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孤坟守护
关麟征的密令像一股阴冷的地下暗流，迅速渗透到会宁县的白草塬镇。镇保安团团长赵保元，一个靠着巴结上司和欺压百姓起家的地头蛇，接到命令后，三角眼里闪过一丝混浊的兴奋。这可是在师座面前露脸的好机会！
没几天，一队荷枪实弹的保安团兵丁，在一个姓胡的连长带领下，杀气腾腾地开进了四百户村。与之前搜索队的漫无目的不同，这次他们目标明确——慢牛坡。
“各家各户都听好了！”胡连长站在村里唯一的打谷场上，叉着腰，唾沫星子横飞，“奉上峰命令，搜查红军匪首埋骨之地！有知情不报者，以通匪论处！主动举报者，大洋十块！”
十块大洋！对一年到头见不到几个铜板的贫苦农户来说，这是一笔难以想象的巨款。人群一阵骚动，窃窃私语声四起。姜启容蹲在人群角落里，心头一紧，下意识地摸了摸胸口，那张草图贴身藏着，像一块烫人的炭。
保安团开始行动了。他们首先驱赶着村民，像驱赶羊群一样，把他们集中到慢牛坡下。胡连长拿着个铁皮喇叭，指着坡上那些新旧不一的土包（其中大部分是姜启容父子前几夜伪造的），恶狠狠地吼道：“说！哪个是共匪师长的坟？指出来！”
村民们面面相觑，鸦雀无声。那天晚上兵荒马乱，枪林弹雨，谁看得清？谁又敢看清？
“都不说是吧？”胡连长冷笑一声，“好！那就别怪老子不客气！给我挖！从坡脚开始，一个一个挖！就是把这座坡铲平了，也得把那个匪首挖出来！”
镐头、铁锹挥舞起来，泥土飞溅。兵丁们如狼似虎，开始粗暴地挖掘那些无名的坟茔。有些是仓促掩埋的国民党士兵的坟，有些是更早时候村里穷苦人的乱葬岗，也有些，就是姜启容堆起的假坟。
每挖开一座，腐臭的气味便弥漫开来，引来一阵干呕和骚动。兵丁们用刺刀挑开破烂的席片或草席，露出里面已经开始腐烂、面目全非的遗体，仔细辨认着军装（如果有的话）和体貌特征。
姜启容的心随着每一锹落下而抽搐。他紧紧攥着拳头，指甲掐进了掌心。他看到保安团的人逐渐向坡顶、向那块黑石头、向真正的柴师长墓穴方向逼近。汗水浸透了他破旧的褂子。
“老总……老总，不能挖了啊！”一个白发苍苍的老翁，看着自家不知哪辈祖先的坟被掘开，朽骨被随意抛洒，颤巍巍地跪倒在地，老泪纵横，“造孽啊！惊扰亡人，要遭天谴的啊！”
“去你妈的天谴！”胡连长一脚踹开老翁，“老子奉的是国府的命令！挖！”
惨状一幕幕上演。哭泣声、哀求声、兵丁的呵斥声、铁器碰撞声混杂在一起。姜启容看到人群中的姜老五，眼神闪烁，不时偷偷瞄向坡顶黑石头的方向，心里暗叫不好。
果然，当兵丁们挖到离黑石头还有二三十步远的一座假坟时，姜老五挤到胡连长身边，点头哈腰地低声说了几句什么，还伸手指了指黑石头的方向。
胡连长眯起眼，看了看姜老五，又看了看那块突兀的黑石头，脸上露出狞笑：“哦？那块石头底下风水好？共匪头子也讲究这个？好！就给老子挖那里！”
几个兵丁提着铁锹就朝黑石头奔去。
姜启容脑袋“嗡”的一声，几乎要晕厥。千钧一发之际，他不知哪来的勇气，猛地冲出人群，扑到黑石头前，张开双臂，用身体护住后面的土地，嘶声喊道：“不能挖！这里不能挖！”
所有人都愣住了，目光齐刷刷聚焦到这个平时沉默寡言的老农身上。
胡连长踱步过来，上下打量着姜启容，皮笑肉不笑地问：“哦？为啥不能挖？你倒是给老子说说看。”
姜启容心脏狂跳，血往头上涌，他急中生智，喊道：“老总！这……这石头底下，埋的是俺姜家的老祖宗！是俺太爷爷！俺们姜家祖坟就在这里！挖人祖坟，断子绝孙啊老总！”他一边喊，一边扑通跪下，对着黑石头磕起头来，哭嚎着：“太爷爷啊，不肖子孙没用，护不住您的清净啊……”
他这一闹，人群里的姜姓族人都骚动起来。虽然大家心里明镜似的，那黑石头底下根本不是什么姜家祖坟（姜家祖坟在村西头），但姜启容这么一闹，激起了同宗同族的情谊和对掘坟暴行的共同愤慨。几个姜姓的老人也跟着嚷嚷起来：
“是啊，老总，不能挖祖坟啊！”
“伤天害理啊！”
“要挖就先把我们这些老骨头埋了吧！”
场面一时有些混乱。胡连长皱起了眉头。他不在乎什么祖坟不祖坟，但他担心激起民变。毕竟这村子姓姜的居多，真闹起来，他这几十号人也不好收场。他狐疑地盯着姜启容，又看看那块黑石头。
姜老五却又凑过来，阴恻恻地说：“胡连长，别听他的！我从小在这长大，就没听说黑石头底下是姜家祖坟！这姜启容肯定有鬼！那天晚上我看见他和他儿子鬼鬼祟祟上过坡！”
胡连长眼神一厉，猛地拔出手枪，顶在姜启容的脑门上：“老东西，敢骗老子？说！底下到底埋的是谁？是不是共匪师长？”
冰冷的枪口抵住额头，死亡的气息扑面而来。姜启容浑身发抖，脸色惨白，但护着坟地的双臂却没有松开。他想起王树堂的嘱托，想起棺材里柴师长那安详却苍白的脸，一股莫名的力量支撑着他。
他抬起头，迎着胡连长凶恶的目光，声音颤抖却清晰：“老总……俺……俺没说谎……底下真是俺太爷爷……您要是不信……就……就先打死俺……从俺尸体上踏过去再挖吧……”他闭上眼睛，一副引颈就戮的模样。
空气仿佛凝固了。所有村民都屏住了呼吸。栓柱在人群里吓得哇哇大哭。
胡连长的手指扣在扳机上，犹豫着。杀一个穷农民对他来说跟踩死只蚂蚁差不多，但众目睽睽之下，若无确凿证据杀了人，还是以“护祖坟”名义反抗的人，传出去终究是个麻烦。而且，看这老家伙一副不怕死的样子，万一底下真是什么祖坟，事情闹大了也不好向上峰交代。
就在这时，一个兵丁从刚挖开的一座假坟里挑出半截破烂的红布条，像是红军军装上的，兴奋地喊道：“连长！有发现！这有红匪的东西！”
胡连长的注意力立刻被吸引过去。他收起枪，骂了姜启容一句“老不死的，回头再跟你算账！”，便急匆匆地走向那个假坟。
姜启容瘫软在地，浑身都被冷汗湿透，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他望着被暂时引开的保安团，望着那块安然无恙的黑石头，长长地、无声地吁了一口气。
这一次，他守住了。但下一次呢？他知道，危机远未过去。赵保元、关麟征，他们绝不会轻易罢休。守护孤坟的路，漫长而艰险。
（第六章 完）
【作者简介】胡成智，甘肃会宁县刘寨人。中国作协会员，北京汉墨书画院高级院士。自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开始文学创作，现任都市头条编辑，认证作家。曾就读于北京鲁迅文学院大专预科班，并参加作家进修班深造。七律《咏寒门志士·三首》荣获第五届“汉墨风雅兰亭杯”全国诗词文化大赛榜眼奖。其创作的军人题材诗词《郭养峰素怀》荣获全国第一届“战歌嘹亮-军魂永驻文学奖”一等奖；代表作《盲途疾行》荣获全国第十五届“墨海云帆杯文学奖”一等奖；中篇小说《金兰走西》荣获全国“春笋杯”文学奖。
目前，已发表作品一万余篇，包括《青山不碍白云飞》《故园赋》等诗词，以及《山狐泪》《独魂记》《麦田里的沉默》等近二百部长篇小说，多刊于都市头条及全国各大报刊平台。
自八十年代后期，又长期致力于周易八卦的预测应用，并深入钻研地理风水的理论与实践。近三十年来，撰有《山地风水辨疏》《平洋要旨》《六十透地龙分金秘旨》等六部地理专著，均收录于《胡成智文集【地理篇】》。该文集属内部资料，未完全公开，部分地理著述正逐步于网络平台发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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