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祖厉河畔
(本章时间背景:西汉元鼎年间,汉武帝置祖厉县之初)
苍黄色的天,苍黄色的地,连呼啸的风都带着一股子黄土的腥气。祖厉河像一条疲惫的土黄色带子,在千沟万壑间缓缓蠕动,水流浑浊,击打着两岸裸露的、被岁月切割得支离破碎的崖壁。这河,不像是水,倒像是大地一道未曾愈合的伤口里渗出的脓血。
年轻的军侯李震山勒住马,眯着眼望向这片即将成为他戍守之地的荒原。风沙磨砺着他的脸颊,也磨砺着他心中的茫然。从长安出发,一路西行,繁华渐次褪去,只剩下这无边无际的、令人窒息的苍黄。“祖厉……”他喃喃念着这个刚刚被皇帝陛下赐予的名字,感觉每个字都像石头一样沉甸甸的,砸在这片土地上,却不知能激起多少回响。
他的任务是筑城,在此地设立祖厉县,将帝国的疆域与意志,像楔子一样钉进这羌戎游弋的边地。随行的民夫大多是获罪的刑徒和征发的流民,眼神空洞,动作迟缓,如同这土地上移动的土丘。夯土筑城的声音沉闷而单调,“咚……咚……咚……”,不像是在建设,反倒像在为某个巨大的、看不见的亡灵敲着丧钟。
夜里,寒风刺骨。李震山巡视完简陋的营寨,独自坐在篝火旁。火焰跳跃着,映照出他孤独的身影。他想起离开长安时,那位皓首穷经的老博士对他说:“边地虽苦,然每一座新城,皆是华夏文明之灯火。尔等所筑,非止土墙,乃是万世之基业。”万世基业?他望着黑暗中呜咽的祖厉河,只觉得那灯火微弱得随时会被这无边的黑暗吞没。
附近的山梁上,有一双苍老的眼睛也在注视着这片营地。是这片土地上的老牧人,名叫野利。他的部落在此游牧了不知多少代,视这山河为神灵。他看着那些穿着奇怪服饰的“外人”砍伐稀少的红柳,挖掘草皮,改变着山河原本的样貌。他不懂什么“县治”、“疆域”,他只感到一种熟悉的、被侵犯的痛楚。他的祖父曾告诉他,很久以前,也有过这样一群人,来了,又走了,只留下一些断壁残垣和说不清的传说。他捻着胸前一颗不知传了多少代的狼牙符,嘴里哼唱着古老的、连他自己也未必全懂的歌谣,那调子苍凉、悠长,与风声、河声混在一起,像是在安抚,又像是在诅咒。
一天,李震山在勘察地形时,与野利不期而遇。两人语言不通,只能靠手势比划。野利指着河水,又指指天空,做出一个滋养和敬畏的动作。李震山似乎明白了一些,他解下自己的水囊,递给野利。野利迟疑了一下,接过,喝了一口,那水中带着长安附近茶叶的淡淡苦涩,是一种完全陌生的味道。他也从皮囊里倒出浑浊的酪浆递给李震山。李震山忍着腥膻喝下,一股灼热从喉咙烧到胃里。
没有言语,但某种东西在那一刻悄然改变了。李震山忽然觉得,这河,这风,这土地,并非全然死寂。它们有自己的呼吸,有自己的记忆,只是以一种他尚未理解的方式沉默着。筑城的意义,或许不仅仅是征服与守卫,还包含着另一种更艰难的东西——理解,甚至融入。
工程进展缓慢,疾病和思乡的情绪在民夫中蔓延。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更是冲垮了刚刚筑起的一段墙体。望着在泥泞中挣扎的人群和垮塌的土方,李震山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绝望。就在这时,野利带着几个族人出现了,他们拿着一种本地特有的韧性极强的草编成的绳索和工具,用一种李震山从未见过的方法加固地基。他们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干着。
雨停了,残阳如血,将天地染得一片猩红。新加固的地基在夕阳下显得异常坚固。李震山看着野利布满皱纹的脸,那双深邃的眼睛里,不再是最初的戒备,而是某种难以言喻的、如同这黄土高原一样深厚的平静。
李震山走到正在修复的城墙边缘,抓起一把湿漉漉的、混合了草茎和泥土的黄土。这土冰冷、粗糙,却似乎有了温度,有了生命。他极目远眺,祖厉河在夕阳下泛着金红色的光,不再是脓血,而像一条刚刚诞生的、充满力量的血脉。他知道,这座名为“祖厉”的城,将不仅仅是用土石筑成,更是用无数人的命运、汗水、甚至鲜血,与这片古老的山河共同铸造而成。而这一切,仅仅是个开始。未来的千年史诗,已在这一刻,埋下了最深沉的伏笔。
(第一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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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胡成智,甘肃会宁县刘寨人。中国作协会员,北京汉墨书画院高级院士。自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开始文学创作,现任都市头条编辑,认证作家。曾就读于北京鲁迅文学院大专预科班,并参加作家进修班深造。七律《咏寒门志士·三首》荣获第五届“汉墨风雅兰亭杯”全国诗词文化大赛榜眼奖。其创作的军人题材诗词《郭养峰素怀》荣获全国第一届“战歌嘹亮-军魂永驻文学奖”一等奖;代表作《盲途疾行》荣获全国第十五届“墨海云帆杯文学奖”一等奖;中篇小说《金兰走西》荣获全国“春笋杯”文学奖。
目前,已发表作品一万余篇,包括《青山不碍白云飞》《故园赋》等诗词,以及《山狐泪》《独魂记》《麦田里的沉默》等近二百部长篇小说,多刊于都市头条及全国各大报刊平台。
自八十年代后期,又长期致力于周易八卦的预测应用,并深入钻研地理风水的理论与实践。近三十年来,撰有《山地风水辨疏》《平洋要旨》《六十透地龙分金秘旨》等六部地理专著,均收录于《胡成智文集【地理篇】》。该文集属内部资料,未完全公开,部分地理著述正逐步于网络平台发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