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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夯歌嘹亮
(本章时间背景:20世纪50年代中期,农业合作化运动高潮)
土地改革的喜悦还洋溢在农民的脸上,新的课题又摆在了面前。分散的、小块的土地经营,抵御自然灾害的能力很弱。李老汉家刚分到的几亩好地,一场雹子就可能打得颗粒无收;王老栓家劳力不足,眼看着别人家地里苗壮草稀,自家却杂草丛生。个体经济的脆弱性,像一片阴云,开始笼罩刚刚翻身的喜悦。
上级传达了指示:要引导农民走合作化的道路,从互助组到初级社,再到高级社,把分散的力量拧成一股绳。
王瑞林被派到重点乡去推动这项工作。他首先在自己熟悉的王家塬搞试点。然而,事情远比他想象的复杂。尽管大多数贫下中农拥护党的政策,但一旦涉及到将刚刚到手的土地、牲口、大农具交到“社”里,人们的心里就打起了鼓。几千年来“三十亩地一头牛,老婆孩子热炕头”的个体农民意识,不是一朝一夕能改变的。
“瑞林干部,这地可是我拿命换来的,这入了社,还算我的不?”李老汉攥着土地证,心里不踏实。
“是啊,我家那犍牛,壮实着呢,跟别人家那瘦牛合在一起用,不是吃亏了?”中农王老四也嘀咕着。
面对这些疑虑,王瑞林没有强迫命令。他白天和社员一起下地干活,晚上就蹲在社员家的炕头上,掰着手指头给大家算账:一家一户,买不起抽水机,打不起深井,抵御不了大灾。组织起来,就能兴修水利,买新式农具,搞副业增加收入。他找来报纸,念别的地方合作社增产增收的例子。
最关键的是,他带头把自家分到的土地和一头小毛驴最先入了社。李根旺也毫不犹豫地跟上。党员的带头作用,胜过千言万语。渐渐地,观望的人们开始动摇了。首先是一些缺乏劳力的户、土地贫瘠的户加入了进来,成立了第一个初级农业生产合作社,王瑞林被选为社长。
合作社的第一件大事,就是决定在祖厉河的一条支流上修建一座小型水库,解决塬上土地的灌溉问题。那个冬天,王家塬沸腾了。社员们冒着严寒,扛着铁锹、镢头,推着独轮车,浩浩荡荡开上了工地。
北风呼啸,地冻得像石头一样硬。一镐下去,只能留下一个白点。但人们的热情却前所未有的高涨。王瑞林和李根旺与社员们同吃同住同劳动,手上磨满了血泡,肩膀压得红肿。工地上,红旗招展,号子声、夯歌声此起彼伏,打破了黄土高原冬日的沉寂。
“同志们加把劲哟——嘿呦!”
“修好水库保丰收哟——嘿呦!”
这嘹亮的夯歌,不同于古代筑城的悲壮,也不同于移民垦荒的艰辛,它充满了集体力量的豪迈和对未来幸福的憧憬。李老汉虽然年纪大了,也坚持在工地上烧水送饭,他看着这热火朝天的场面,常常抹着眼角:“这光景,过去做梦都不敢想啊!”
水库终于赶在春播前完工了。当清冽的河水顺着新修的水渠流进干渴的田地时,整个合作社都欢呼起来。秋天,合作社的粮食产量果然超过了单干时的最好水平。事实胜于雄辩,更多的人家申请入社,初级社很快发展成了高级社,土地、牲口、大农具都归集体所有,实行按劳分配。
集体劳动改变了人们的精神面貌。那种为个人小家精打细算的眼神,逐渐被为集体出谋划策的热情所取代。虽然日子依然清苦,但一种“大河有水小河满”的集体主义精神开始萌芽。嘹亮的夯歌,不仅修筑了水利工程,更在人们心中夯实了一条通往社会主义的道路。王瑞林看着这一切,感到无比的欣慰,他觉得自己和同志们的工作,正在让这片古老的土地焕发出前所未有的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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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杂粮的味道
(本章时间背景:20世纪50年代末至60年代初,“三年困难时期”及调整时期)
历史的道路并非总是坦途。就在合作社显现出初步成效的时候,一场席卷全国的自然灾害加上一些政策上的急躁冒进,导致了严重的困难时期。会宁这片本就十年九旱的土地,更是首当其冲。
天,似乎真的塌了下来。连续几年的干旱,使得祖厉河几近断流,新修的水库也见了底。地里庄稼稀疏,甚至绝收。粮食供应极度紧张,食堂的大锅饭越来越稀,人们的脸色由黄变肿,浮肿病开始蔓延。王家塬高级社的粮仓也快见底了,恐慌的情绪在蔓延。
王瑞林作为社干部,压力巨大。他不仅要带领社员生产自救,还要千方百计保证大家能活下来。上级返销的粮食有限,他不得不组织社员采集一切可以果腹的东西:榆钱、槐花、苜蓿、甚至玉米芯、麦麸……往日里牲口都不怎么吃的东西,成了人们赖以生存的口粮。
在这个极度困难的时期,会宁人世代赖以生存的“杂粮”,展现了它顽强的生命力。糜子、谷子、荞麦、莜麦这些作物,耐旱耐瘠,在恶劣条件下依然能有一些收成,虽然产量极低,但却是救命的宝贝。
王瑞林清楚地记得,那个春天,社里最后一点荞麦种被播撒下去时,社员们眼中那种近乎虔诚的期待。当稀稀拉拉的荞麦苗终于顶着干裂的土地顽强地钻出来时,人们仿佛看到了救星。
秋天,收获的荞麦少得可怜,磨出的面黑乎乎的,带着强烈的苦涩味。但就是这苦涩的杂粮,混合着野菜、麸皮,煮成的糊糊,成了维系生命的关键。王瑞林和干部们坚持与社员同甘共苦,把稍微稠一点的粥让给老人和孩子。李根旺带着民兵队,日夜守护着那点珍贵的粮食,防止偷盗和哄抢。
饥饿考验着人性,也锤炼着信念。有人开始抱怨,有人偷偷跑到外地谋生。王瑞林内心也充满焦虑和自责,但他不能倒下。他想起长征的故事,想起红军过草地时吃皮带、煮皮鼓的艰辛,就用这些故事来鼓励社员们:“红军那么难都走过来了,我们眼前这点困难,也一定能挺过去!只要人在,地在,就有希望!”
在最困难的时候,是那种在长期革命和建设实践中形成的党群、干群之间的信任,维系着社会的稳定。人们相信党,相信干部会带领他们渡过难关。
随着国家调整政策的实施,情况逐渐好转。公共食堂解散了,恢复了“三级所有,队为基础”的体制,允许社员经营少量的自留地和家庭副业。人们的生产积极性又被调动起来。虽然主食依然以杂粮为主,但毕竟能吃饱肚子了。
经历了这场刻骨铭心的磨难,“杂粮”在会宁人的记忆中,不再仅仅是贫穷的象征,更增添了一层“救命粮”的厚重含义。它的味道,混合着苦难的苦涩、坚韧的甘甜和共度时艰的温情,深深地烙印在一代人的味蕾和心灵深处。王瑞林从中领悟到,建设新社会不能光靠热情,必须尊重客观规律,脚踏实地。这场考验,让会宁这片土地和它的人民,都变得更加坚韧和成熟。
(第十二、十三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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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胡成智,甘肃会宁县刘寨人。中国作协会员,北京汉墨书画院高级院士。自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开始文学创作,现任都市头条编辑,认证作家。曾就读于北京鲁迅文学院大专预科班,并参加作家进修班深造。七律《咏寒门志士·三首》荣获第五届“汉墨风雅兰亭杯”全国诗词文化大赛榜眼奖。其创作的军人题材诗词《郭养峰素怀》荣获全国第一届“战歌嘹亮-军魂永驻文学奖”一等奖;代表作《盲途疾行》荣获全国第十五届“墨海云帆杯文学奖”一等奖;中篇小说《金兰走西》荣获全国“春笋杯”文学奖。
目前,已发表作品一万余篇,包括《青山不碍白云飞》《故园赋》等诗词,以及《山狐泪》《独魂记》《麦田里的沉默》等近二百部长篇小说,多刊于都市头条及全国各大报刊平台。
自八十年代后期,又长期致力于周易八卦的预测应用,并深入钻研地理风水的理论与实践。近三十年来,撰有《山地风水辨疏》《平洋要旨》《六十透地龙分金秘旨》等六部地理专著,均收录于《胡成智文集【地理篇】》。该文集属内部资料,未完全公开,部分地理著述正逐步于网络平台发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