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烽火会州
(本章时间背景:北宋末年-金朝末年,约12-13世纪)
时光如祖厉河的流水,奔涌向前,带走了一些,也沉淀了许多。李震山当年筑起的土城,已在几百年的风雨战火中屡毁屡建,名称也从“祖厉”变为“会州”,最终定格为“郭蛤蟆城”。城墙的夯土里,仿佛能抠出汉朝的砖砾、唐朝的箭镞、西夏的血痂。
这一日,秋色苍茫,寒风已带上了肃杀的刀锋。城头,“金”字大旗在风中猎猎作响,但旗角已然破损,透着一种英雄末路的悲凉。守将郭斌,人称“郭蛤蟆”,并非因其貌,而是言其用兵如蛙踞,静则潜藏于九地之下,动则爆发于瞬息之间。他站立城头,身形如铁铸,目光如鹰隼,扫视着城外连绵的蒙古军营。帐幕如云,号角连营,压得人喘不过气。
城,已是孤城。金朝的大厦将倾,蔡州陷落,哀宗自缢的消息像乌鸦的翅膀掠过天空,带来绝望的阴霾。西部州府相继归降,唯有这会州城,像一颗倔强的钉子,死死楔在这片高原上,由他郭蛤蟆守着。
“将军,援军……不会来了。”副将的声音干涩,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郭蛤蟆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说:“我知道。”他的声音平静,却比寒风更冷,“但我们守的不是一座城,是一个‘义’字。君父之仇,家国之恨,岂能因势孤而忘?”
他想起少年时在此地习武,弓马娴熟,被选为“保甲射生手”,世代食金朝俸禄。这城墙的一砖一瓦,这城中的百姓面孔,都已融入他的骨血。投降?这个念头从未在他心中出现过。他摸了摸腰间冰冷的刀柄,那上面似乎还残留着昔日与袍泽并肩作战的温度。如今,袍泽或死或散,只剩下他,和这座越来越沉默的城。
夜幕降临,蒙古军停止了试探性的进攻。城内的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雨前的闷雷。粮草将尽,人心浮动。郭蛤蟆提着灯笼,独自在城墙上巡视。靴子踩在冰冷的砖石上,发出空旷的回响。他仿佛能听到城墙的呻吟,听到数百年来所有在此战死魂灵的叹息。他看到角落里一个年轻的士兵,正借着微光,用匕首在墙砖上刻字,刻的是家乡的名字,和一个小小的“平安”。
郭蛤蟆停下脚步,没有打扰他。他知道,这城里每个人,都背负着一段沉重的过往,都渴望着一个渺茫的未来。而他的责任,就是为他们,也为心中那个不容玷污的信念,战至最后一刻。
他望向城外无边的黑暗,蒙古大营的篝火如点点鬼火。一场大雨似乎在酝酿之中,空气潮湿而沉重。他想起军中那个关于“纸人纸马”和“神牛”的传说,那是士兵们在绝境中编造出的希望,是对他这位主将神化的寄托。他嘴角泛起一丝苦涩的笑意,若真有神物,又何至如此?守城,靠的终究是血肉之躯和钢铁般的意志。
(时空跳跃,意识流笔法)
在郭蛤蟆的沉思中,他的意念仿佛穿越了时空,与数百年前在此戍守的李震山,乃至更古老的牧人野利的身影重叠。这片山河,见证了太多的征服与抵抗,太多的到来与离去。鲜血浸透了黄土,尸骨化作了尘埃,但总有一种东西,像祖厉河底最坚硬的卵石,任凭水流冲刷,兀自留存。那是什么?是忠?是勇?还是对这土地本身近乎固执的眷恋?
他说不清。但他知道,他正在成为这漫长链条中的一环。他的名字,或许也会像李震山、像野利一样,最终消散在风里,但他此刻站立的位置,他选择的姿态,将和这山河一样,成为永恒的一部分。
“将军,起风了,要下雨了。”亲兵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
郭蛤蟆抬头看天,乌云四合。“传令下去,检查器械,加固防雨工事。告诉弟兄们,蒙古人怕雨,正是我等杀敌之时!”他的声音陡然提高,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力量。这力量,源于绝望,却超越了绝望。
风雨欲来,郭蛤蟆城如同一艘在惊涛骇浪中孤独航行的船,而它的船长,已经做好了与船同沉的决定。烽火,在黑暗中燃起,映照着守军们坚毅而悲壮的脸庞。这一夜,注定漫长。
---
第三章:郭蛤蟆的弓弦
(本章时间背景:紧接第二章,金哀宗天兴三年(1234年)秋,城破前夕)
雨,终于下了下来。不是绵绵秋雨,而是倾盆如注的暴雨,像是天穹被撕开了一道口子。雨水冲刷着郭蛤蟆城的城墙,土腥味、血腥味混杂在一起,弥漫在空气中。城墙上的积水汇成浑浊的溪流,沿着马道往下淌,守军们在泥泞中艰难地移动,蓑衣和铠甲都湿透了,冰冷地贴在身上。
蒙古军抓住了这个机会,发动了总攻。他们似乎不再惧怕传说中雨天会失效的“纸人纸马”,攻势如潮水般一波猛过一波。云梯搭上城头,箭矢如蝗虫般飞射。守军们拼死抵抗,刀卷刃了,就用枪刺,枪折断了,就用石头砸,用牙齿咬。每一处垛口都在进行惨烈的争夺,每时每刻都有人倒下,鲜血混着雨水,将城墙染成诡异的暗红色。
郭蛤蟆亲临最危急的东城。他手中的铁胎弓如同死神的请柬,弓弦每一次震动,都必有一名蒙古军校尉或百夫长应声而倒。他的箭法,早已超越了技术的范畴,成为一种本能,一种与愤怒和绝望融为一体的艺术。雨水模糊了他的视线,但他不需要看,他能感觉到敌人的气息,能听到死亡临近的脚步。
“将军!西城……西城快守不住了!”一个满身是血的校尉连滚爬爬地过来报信。
郭蛤蟆一言不发,从箭囊中抽出最后三支箭。箭囊已空,如同他此刻的心境,悲凉而空茫。他搭箭,引弓,瞄准了城外那个正在指挥攻城的蒙古将领。这一箭,凝聚了他全部的生命力,弓弦发出的声音不再是清脆的“铮鸣”,而是一种沉闷的、如同巨石崩裂的巨响。
箭若流星,穿透雨幕,精准地没入了那名将领的咽喉。
然而,这惊世一箭,并未能扭转战局。个人的勇武,在历史的洪流面前,显得如此微不足道。更多的蒙古兵涌了上来,城门在巨木的撞击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郭蛤蟆扔下弓,拔出佩刀。他知道,最后的时刻到了。他环顾四周,身边只剩下寥寥数十名亲兵,个个带伤,眼神却依然凶狠如狼。他们看着他,等待着他最后的命令。
雨更大了,天地间白茫茫一片。郭蛤蟆仿佛看到了童年的会州城,看到了训练场上飞扬的尘土,看到了昔日同袍的笑脸……最终,所有的幻象都凝聚成对这片土地的深深一瞥。
他没有选择突围,也没有选择投降。他对着身边的亲兵,用尽最后的力气吼道:“我等受国厚恩,今日唯有一死以报!纵使肝脑涂地,亦不令贼人轻我大金男儿!”
言毕,他转身冲向蜂拥而上的敌军,刀光如匹练,所向披靡。亲兵们发一声喊,紧随其后,如同扑火的飞蛾,决绝而壮烈。
在混战中,郭蛤蟆身中数创,血染征袍。他且战且退,退到了城中心的钟楼。楼下,已是火光冲天,蒙古兵正在四处烧杀。他踉跄着登上钟楼最高处,俯瞰着这座他守护了一生的城池在雨中燃烧、崩塌。
他想起那个关于“神牛化山”、“白狗殉主”的传说,脸上露出一丝近乎嘲讽又饱含悲悯的笑容。哪有什么神物?守护这片土地的,从来都是一个个有血有肉、会恐惧也会勇敢的普通人。只是,普通人也能做出最不普通的选择。
他从怀中掏出一个油罐,砸在木质的梁柱上,然后用火折子点燃。火焰“腾”地一下窜起,迅速蔓延开来。
“山河为证,我郭斌,无愧于心!”他对着暴雨和烈火,发出了最后的呐喊。声音穿透雨声和喊杀声,在燃烧的城池上空久久回荡。
大火吞没了他的身影,也吞没了这座孤城最后的抵抗。郭蛤蟆,这个名字,连同他的忠烈,被这场大雨和烈火,永远地铸进了会宁的历史,铸进了这片山河的记忆之中。雨还在下,仿佛是天公在为这位悲情英雄垂泪。而城虽破,魂未消,一种比城墙更坚固的东西,正在灰烬中悄然孕育。
(第二、第三章完)
---
【作者简介】胡成智,甘肃会宁县刘寨人。中国作协会员,北京汉墨书画院高级院士。自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开始文学创作,现任都市头条编辑,认证作家。曾就读于北京鲁迅文学院大专预科班,并参加作家进修班深造。七律《咏寒门志士·三首》荣获第五届“汉墨风雅兰亭杯”全国诗词文化大赛榜眼奖。其创作的军人题材诗词《郭养峰素怀》荣获全国第一届“战歌嘹亮-军魂永驻文学奖”一等奖;代表作《盲途疾行》荣获全国第十五届“墨海云帆杯文学奖”一等奖;中篇小说《金兰走西》荣获全国“春笋杯”文学奖。
目前,已发表作品一万余篇,包括《青山不碍白云飞》《故园赋》等诗词,以及《山狐泪》《独魂记》《麦田里的沉默》等近二百部长篇小说,多刊于都市头条及全国各大报刊平台。
自八十年代后期,又长期致力于周易八卦的预测应用,并深入钻研地理风水的理论与实践。近三十年来,撰有《山地风水辨疏》《平洋要旨》《六十透地龙分金秘旨》等六部地理专著,均收录于《胡成智文集【地理篇】》。该文集属内部资料,未完全公开,部分地理著述正逐步于网络平台发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