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庆悟宅主(蓝集明)
民国四川人物史话(一)
刘航琛、刘湘与“刘神仙 ”
民国时期四川的“刘神仙”(刘从云)及其“神兵”与四川军阀刘湘的关系,这是一个涉及民国四川军阀史、民间宗教与军事政治的复杂话题。
"刘神仙"真名叫刘从云,又名刘宗培、刘汉群,化名全汉尊、刘钟伯,道号"白鹤",四川威远县人。生于清光绪十年(1884年)。幼入私塾12年。1906年投在威远县刘永宽的"一贯先天大道"(又称"儒教")名下,当了几年江湖跑滩匠,把占卜、星相、堪舆之类的把戏操得烂熟。江湖"法术"多,人称"刘神仙"。
1911年起他广收门徒,1914年即以高徒身份代师传道。次年刘永宽病死,刘从云当上教主。自称是奉玉皇大帝旨意,代天宣化慈航普度,以挽回"红羊劫难"。10年后"刘神仙"的信徒成千上万,在四川各地设立了108个坛馆供坐镇菩萨。
1923年,刘从云率心腹李彦清、高鹏飞来成都"传道","引渡"了包括时任万国储蓄会总经理郭理钧在内的20多个商界名流。刘湘之妻,十分相信善恶因果之说,迷信"刘神仙"。刘神仙向四川军界发展,先是川军21军机关枪司令刘佛澄、团长蒋尚朴入教。刘从云这个江湖术士,以占卜、扶乩等神秘活动闻名,利用民间信仰网络,构建起庞大的社会组织“孔孟道”(一说“一贯道”分支),门徒众多。
刘湘是四川军阀中的核心人物,在1930年代前期逐步统一四川。他重视权术和笼络各方势力,包括民间秘密结社。刘从云的“孔孟道”信众遍布川渝,甚至渗透到川军中下层,是潜在的政治资源。刘湘为巩固权力,需要整合四川各方势力。于是也顶礼入道,拜刘从云为师,将部分军官和士兵发展为道徒,利用宗教纽带强化军队控制。21军各级军官便争当徒子徒孙。
刘从云也借此获得政治庇护和社会影响力。刘从云有次酒后道:"从此英雄尽入吾彀中矣!"
刘从云懂些兵法,常以"诸葛神机"自命,曾向刘湘献"安川计划"10条。一次刘湘和杨森联合作战进攻湖北,久无战况消息。刘从云掐指推算道:"三天内定有佳音!"果然第三天捷报就飞来。1929年夏,"刘神仙"在刘湘支持下竟然成立道门军队,筹集信徒入道礼金23万银圆,购回德国步枪3000支、手枪200支。刘从云以道徒为基础,组织了一支被称为“神兵”的武装力量,成员多信奉刀枪不入的迷信观念。选青壮年道徒百人于重庆大佛寺集中受训,充当各级指挥官。再选送3000道徒当士兵。刘湘将这部分力量纳入川军系统,组建21军模范师,作为辅助军事力量,号称"神兵"。由"刘神仙"直接指挥。他"以神建军",川中几乎所有重要军阀都成了他的门徒,并由他分别赐以道号法名。
1930年蒋、冯、阎中原大战,刘神仙又为刘湘制定《平定中原作战方略》,把早存逐鹿中原野心的刘湘逗得心痒痒的,如听孔明的《隆中对》。1931年,刘湘的"神兵"扩大到13900人。
在1930年代四川军阀混战(如“二刘之战”中对刘文辉)中,刘湘一度依赖刘从云的占卜决策,甚至让“神兵”参与作战,但实际战绩不佳。
合作高峰时,刘从云被刘湘奉为“军师”,参与军事策划。但“神兵”在实战中表现荒诞(如1932年对刘文辉的战争),引起川军内部务实派军官的不满。
1932年,川军29军(军长田颂尧)、28军(军长邓锡侯)、21军(军长刘湘)在潼川结盟,共同对付24军(军长刘文辉)。
刘神仙对众军事将领说:"我已算定冬至之前,24军必败!""刘神仙"以"前敌总指挥"头衔率"神兵"攻入成都,果然将刘文辉24军击败,得到刘湘25000块银圆的奖赏,在成都三槐树街购置了大公馆。
1934年四川各地方军阀组织"六路会剿"共同对付红军,刘从云当了"四川剿匪军事委员会委员长"。这年秋天,刘湘召集第二次"剿匪军事会议"。刘从云在会上恭恭敬敬地对神坛三跪九叩,两个侍童各扶住丁字形品笔的一端,在沙盘上晃动不停。刘从云长声悠悠道:"神驾降临,诸弟子跪接!"众川军首领纷纷下跪。
刘从云驻节南充发号施令,出兵时不但要占卜吉时良辰,还要掐指,定方向。
一次命潘佐师截断红军后路,潘师长照其指定的方向前进,面临大山断岩,急电请示。刘神仙回电潘师长:"你不晓得军队要逢山开路,遇水搭桥嗦?"潘师长气得答道:"是不是还要我军临岩舍命?"刘从云夜夜焚香,祈求诸神保佑,此次"神军"一败涂地。川军各部为洗刷自己,破口大骂"刘神仙"装神弄鬼贻误战机,纷纷致电要刘从云"自裁以谢川人"!
1935年后,随着国民政府中央势力进入四川,刘湘需要整肃军队形象,加之“神兵”迷信色彩引发批评,刘湘逐渐疏远刘从云,分道扬镳。刘从云影响力衰退,后来离开四川。
刘湘与刘神仙的合作是民国四川军阀时期一段特殊的政治缩影,反映了民国四川社会混沌背景下军事、宗教与权力的交织,本质是军阀对民间资源的利用。军阀借助民间宗教力量扩张控制,而宗教领袖则通过依附权力提升地位。这种合作虽短暂,却深刻反映了当时社会转型中的混乱与投机色彩。
刘航琛谈刘神仙
刘航琛成长于信奉基督教的家庭,本人是天主教徒,在泸州上过教会学校和新式中学堂,毕业于北京大学后,曾回母校泸县县立中学当过校长。他辅佐刘湘期间与刘神仙打过交道。1962年在台北接受九州出版社“中研院近代史研究所口述历史系列”访谈后出版《刘航琛先生访问记录》,其中有一专章谈“刘神仙”:
二十二年四川统一之后,我入成都,见有"欢迎出民水火的刘高等顾问"之类的标语,可见刘从云影响之大。人们迷信,趋之若鹜,称之为刘神仙。邓锡侯等人亦皆称其为老师,故有人称四川之统一,统一于刘从云。
某日,我见刘甫澄,问其何以迷信刘神仙?刘甫澄称,当其与刘自乾(文辉)于内江作战时,对方有六旅,他自己仅有一旅,众寡悬殊。"然神仙神机妙算,鼓励进兵,终而得胜,不可不信?"
刘甫澄经常以此事语人,以证明其得刘神仙神术之助。实则此不过甫澄之政治运用,自愚愚民而已。当其与刘自乾战于内江之际,田颂尧乘机进攻成都,刘文辉不得不回兵救援,刘甫澄趁机进击,当然得胜。
双方作战于隆永之际,何以能得知田颂尧进攻成都?此盖截得电报机密之故。当年南京方面尝得一徐某,专门收取空中之密电,利用归纳分析方法,久而久之,各种密电均能一一译出。反对中央之机密,尽为南京所得,反对者的失败在所不免。后我在南京邀请徐某入川,为刘甫澄窃取敌人的密码,当田颂尧进攻成都时,刘自乾曾电令其前线军队回兵自救。该电便为徐某截得,转报刘甫澄,因此能以少数兵力乘势追击,大获胜利。刘甫澄不言实情,却以神仙为号召,正是其自欺欺人的妙用。
我与刘神仙曾有两次接触。第一次是夏腾风促成见面。某日我在聚兴诚银行处理公事,夏腾风来见我,问我是否愿意与神仙一谈国际风云(夏腾风为余之学生,原供职杨森部下,杨失败出川,我荐之于刘甫澄,为教导师副官长,后拜在刘神仙门下)。我说:"谈话可以,但有两个条件,第一,见面不磕头(按刘航琛先生为天主教徒),且需他出门迎接我;第二,我谈他不谈。接受此二条件则见面。"后夏腾风再来,称一切照办。次日我往晤神仙,刘氏果然如约出迎。惜正在谈话时,室外窥探者甚多,只好将未完之话改期再谈。
有一次,蓝世钲宴客两桌,在座者有神仙及我。让坐,我与神仙均居上位。饮酒,平日皆为神仙一杯,众人两杯。我请平等对饮,畅饮二小时而散。后神仙对我称赞备至,要我与之结合,意在拜及其门下,我对传话人说:"神仙何不来拜我门下?"
此为我与刘从云仅有的两次关系。所谓神仙者,不过如此而已,刘甫澄后日竟迷信其人,以至于失败。万源一败之后,刘氏再度接我回川相助,我与他谈神仙问题,刘仍无认错之意。
我因神仙之故,曾一度离开四川,在沪与吴鼎昌合办企业。当我离成都时,曾请运现款百万去上海(当时汇兑,重庆交一千四百元,上海收一千元),已由刘甫澄手令照办。及我抵重庆,刘甫澄失言,电税捐局不许运出。其受神仙之左右无疑。然此种损失非我个人者,刘氏之实业此后渐呈不景气,亦与此有关。
此后我经常在上海南京办理证券、棉纱事业,刘甫澄予我总参议之名,我亦乐得在京沪多有时间处理自己的私务。
回川以后,毛泽东"窜走"陕北,杨永泰(畅卿)为蒋委员长设计铲除刘甫澄及我。于重庆行营设财务处,命我为处长,规定四川税收,省用七千万,国用五千万。我知此财不可理,因荐关吉玉为正我为副,杨永泰之计不售。
杨永泰后为湖北省政府主席,我因道经武昌应约赴宴,席间有陈方、藩伯鹰、罗君强等人,杨问我如何于行营财务处时,不克转移我之财政权力,我说:"此无他,我甘居副处长而已!"
杨对我甚重视,我对他有知己之感。二十四年杨在成都行营时,如文电有关于财经者,除四川外,均按日逐封交我拟批。据陈芷町(方)告诉我,杨叫他们即以我所拟呈核,不易一字。故对公而言,不愿我在刘幕中而有上项办法;对私而言,事过境迁之后亦可于茶余酒后谈笑出之。
刘神仙的结局
刘神仙离开四川后到过伪满洲国。1946年冬,"刘神仙"到上海,见到杜月笙。杜为刘在南京路大庆里找了个公馆,刘神仙便在沪上当起了"相天下士"的高级"跑滩匠"。
1948年4月,选举总统和副总统,争斗激烈。刘神仙把蒋介石、李宗仁、孙科、胡适等候选人的"八"字详加批注、圈点登于报上。又把富春楼"花国大总统"(选美冠军)的"八字"也登在其中,"花国"和民国并列张贴于街巷,围观者哈哈大笑……上海警备司令宣铁吾见"刘神仙""涮坛子"搞笑,对党国要人大不敬,十分恼火,便下令封了相馆,将"刘神仙"赶出上海。
这时,蒋家王朝已大厦将倾,刘神仙又去香港一阵,尔后回川。
解放后,"刘神仙"终于被"贬下凡尘"。
1950年,刘从云卖掉成都三槐树街的房屋,改名刘钟伯,辗转迁往外东星桥街、水津街。
1955年12月,成都市中级人民法院以反革命罪判处刘从云死刑,缓期二年执行。
1957年2月12日,翻江倒海40多年的"神仙"刘从云,在保外就医中寂然病死。
2025年9月25日于庆悟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