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夜奔(第一卷终)
县城西区的废品收购站,像一个被世界遗忘的角落,空气中弥漫着铁锈、废纸和腐烂物的混合气味。陈沉按照老拐的指示,在一片堆积如山的破铜烂铁后面,找到了看守这里的王老头——一个满脸油污、沉默寡言的老工人。
没有多余的问话,王老头只是浑浊的眼睛打量了陈沉一眼,看到他怀里紧紧抱着的布包,便点了点头,示意他跟着走进一间用破木板和油毡搭成的窝棚。
窝棚里灯光昏暗,王老头从床底拖出一个工具箱,拿出扳手等家伙事,然后指了指角落里一辆没有牌照、锈迹斑斑的旧三轮摩托车。“油加满了,能跑百十里地。”他声音沙哑,像是很久没说过话,“往北,过河,去柳林镇,找卫生所的秦大夫。就说‘老木头’让你来的。”
“老木头”是谁?秦大夫又是什么人?陈沉来不及细想,他只知道,这是唯一的生路。他接过王老头递过来的一顶破帽子和一件油腻的工装外套,迅速换上,试图掩盖自己的模样。
“谢谢您,王伯!”陈沉深深鞠了一躬。
王老头摆摆手,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快走,路不好,天亮前要过河。”
陈沉发动摩托,引擎发出沉闷的咆哮,在寂静的废品站里格外刺耳。他不敢开灯,借着微弱的月光,驶入了县城边缘错综复杂的小路。寒风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但他却感觉不到冷,怀里的布包和胸腔里燃烧的愤怒与恐惧,给了他一种奇异的热度。
他必须逃出去,把证据带到能说话的地方!
与此同时,在县城的另一边,素云正经历着生死追逐。她利用对老城区巷道的熟悉,像影子一样穿梭,几次险些被赵建国的手下堵住。她怀里紧紧抱着那个用生命换来的档案袋,里面是父母沉冤得雪的希望,也是催命的符咒。
在一个岔路口,她故意将一件蓝色的外衣扔向一条岔路,自己则闪身躲进一个废弃的院落。追兵的脚步声和吆喝声朝着错误的方向远去。素云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大口喘气,眼泪无声地滑落。她想起了丈夫周明理,那个温文尔雅却最终被逼上绝路的男人;想起了惨死的父母;想起了那个被卷入漩涡的年轻学生陈沉,和他那个勇敢的新婚妻子。
她不能倒下!她必须把东西送出去!
而秀英,在混乱中逃脱后,像一只无头苍蝇在陌生的县城里乱撞。她身无分文,又饿又怕,唯一支撑她的念头就是找到陈沉。她记得陈沉是被带到干部大院的,于是凭着记忆往那个方向摸去。快到大院时,她看到几辆吉普车呼啸着进出,气氛紧张,心知不妙,不敢靠近,只能躲在远处的巷口焦急观望。
就在这时,她看到一个熟悉的一瘸一拐的身影被两个人粗暴地押着,塞进了一辆吉普车——是那个清洁工老拐!他显然是因为帮助陈沉而暴露了!
秀英的心沉了下去。老拐被抓,陈沉怎么样了?她看到赵建国气急败坏地从院里出来,对着手下大吼大叫,虽然听不清具体内容,但“抓住”、“别让他们跑了”之类的词句隐约可辨。
陈沉逃了!这是秀英唯一的判断。一股勇气忽然涌上心头,她的男人在逃跑,她必须做点什么帮他!她看到一辆吉普车朝着城西的方向追去,一咬牙,竟然凭着乡下人走夜路的胆量和体力,抄着近路,朝着那个方向拼命奔跑。她不知道能做什么,也许只是远远地看着,也许……也许能遇到他!
三条线,在县城的黑夜中向着不同的方向奔涌,却又被无形的命运之线牵引着,即将交汇。
陈沉的三轮摩托在坑洼的土路上颠簸疾驰。眼看就要到达城北的渡口,那是过河的唯一通道。然而,远处渡口方向闪烁的警用摩托车的灯光,让他心头一紧——赵建国的人已经封锁了渡口!
他猛地调转车头,冲下路基,沿着河滩向下游狂奔。他记得地图上显示,下游十几里外还有一个废弃的小摆渡,也许那里还有一线生机。
摩托车在鹅卵石滩上艰难前行,速度慢了下来。身后,吉普车的引擎声和灯光越来越近。追兵来了!
冰冷的河水在黑暗中哗哗流淌,对岸的柳林镇灯火依稀可见,却仿佛隔着天堑。前有大河,后有追兵,陈沉陷入了绝境。
就在他几乎绝望之际,河面上突然亮起了一点微弱的渔火,一条小木船正缓缓向这边划来。船头站着一个模糊的身影。
“后生!是去柳林镇吗?”一个苍老的声音喊道。
是摆渡人?!在这个关键时刻出现?陈沉来不及思考这是巧合还是老拐安排的接应,他拼命挥手:“老伯!救命!带我过河!”
小船靠岸,陈沉弃了摩托,踉跄着跳上船。追兵的吉普车已经冲到河滩,刺眼的车灯将他和小船照得无所遁形。
“站住!再不停下开枪了!”岸上传来厉声警告。
老船夫仿佛没听见,不慌不忙地撑开船篙,小船晃晃悠悠地离岸。子弹呼啸着打在船边的水里,激起串串水花。
陈沉伏在船底,紧紧抱着怀里的证据,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小船在枪声中艰难却坚定地驶向对岸的黑暗。
对岸的灯光越来越近,希望就在眼前。然而,就在小船即将靠岸的一刹那,一声尖锐的枪响过后,老船夫身体一震,闷哼一声,栽倒在水里,河水瞬间漫开一片暗红。
小船失去了控制,在河心打转。
陈沉悲愤交加,他抓起船桨,拼命向对岸划去。岸上,隐约可以看到几个人影正在接应。
终于,船底擦到了河滩的泥沙。陈沉跳下船,回头望了一眼对岸晃动的车灯和喧嚣,转身踉跄着奔向接应他的人影。他认出了其中一个是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模样的人——想必就是秦大夫。
“快!跟我来!”秦大夫语气急促,带着他迅速隐入岸边的柳树林。
就在他们消失后不久,对岸的河滩上,秀英气喘吁吁地跑来,她看到了河心倾覆的小船和对岸晃动的光影,也看到了陈沉被人接走消失在树林中的最后一幕。她无力地瘫坐在冰冷的河滩上,泪水混合着汗水流下。她追上了,却也失去了。但至少,她知道陈沉暂时安全了。
而县城里,素云在躲藏处听到了远处隐约的枪声,心猛地一沉。她不知道那是针对谁的,只能默默祈祷。她将档案袋用油布包好,塞进一个墙角的老鼠洞里,做了标记。她不能带着它了,目标太大。她必须活着,才能有机会再来取。
夜色褪去,天边泛起鱼肚白。惊心动魄的一夜终于过去。
陈沉逃出了县城,带着用鲜血换来的证据,奔向未知的下一站。
秀英留在了危险的县城对岸,前途未卜。
素云隐藏了关键原件,自己继续潜伏。
赵建国暴跳如雷,布下的天罗地网竟被撕开了一道口子,他绝不会善罢甘休。
第一缕曙光刺破黑暗,照亮了芙蓉镇依旧平静的轮廓,也照亮了远方蜿蜒的道路。斗争远未结束,它只是以一种更激烈、更残酷的方式,转入了新的战场。
【第十二章 完】
【作者简介】胡成智,甘肃会宁县人。中国作协会员,北京汉墨书画院高级院士。自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开始文学创作,现任都市头条编辑,认证作家。曾就读于北京鲁迅文学院大专预科班,并参加作家进修班深造。七律《咏寒门志士·三首》荣获第五届“汉墨风雅兰亭杯”全国诗词文化大赛榜眼奖。其创作的军人题材诗词《郭养峰素怀》荣获全国第一届“战歌嘹亮-军魂永驻文学奖”一等奖;代表作《盲途疾行》荣获全国第十五届“墨海云帆杯文学奖”一等奖;中篇小说《金兰走西》荣获全国“春笋杯”文学奖。
目前,已发表作品一万余篇,包括《青山不碍白云飞》《故园赋》等诗词,以及《山狐泪》《独魂记》《麦田里的沉默》等近二百部长篇小说,多刊于都市头条及全国各大报刊平台。
自八十年代后期,又长期致力于周易八卦的预测应用,并深入钻研地理风水的理论与实践。近三十年来,撰有《山地风水辨疏》《平洋要旨》《六十透地龙分金秘旨》等六部地理专著,均收录于《胡成智文集【地理篇】》。该文集属内部资料,未完全公开,部分地理著述正逐步于网络平台发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