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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涧沟暗影
十月的陇中,风已是刀子。它从光秃秃的山梁上刮过来,卷起黄色的尘土,抽打在每一个红军战士褴褛的军衣上。队伍像一条疲惫的灰色长龙,在沟壑纵横的黄土高原上沉默地蜿蜒北进。脚步声杂乱而沉重,夹杂着骡马偶尔的嘶鸣和伤员压抑的呻吟。这是一支刚从高高山阵地撤下来的队伍,红四方面军第三十一军九十一师和九十三师,他们的脸上带着连日激战的烟尘与倦意,眼窝深陷,嘴唇干裂,但那一双双眼睛,却依然在尘土后面闪烁着不屈的光。
柴洪宇师长走在九十三师的队伍里,他的青灰色军装几乎与黄土同色,腰间的皮带勒得很紧,更显出身形的消瘦。他时不时停下脚步,回望南边那一片迷蒙的山峦,眉头拧成一个疙瘩。张城堡的阻击,虽然完成了任务,但代价不小。国民党军关麟征的第二十五师,像跗骨之蛆,紧紧咬着不放。武器装备的悬殊,让每一次交锋都异常惨烈。
“师长,喝口水吧。”警卫员王树堂递上一个军用水壶,壶身坑坑洼洼,漆皮脱落了大半。小伙子才十八岁,脸颊上还带着未脱的稚气,但眼神里已是经过战火淬炼的机警与坚定。
柴洪宇接过水壶,只抿了一小口,湿润了一下干得发痛的喉咙,便把水壶还了回去。“留给伤员。”他的声音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他抬眼望向队伍前方,那条越来越窄、越来越深的涧沟,像一张巨兽的嘴,等待着吞噬这支疲惫之师。
这条涧沟,地图上没有名字,当地老乡叫它“十里长涧”。两侧是陡立的黄土崖壁,沟底勉强能容两三人并行。队伍一进入涧沟,光线顿时暗了下来,空气仿佛也凝固了,只剩下脚步声在狭长的空间里发出空洞的回响。一种无形的压力笼罩在每个人心头。
“娘的,这地方,要是敌人两头一堵……”参谋长走到柴洪宇身边,压低声音,后半句话没说出来,但意思不言而喻。
柴洪宇没有立即回答,他伸手摸了摸冰凉的黄土崖壁,指尖感受到一种粗糙的坚实。他何尝不知道这里的凶险?但上级命令明确:迅速北进,至慢牛坡一带设伏,不惜一切代价,顶住南敌进攻,为主力西渡黄河争取时间。他们没有选择,必须穿过这条险道,抢在敌人前面到达预设阵地。
“通知部队,加快速度!保持肃静!”柴洪宇的命令简短有力。他心中的那根弦,绷得比任何人都紧。关麟征不是庸才,二十五师是蒋介石的嫡系,装备精良,骄横异常。他们会轻易钻进这个“口袋”吗?
队伍在晦暗的涧沟里加速穿行。战士们咬着牙,互相搀扶着,没有人说话,只有粗重的喘息声和武器偶尔碰撞的金属声。王树堂紧紧跟在柴洪宇身后,一只手始终按在腰间的驳壳枪套上,眼睛警惕地扫视着两侧高耸的崖顶,仿佛那上面随时会冒出敌人的黑影。
就在队伍即将走出涧沟口时,前方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一名骑兵通讯员满身尘土,飞驰而至,勒住战马,几乎是从马背上滚落下来,气喘吁吁地敬礼:“报告柴师长!总指挥部急电!”
柴洪宇心头一凛,接过电报,就着沟口透进来的微弱天光,迅速扫过。电报上的字句让他的瞳孔微微收缩:敌关麟征部分两路北进,其师部及七十三旅为左路,正沿我部行进路线追来,距此已不足三十里。命你部协同九十一师及四军一部,务必于慢牛坡设伏,予敌痛击!
三十里!对于机械化的敌军来说,转瞬即至。
柴洪宇抬起头,目光穿过涧沟口,外面是一片相对开阔的、东西走向的干河滩,河滩北面,就是那道东西横亘、坡度舒缓却足以藏兵千军的山梁——慢牛坡。夕阳的余晖正给慢牛坡的轮廓镀上一层惨淡的金红色,像凝固的血。
“参谋长!”柴洪宇的声音陡然提高,在涧沟里激起回音,“传令下去,部队出沟后,立即按预定方案进入慢牛坡伏击阵地!一刻也不能耽搁!告诉同志们,报仇雪恨的时候到了,就是把慢牛坡变成敌人的坟场,也要把他们钉死在这里!”
命令像电流一样迅速传遍队伍。疲惫的战士们眼中瞬间燃起火焰,那是仇恨与决绝交织的火焰。他们加快脚步,冲出涧沟,像一股股暗流,悄无声息地漫上慢牛坡,迅速隐没在枯黄的草丛、废弃的垄沟和天然的土坎之后。枪械被再次检查,手榴弹盖被拧开,大刀片在渐浓的暮色中闪着幽冷的光。
柴洪宇在王树堂的护卫下,登上坡顶一处隐蔽的观察点。他举起望远镜,望向南边那条他们刚刚走出的、如同巨大伤疤般的十里长涧。涧沟寂静无声,但那种寂静,却蕴含着风暴来临前的可怕张力。
王树堂看着师长凝重的侧脸,忍不住小声问:“师长,您说,关麟征他会进来吗?”
柴洪宇放下望远镜,没有看王树堂,目光依旧锁定着远处的涧沟入口,仿佛要穿透那一片迷茫的暮色。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得像脚下的黄土:
“他会来的。骄兵必败。他急着要抢头功,看不起我们这些‘泥腿子’。这十里长涧,他明知凶险,也会硬着头皮闯。因为在他眼里,我们只是一群不堪一击的溃兵。”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丝冷峻的弧度,“咱们,就在这慢牛坡上,教教他什么叫红军的‘见面礼’。”
夜幕,正从东方的山坳里缓缓拉起。慢牛坡像一头匍匐的巨兽,在越来越浓的黑暗中屏住了呼吸。坡上坡下,千余名红军战士紧握着手中的武器,等待着那注定要用鲜血染红坡地的时刻。柴洪宇屹立在坡顶,山风鼓荡着他破旧的军衣,他的身影在苍茫暮色中,如同一尊沉默的雕像。
远处,隐隐传来了汽车引擎的轰鸣和马匹的嘶叫声。
(第一章 完)
【作者简介】胡成智,甘肃会宁县刘寨人。中国作协会员,北京汉墨书画院高级院士。自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开始文学创作,现任都市头条编辑,认证作家。曾就读于北京鲁迅文学院大专预科班,并参加作家进修班深造。七律《咏寒门志士·三首》荣获第五届“汉墨风雅兰亭杯”全国诗词文化大赛榜眼奖。其创作的军人题材诗词《郭养峰素怀》荣获全国第一届“战歌嘹亮-军魂永驻文学奖”一等奖;代表作《盲途疾行》荣获全国第十五届“墨海云帆杯文学奖”一等奖;中篇小说《金兰走西》荣获全国“春笋杯”文学奖。
目前,已发表作品一万余篇,包括《青山不碍白云飞》《故园赋》等诗词,以及《山狐泪》《独魂记》《麦田里的沉默》等近二百部长篇小说,多刊于都市头条及全国各大报刊平台。
自八十年代后期,又长期致力于周易八卦的预测应用,并深入钻研地理风水的理论与实践。近三十年来,撰有《山地风水辨疏》《平洋要旨》《六十透地龙分金秘旨》等六部地理专著,均收录于《胡成智文集【地理篇】》。该文集属内部资料,未完全公开,部分地理著述正逐步于网络平台发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