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寒夜星火
保安团在慢牛坡上折腾了大半天,挖开了十几座坟茔,除了几具难以辨认的遗体、些许破烂的布条和一根疑似红军遗落的磨秃了的钢笔外,一无所获。那半截红布条和钢笔被胡连长如获至宝地带了回去,算是勉强交差。关麟征虽然恼怒,但主力红军已远遁黄河,搜寻尸首终究不是首要军务,此事便暂时压了下来,但对慢牛坡的暗中监视并未放松。
村庄表面恢复了死寂的平静,但恐惧和猜疑像瘟疫一样在村民间蔓延。姜启容“舍身护祖坟”的举动,虽然暂时保住了柴师长的墓,却也让他成为了众矢之的。保安团盯上了他,村里一些怕受牵连的人也开始对他家敬而远之,就连族亲之中,也出现了埋怨的声音,觉得他给整个姜家惹来了麻烦。
姜老五更是上蹿下跳,时不时在村里散布流言:“姜启容肯定跟红匪有勾结!不然他拼了老命护着个土包干啥?”“我看呐,那底下埋的根本不是什么太爷爷,就是红匪的大官!他收了红匪的好处了!”
这些话传到姜启容耳朵里,他只是默默地蹲在自家窑洞门口,一口接一口地抽着旱烟,烟雾缭绕中,眉头锁得更紧了。栓柱变得胆小,不敢一个人出门,总是紧紧跟在父亲身后,大眼睛里充满了惶恐。
“爹,他们都说……说咱家通匪……”栓柱怯生生地问。
姜启容放下烟袋,摸了摸儿子的头,声音沙哑却坚定:“栓柱,别听他们瞎说。咱没做亏心事。记住,坡上埋的是条好汉,是替咱穷人打仗牺牲的好汉。咱答应过人家要看好的,说话得算数。”
日子在提心吊胆中一天天过去,秋深了,西北风越来越硬,刮在脸上像小刀子。这天夜里,北风呼啸,吹得窑洞门窗呜呜作响,如同鬼哭。姜启容睡得不安稳,半夜被一阵极其轻微的、不同于风叩门窗的响动惊醒。他屏息细听,似乎是有人在极其小心地敲击窑洞的木门。
“谁?”姜启容压低声音,警惕地问,手悄悄摸向了枕边的柴刀。
门外传来一个更低沉、更沙哑的声音,几乎被风声淹没:“老乡……开开门……我们是……路过……讨碗水喝……”
这声音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疲惫,但口音明显不是本地人。姜启容的心猛地一跳,一个念头闪过脑海。他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轻轻下炕,蹑手蹑脚地走到门边,透过门缝往外看。
惨淡的月光下,门外站着两个黑影,衣衫褴褛,身形消瘦,几乎要融入夜色中。他们头上戴着破旧的棉帽,帽檐压得很低,但姜启容还是能看到他们眼中那竭力掩饰却依然存在的警惕,以及一种……一种与那天晚上见过的红军战士相似的、历经磨难却未曾熄灭的眼神。
是掉队的红军?姜启容的心怦怦直跳。开,还是不开?保安团眼线还在,姜老五像条饿狼一样盯着,万一……
就在这时,其中一个黑影似乎体力不支,晃了一下,几乎栽倒,同伴赶紧扶住他。
姜启容不再犹豫,猛地拉开了门闩。寒风裹着两个几乎冻僵的身体卷了进来。他迅速将两人拉进窑洞,又赶紧关紧门。
借着灶膛里还未完全熄灭的微弱火光,姜启容看清了来人的模样。那是两个年轻人,脸上满是冻疮和污垢,嘴唇干裂出血口子,身上的棉衣破得露出了发黑的棉絮,脚上的草鞋早已磨烂,用破布胡乱缠着。他们的眼神疲惫到了极点,但看到姜启容,还是努力挤出一丝友善和感激。
“老乡……谢谢……谢谢……”其中一个年纪稍长些的,哑着嗓子道谢,声音虚弱。
姜启容什么也没问,赶紧让栓柱起来烧水,自己则从角落里摸出仅有的几个土豆和一小把小米,准备煮点热乎的。他示意两人坐到热炕上暖和暖和。
热水和简单的食物让两个红军战士(姜启容已经从他们的举止和眼神中确认了)稍微恢复了些生气。年长那个自称姓张,是个排长,年轻些的小战士姓刘。他们是在慢牛坡战斗后部队急行军转移时,因为受伤和极度疲惫掉队的。已经在山沟里躲藏辗转了好几天,靠野果和雪水度日,今晚实在熬不住寒冷和饥饿,才冒险摸到村里。
“老乡,给您添麻烦了……”张排长愧疚地说,“我们歇会儿,天亮前就走,绝连累您。”
姜启容摇摇头,把烤热的土豆递给他们:“别说这话。慢牛坡上……埋着你们的师长吧?”
张排长和小刘战士闻言,身体都是一震,抬起头,惊讶地看着姜启容,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和突然涌上的悲痛。
“您……您怎么知道?”小刘的声音带着哽咽。
姜启容叹了口气,把那天晚上王树堂如何求助,如何安葬柴洪宇,以及后来保安团如何搜山掘坟,自己如何冒险守护的经过,简单地说了一遍。他没有提草图,只说是受红军所托。
张排长和小刘听着,眼眶都红了。张排长挣扎着要下炕给姜启容鞠躬,被姜启容死死按住。
“使不得!使不得!柴师长是好汉,你们都是好汉!我姜启容就是个种地的,没能耐帮你们打仗,看好英雄的坟,是我该做的!”姜启容的声音也有些哽咽了。
这一夜,狭小破旧的窑洞里,温暖驱散了严寒。姜启容和栓柱,与两名掉队的红军战士,如同寒夜中偶然相遇的星火,彼此温暖,彼此照亮。姜启容知道了更多慢牛坡战斗的细节,知道了红军长征的艰辛,知道了这些年轻人为何而战。张排长和小刘也深深感受到了眼前这位普通农民朴实无华却重如泰山的信义。
天快亮时,风势稍减。姜启容把家里仅有的几个窝头和一块咸菜疙瘩塞给张排长,又指给他们一条相对隐蔽出山的小路。
“顺着这条沟往北走,听说咱们的大部队往那边去了……你们……千万小心。”姜启容叮嘱道。
张排长紧紧握住姜启容粗糙的手,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最后只化作一句:“老乡……恩情……我们记下了!革命成功了,一定回来谢您!”
两个身影再次融入黎明前的黑暗中。姜启容站在窑洞门口,望着他们消失的方向,久久没有动弹。寒风依旧刺骨,但他的心里,却仿佛被那短暂的星火点燃了一丝暖意和希望。他更加确信,自己守护的,不仅仅是一座坟茔,更是一种信念,一种值得用生命去捍卫的光亮。
栓柱仰起脸,看着父亲在晨曦中显得格外坚毅的侧脸,小声问:“爹,他们能找到大部队吗?”
姜启容收回目光,重重地点了点头:“能!一定能!就像种子,只要落到土里,总有一天会发芽!”
(第七章 完)
【作者简介】胡成智,甘肃会宁县刘寨人。中国作协会员,北京汉墨书画院高级院士。自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开始文学创作,现任都市头条编辑,认证作家。曾就读于北京鲁迅文学院大专预科班,并参加作家进修班深造。七律《咏寒门志士·三首》荣获第五届“汉墨风雅兰亭杯”全国诗词文化大赛榜眼奖。其创作的军人题材诗词《郭养峰素怀》荣获全国第一届“战歌嘹亮-军魂永驻文学奖”一等奖;代表作《盲途疾行》荣获全国第十五届“墨海云帆杯文学奖”一等奖;中篇小说《金兰走西》荣获全国“春笋杯”文学奖。
目前,已发表作品一万余篇,包括《青山不碍白云飞》《故园赋》等诗词,以及《山狐泪》《独魂记》《麦田里的沉默》等近二百部长篇小说,多刊于都市头条及全国各大报刊平台。
自八十年代后期,又长期致力于周易八卦的预测应用,并深入钻研地理风水的理论与实践。近三十年来,撰有《山地风水辨疏》《平洋要旨》《六十透地龙分金秘旨》等六部地理专著,均收录于《胡成智文集【地理篇】》。该文集属内部资料,未完全公开,部分地理著述正逐步于网络平台发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