想,也是咱家的根。根在这儿,人就得守着。”
朴实无华的话语,却道出了最深刻的道理。守护,已经不再是单纯的任务或承诺,它已经融入血脉,成为一种代代相传的家风,一种对历史、对英烈、对脚下这片土地的深沉眷恋。
奠基的黄土被一锹锹培实,崭新的纪念碑即将拔地而起。栓柱站在人群中,看着眼前的一切,仿佛看到了父亲欣慰的笑容。他知道,父亲守望的尽头,并不是终结,而是另一种形式的开始。慢牛坡的故事,将通过这座石碑,被更多人知晓;而守望的精神,将在血脉的回响中,继续传承下去。
(第十八章 完)
【作者简介】胡成智,甘肃会宁县刘寨人。中国作协会员,北京汉墨书画院高级院士。自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开始文学创作,现任都市头条编辑,认证作家。曾就读于北京鲁迅文学院大专预科班,并参加作家进修班深造。七律《咏寒门志士·三首》荣获第五届“汉墨风雅兰亭杯”全国诗词文化大赛榜眼奖。其创作的军人题材诗词《郭养峰素怀》荣获全国第一届“战歌嘹亮-军魂永驻文学奖”一等奖;代表作《盲途疾行》荣获全国第十五届“墨海云帆杯文学奖”一等奖;中篇小说《金兰走西》荣获全国“春笋杯”文学奖。
目前,已发表作品一万余篇,包括《青山不碍白云飞》《故园赋》等诗词,以及《山狐泪》《独魂记》《麦田里的沉默》等近二百部长篇小说,多刊于都市头条及全国各大报刊平台。
自八十年代后期,又长期致力于周易八卦的预测应用,并深入钻研地理风水的理论与实践。近三十年来,撰有《山地风水辨疏》《平洋要旨》《六十透地龙分金秘旨》等六部地理专著,均收录于《胡成智文集【地理篇】》。该文集属内部资料,未完全公开,部分地理著述正逐步于网络平台发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