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种水稻风波
文/刘梦亭,李俊勇
打我记事起,玉寒叔就一直担任我们大队的大队书记。他开拓创新、敢闯敢拼,一心想着带领村民走增产增收、共同致富的乡村发展振兴道路。
那时候,还实行交公粮政策,在我老家,按照每亩地80斤小麦的标准征收公粮,如果没有足额缴纳,还要补交一定的费用。印象中派头十足的小队会计经常拿着账本、拎个包,挨家挨户收取未足额缴纳的地亩税或扒沟扒河费。总感觉小队会计上门要钱的次数并不比我们这些小学生伸手向爸妈要钱的次数少。农村家庭经济来源单一,特别是在我老家,地处内陆,不靠山、不靠河,全指望那几亩薄地。收上来的粮食作物,除了交公粮和留作家庭口粮外,剩下的变现,除去孩子们的学杂费、纸笔费、人情来往开支、化肥种子农药费等,基本上也就所剩无几。
我们村村东头有一块约300亩的涝地,基本上家家户户都有份,当然除了一些有头有脸的“能耐人”可能嫌这块地差就“没分到”。早些年因雨水多,最主要的还是水利设施跟不上,只有一条浅浅的小水沟从村东头延伸到村西几公里远的一条小河,所以每年这块地上的庄稼要么淹死,要么旱死,再要么赶上收割时因积水太多烂在了地里,基本上每年都没什么收成,老百姓苦不堪言。而东面紧挨着的仅一渠之隔的隔壁省县的山河大队,他们种植水稻多年,年年却大丰收。真是冰火两重天啊!水稻不仅在亩产上远高于小麦,而且价格上也更具有绝对的明显优势,村民们眼馋得很。
于是,玉寒叔就经常琢磨,隔壁种植水稻效益这么好,家家户户日渐富庶,师傅就在身边,为什么我们就不能也尝试改种水稻呢?我们又从哪里获取水源呢?
经征求群众意见和大队领导开会研究讨论:拥护改种水稻的占绝大多数,而且具有压倒性的优势,反正这块地收成不好,改种水稻成不成的先赌一把,即便失败了也不亏什么。少数反对者以徐大仙为代表,一来他与玉寒叔有过节,想当初分地时,就是因为他从中打了招呼,所以村东的这块差地他才“没分到”,一众的领导都同意,唯独“死脑筋”的玉寒叔不会睁只眼闭只眼,所以从此就有了过节;二来他们在村东头没有地,自然不想为人做嫁衣,若是改种了水稻,天天人畜都要挨蚊子咬不说,弄不好还要统一参加水利工程的改造,想想都来气;三来炸一炸毛,好让群众知道他徐大仙不是好惹的,队里有好处时即便领导不优先考虑给他也会忌惮他三分。剩下就是一小撮中间派,改种水稻劳动强度大,担心家里没有强壮的劳动力;也有极少数领导不想事,怎么着都无所谓,只要大伙继续拥护他就行。毫无悬念,会议很快统一了意见,将村东头的土地统一改种水稻。
种水稻需要充足的水源,接下来,自然就要开沟扩渠:一来把地里的大量雨水排出去;二来可以作为平时的蓄水池,赶上阴雨天储存富余的雨水;三来天气干旱时,还可以通过沟渠把外面的灌溉用水引进来。于是,利用大队集中放电影的机会,玉寒叔开了个短会,宣布即将启动大队改种水稻项目计划,动员村民统一做好开沟扩渠的思想准备,大干一场,把村东头的土地改种水稻,争取增产增收。
入冬后没多久,全大队的沟渠改造工程就破土动工了。家家户户,男女老少齐上阵;轰轰烈烈,挑抬挖掘开沟忙。依托隔壁山河大队的南北走向沟渠,在村庄外围原有小水沟的基础上开挖出了“屮”形的贯通沟渠系,其中最长的一条就从我家门前流过,东接山河大队的南北走向沟渠,西至村外几公里远的一条小河。以致于一贯爱说风凉话的苏老拐在开沟挖渠时戏谑说,“这条沟渠用处太大了,哪天家里老人撒手了,若是儿孙不孝,可将棺材直接放到沟渠里,自己爬进去,盖上棺盖,就可以一路向西漂到西小河去了。”众人大笑,鸡皮疙瘩顿生。
次年五月,家家户户忙于播种插秧。虽是辛苦,但一场雨过后,水稻长势喜人,乌泱泱的水稻不断地分蘖生枝,根壮茎肥,万头攒动。
但到了七月份,偏偏天气普遍干旱,稻地干涸,地面裂纹有手指粗,即便背靠大河的山河大队,水利水文线也大幅下降到有史以来的新低,有的水稻秧苗已近枯黄。有天上午,玉寒叔领着外村的几个陌生人在村东小道上转悠,偏偏撞上正在发神经、到处嚷嚷的徐大仙。徐大仙几乎是指着玉寒叔的鼻子骂:“当初不听我的,异想天开,现在好啦,干成这样,你还有闲功夫瞎逛,等着捡稻秧回家对火吧!”
“表叔,你要是有什么意见就尽管提,别在这里瞎嚷嚷,我这边还有客人!”玉寒叔也没好气的回怼道。
玉寒叔平时并不热衷于吃喝,然而那天中午,他居然带着大队几个领导陪着那几个陌生人在大队部公款吃喝了一通,竟一点也不知道收敛。我甚至一度替玉寒叔捏一把汗,担心会不会有什么差池。
还好,两天后,山河大队那边的稻地就大规模来水了,大河有水小河流,我们本身就在下游,沟渠都灌满了水,几近枯黄的水稻居然久旱逢甘雨,起死回生了,村民们欢欣鼓舞,苍天有眼啊!
此后没过多久,孩子们眼巴巴盼着的电影下乡终于来了。因为农村还没通电,孩子们看露天电影跟过年似的高兴,无不欢呼雀跃。但放映员到了大队部还没等屁股坐热,就被玉寒叔骑着自行车领着向村东走了,孩子无不大失所望,不知道这唱的又是哪一出,甚至有人责怪玉寒叔“搞什么鬼?”
转眼到了八月份,农忙基本结束,粮归仓,草归垛,水稻也在充足的水源和丰腴的土地里潜滋暗长,部分村民闲着没事干,便三五成群聚到一起打牌、搓麻将,兴致来了就小赌一把。人声鼎沸,嘈杂如闹市。玉寒叔的老爹也就是老大队书计,虽然不参加赌博,但年纪大了,偶尔也会扎堆站在旁边看看热闹,毕竟要与人民群众打成一片,听听他们的呼声。
这天赌友们又像往常一样玩得正嗨,徐大仙刚巧从附近路过,他不经意之间一眼就看到老大队书计坐在麻将桌边饶有兴致地与别人谈论着什么。徐大仙一脸的鄙夷,若无其事地扬长而去。
半个小时之后,一辆警车就悄悄地开了过来,从车上下来三名民警,当场就把所有参与赌博的人全控制住了,然后逐个核实身份,搜身,罚款,没收了所有赌资。但核查个遍也没见到老大队书计的踪影。原来老大队书计今天观战了一会就先行告退了,所以有人怀疑,是不是老大队书记报的警。
又过了一段时间,就传出之前有人把大队领导给举报了。直到上级公示调查结果,村民才得知,玉寒叔首当其冲,罪名是“异想天开”和“公款吃喝”。原来,玉寒叔之前为了向山河大队借水,邀请他们的领导过来走访交流,吃了顿饭,用的当然是公款,后面又送了一场电影给他们的父老乡亲们观看,以答谢他们的放水之恩。经此一查,玉寒叔一心为民,两袖清风,带领群众增产增收的事迹在全乡倒是传开了。
不过,调查组还发现,有一位“不想事”的领导,因伪造冒领他人上前线作战津贴被撸了下来;再有就是举报者挟私打击报复,原来徐大仙眼看改种水稻势在必行,也深知种水稻好处多多,就私下找玉寒叔想再重新分一块水稻地给他,但玉寒叔“死脑筋”没依他,调整分配土地有政策,可不是说分就分的,更是激怒了徐大仙,之前派出所下来抓赌博一事也是徐大仙的杰作,本来是冲着老大队书计去的,村民们唏嘘不已。
此后,村东头就一直种水稻,老百姓的日子也慢慢红火了。玉寒叔居功至伟,深受群众拥戴,此后一直担任大队书记。有传言,因政绩突出,群众口碑好,玉寒叔要高升了,群众还一度舍不得。
又过了几年,徐大仙待字闺中的女儿居然病死了,有人私下议论是不是遭了报应,徐大仙本身精神状态就不好,还经常为别人针灸看病,到处招摇撞骗。
二〇一八年前后,玉寒叔光荣退休了,很多百姓偶尔给他送去一些黏米、糯米等“自家地里种的稀罕物”,玉寒叔虽是收下了,但他始终坚持异物等价返还原则,回赠一些别的“稀罕物”。
作者简介:
刘梦亭,1981年4月出生,江西景德镇人,博士在读,多次获得珠海科技学院“先进工作者”、“优秀教师”、“优秀党务工作者”、“师德先进个人”及“师德标兵”等荣誉称号。获得广东省教学成果一等奖。在北大核心期刊发表论文5篇,在中科院SCI一区TOP发表1篇。
李俊勇,1978年4月生,安徽泗县人,硕士研究生毕业,2005年6月入伍,扛过枪,放过哨,立过功,先后在军委机关强军网的军旅文学频道发表散文、小小说20余篇,一心报国志、两腔家国情,左手人间烟火,右手执笔从戎,求索已近半生,归来仍是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