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迟来的勋章
柴洪宇师长的遗骨迁葬后,慢牛坡似乎一下子空寂了许多。但对于姜启容而言,这里的一草一木、一土一石,依然承载着过于沉重的记忆,他每日上山打理陵园的习惯,并未改变。只是现在,他更多时候是坐在那块黑石头上,默默地抽烟,望着空了的墓穴发呆,眼神里有种难以言说的落寞。
党和政府没有忘记这位功勋卓著的老人。柴师长迁葬事宜处理完毕后,县委专门开会研究了如何更好地关怀和照顾姜启容的生活。考虑到他年事已高,体弱多病,且无直系子女(栓柱已另立门户),政府决定将他列为重点优抚对象,每月发放定额的抚恤金和粮食,并安排村里的民兵或积极分子轮流帮忙挑水、砍柴,解决日常生活的困难。
然而,对姜启容最大的认可和荣誉,在一九五九年的春天,以一种格外庄重的方式到来了。
这一天,县委书记和县长亲自陪同一位从省城来的高级干部,再次来到四百户村姜启容那间简朴的窑洞。这次,气氛与以往任何一次都不同,带着一种正式的、庆典般的意味。村里德高望重的老人和干部代表也被请来了,小小的窑洞挤得满满当当。
省里来的干部面容和蔼,却自带一股威严。他握着姜启容枯瘦的手,声音洪亮地对在场所有人说:“姜启容同志!我这次是受省委、省人民政府的委托,专程来看望你,并向你颁发‘革命堡垒户’的光荣称号!”
“革命堡垒户”!这个在战争年代象征着最坚定、最可靠群众基础的崇高称号,在新中国成立后,授予那些在白色恐怖下冒着生命危险掩护党组织、支援红军、做出过特殊贡献的群众家庭。这不仅仅是一个称号,更是一枚沉甸甸的、用生命和忠诚铸就的勋章。
干部从随行人员手中接过一个用红布覆盖的托盘,揭开红布,里面是一本鲜红的荣誉证书和一块闪亮的金属牌匾。牌匾上刻着“革命堡垒户”五个遒劲有力的大字,下面是落款——中国共产党甘肃省委员会、甘肃省人民政府。
窑洞里响起了热烈的掌声。姜启容看着那红得耀眼的证书和亮得晃眼的牌匾,整个人都懵了。他手足无措,浑浊的眼睛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光芒。他这辈子,受过苦,挨过打,甚至差点丢了性命,但他从未想过,自己做的这些“本分事”,竟然能获得如此高的荣誉。
“姜大叔,”县委书记亲切地扶住激动得有些摇晃的老人,“这是您应得的!您在革命最困难的时期,用生命保护烈士遗骸,坚守革命气节,您就是我们会宁老区‘革命堡垒户’最杰出的代表!这块牌匾,请您收下,挂在门上!让子孙后代都记住,你们家为革命立过功勋!”
干部亲手将证书交到姜启容颤抖的手中,又指挥人将那块沉甸甸的牌匾,端端正正地悬挂在了窑洞门楣的正上方。
阳光照射在崭新的牌匾上,“革命堡垒户”五个大字熠熠生辉,仿佛为这间历经风雨的破旧窑洞镀上了一层永不褪色的金光。乡亲们围在门口,指指点点,脸上洋溢着羡慕和自豪。姜启容家,成了全村、乃至全乡的荣耀。
仪式结束后,领导们离开了,窑洞里恢复了安静。姜启容独自坐在炕沿上,久久地凝视着门楣上那块牌匾,用粗糙的手一遍又一遍地抚摸着那本红色证书的封面。他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流着泪,那泪水里,包含了太多的情绪——有辛酸,有欣慰,有激动,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释然和价值得到认可的满足。
栓柱和儿媳走进来,看着父亲的样子,也忍不住红了眼眶。栓柱说:“爹,这下好了,政府都记得咱家的功劳呢。”
姜启容缓缓抬起头,看着儿子和儿媳,又望了望门外坡顶的方向,喃喃地说:“值了……都值了……柴师长……您看见了吗?党和人民……没忘了咱……”
这块迟来的勋章,虽然没有挂在胸前,却比任何勋章都更沉重,更光荣。它是对过去那段黑暗岁月里,一个普通农民所展现出的非凡勇气和坚定信念的最高褒奖。它挂在姜启容的家门上,也永远刻在了历史的丰碑上。
(第十六章 完)
【作者简介】胡成智,甘肃会宁县刘寨人。中国作协会员,北京汉墨书画院高级院士。自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开始文学创作,现任都市头条编辑,认证作家。曾就读于北京鲁迅文学院大专预科班,并参加作家进修班深造。七律《咏寒门志士·三首》荣获第五届“汉墨风雅兰亭杯”全国诗词文化大赛榜眼奖。其创作的军人题材诗词《郭养峰素怀》荣获全国第一届“战歌嘹亮-军魂永驻文学奖”一等奖;代表作《盲途疾行》荣获全国第十五届“墨海云帆杯文学奖”一等奖;中篇小说《金兰走西》荣获全国“春笋杯”文学奖。
目前,已发表作品一万余篇,包括《青山不碍白云飞》《故园赋》等诗词,以及《山狐泪》《独魂记》《麦田里的沉默》等近二百部长篇小说,多刊于都市头条及全国各大报刊平台。
自八十年代后期,又长期致力于周易八卦的预测应用,并深入钻研地理风水的理论与实践。近三十年来,撰有《山地风水辨疏》《平洋要旨》《六十透地龙分金秘旨》等六部地理专著,均收录于《胡成智文集【地理篇】》。该文集属内部资料,未完全公开,部分地理著述正逐步于网络平台发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