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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路在何方
(本章时间背景:20世纪70年代末至80年代初,改革开放初期,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推行)
沉闷的空气终于被一道闪电划破。关于安徽小岗村“包产到户”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通过各种隐秘的渠道,在会宁的田间地头、农家炕头悄悄流传。起初,人们只是私下里交头接耳,眼神里混杂着怀疑、兴奋和一丝恐惧。
“听说了吗?地把分到各家各户自己种了!”
“真的假的?那不是走回头路,搞单干吗?”
“这可是犯政策的事啊,可不敢乱说……”
王瑞林在公社开会时,第一次正式听到了上级关于放宽农村政策、试行“联产计酬”的吹风。他的内心受到了巨大的冲击。搞了一辈子集体化,从互助组到高级社,他坚信那是通往社会主义的康庄大道。如今,风向似乎要变了,这让他感到迷茫甚至痛苦。会上,老干部们争论激烈,有的坚决反对,认为是“辛辛苦苦三十年,一夜回到解放前”;有的则主张试一试,毕竟大锅饭确实让大家吃不饱。
王建军和李卫国这些年轻人,则显得异常兴奋。他们从有限的广播和报纸上,嗅到了国家层面正在发生巨大变化的气息。王建军把他收集到的关于“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的讨论文章,悄悄拿给父亲看。
“爸,你看,上面都在讨论要实事求是。咱们社里这些年,大家伙出的力气不少,可为啥日子还是紧巴巴?这集体经济的管理办法,是不是真有问题?”王建军小心翼翼地试探。
王瑞林戴着老花镜,一遍遍读着那些文章,眉头紧锁,烟袋锅咝咝地响着。他回想起合作社初期的热火朝天,也想起困难时期的艰难,更无法回避眼下社员们出工不出力的普遍现状。他一生对党忠诚,党的政策就是他行动的方向。如今,党号召解放思想、实事求是,他内心经历着激烈的思想斗争。
终于,县里下了文件,允许在一些贫困的生产队先行试点“包产到户”,也就是后来所说的“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王家塬被列入了试点名单。
消息公布那天,整个村子像炸开了锅。社员大会从白天开到晚上,煤油灯换了好几盏。大多数社员,特别是那些劳力强、肯吃苦的人家,积极拥护;但也有一部分缺乏劳力或习惯依赖集体的人家忧心忡忡。王瑞林作为老支书,主持了会议。他没有急于表态,而是让社员们充分发表意见。
李老汉已经快干不动了,他担心地说:“分了地,我家就老婆子一个劳力,这地可咋种啊?”
王老四则摩拳擦掌:“早就该这样了!干好干坏都是自己的,谁还不拼命干?”
经过反复讨论,甚至是争吵,最终方案确定了:土地按人口和劳力比例承包到户,耕牛和大农具作价分包或几家合用,公购粮任务也分摊到户。
分地那天,场面如同又一次土改。人们拿着皮尺,在地头反复丈量,生怕吃亏。但与土改时分到地主土地的狂喜不同,这次人们的心情更为复杂,有期待,有担忧,也有对未知的忐忑。王瑞林看着眼前熟悉而又陌生的场景,心中百感交集。他亲手参与建立的集体经营模式,今天在他主持下被分开了。他不知道自己做得对不对,但看到社员们眼中那久违的、为自己家土地精打细算的光芒,他隐约觉得,这条路,或许真的能走通。
王建军和李卫国兴奋地在自家分到的地里走来走去,规划着种什么,怎么施肥。对他们来说,这不仅意味着多劳多得,更意味着一种自主和自由。
路,终于清晰地展现在眼前——一条回归家庭经营、激发个体活力的路。然而,这条路到底通向富裕还是再次陷入困境?每个人心中都画着一个问号。但无论如何,改革的闸门已经打开,黄土高原上沉寂多年的生产力,即将像祖厉河解冻的春水一样,奔涌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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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离乡与守望
(本章时间背景:20世纪80年代中后期,农民工进城潮初现)
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释放的能量是惊人的。短短几年,会宁农村的面貌发生了显著变化。人们在自己的土地上倾注了全部心血,精耕细作,粮食产量大幅提高,多年来困扰人们的吃饭问题,基本得到了解决。家家户户的粮仓满了,饭桌上不仅能吃饱,偶尔还能见到荤腥。
然而,新的问题也随之出现。有限的土地无法容纳突然迸发出来的全部劳动力,而且,单靠种植粮食,经济效益毕竟有限。吃饱了肚子,人们开始渴望更好的生活——盖新房、买自行车、添置收音机,这些都需要钱。
就在这时,外面的世界传来了更大的诱惑。沿海地区开始搞经济特区,城市建设日新月异,需要大量的劳动力。一股“打工”的潮流,开始从东南沿海向内地蔓延。最初,是几个胆大的年轻人,通过亲戚介绍,结伴去了省城或者更远的南方建筑工地。年底回来时,他们不仅带回了簇新的西装和时髦的电子表,更带回了厚厚一沓钞票和外面世界的精彩故事。
这些故事,像一颗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会宁的年轻人心中激起了巨大的波澜。李卫国心动了。他对王建军说:“建军哥,种地也就混个肚儿圆。你看强子他们,出去干一年,挣的钱够咱在家刨几年土坷垃的!咱也出去闯闯吧?”
王建军内心十分矛盾。他亲眼看到了包产到户带来的变化,也相信农业还有潜力可挖,他试种的黑燕麦(莜麦)长势不错,他觉得这些小杂粮或许能卖出好价钱。但另一方面,外面世界的吸引力和现实的经济压力,也让他难以抗拒。最终,李卫国和村里一帮年轻人,还是踏上了南下的火车。
留守的,大多是老人、妇女和孩子。往日里充满生机的村庄,突然变得有些冷清。广阔的田野里,劳作的身影稀疏了许多。王瑞林已经退休,但他闲不住,常常背着手在村里转悠,看着一扇扇紧闭的院门(青壮年外出),听着留守老人们关于照看孙子辛苦的唠叨,心中充满忧虑。他担心土地被粗放经营甚至撂荒,担心乡村的人气就这样散了。
王建军的妻子也动了心思,埋怨他死守在家里没出息。王建军经过激烈的思想斗争,最终做出了一个决定:他留下来。一方面,父亲年事已高需要照顾;另一方面,他内心深处对这片土地还有一份不舍和期待。他相信,农村的出路不一定只有离开。
他成了村里的“留守能人”。他不仅精心经营着自己的承包地,还主动帮助那些劳力不足的邻居耕种收割。他利用自己懂技术的优势,尝试搞起了小型农副产品加工,比如用自家的杂粮加工面粉,还试着联系外面的销路。虽然规模很小,步履维艰,但他坚信这是一条值得探索的路。
黄昏,他常常站在村口的高坡上,眺望着远方。一边是祖辈辈赖以生存、正在经历阵痛的土地,一边是儿女们奔向的、充满未知的远方。他成了连接传统与变革、守望与离乡的桥梁。他知道,一场更大规模、更深刻的人口流动和社会变迁已经不可避免。会宁的乡村,在解决了温饱之后,正站在一个全新的十字路口,面临着前所未有的机遇与挑战。守望家园的他,能否在这股离乡的大潮中,为家乡找到一条不同的发展路径?答案,在风中飘荡。
(第十六、十七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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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胡成智,甘肃会宁县刘寨人。中国作协会员,北京汉墨书画院高级院士。自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开始文学创作,现任都市头条编辑,认证作家。曾就读于北京鲁迅文学院大专预科班,并参加作家进修班深造。七律《咏寒门志士·三首》荣获第五届“汉墨风雅兰亭杯”全国诗词文化大赛榜眼奖。其创作的军人题材诗词《郭养峰素怀》荣获全国第一届“战歌嘹亮-军魂永驻文学奖”一等奖;代表作《盲途疾行》荣获全国第十五届“墨海云帆杯文学奖”一等奖;中篇小说《金兰走西》荣获全国“春笋杯”文学奖。
目前,已发表作品一万余篇,包括《青山不碍白云飞》《故园赋》等诗词,以及《山狐泪》《独魂记》《麦田里的沉默》等近二百部长篇小说,多刊于都市头条及全国各大报刊平台。
自八十年代后期,又长期致力于周易八卦的预测应用,并深入钻研地理风水的理论与实践。近三十年来,撰有《山地风水辨疏》《平洋要旨》《六十透地龙分金秘旨》等六部地理专著,均收录于《胡成智文集【地理篇】》。该文集属内部资料,未完全公开,部分地理著述正逐步于网络平台发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