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囚途
吉普车内的空间逼仄,弥漫着烟草和皮革混合的沉闷气味。赵建国坐在左侧,闭目养神,帽檐压低,遮住了大半张脸,包括那道蜈蚣似的疤痕。司机是个面无表情的年轻人,专注地看着前方崎岖的土路。
陈沉紧靠右窗坐着,身体僵硬。每一次颠簸都让他的心脏跟着震颤。他感觉自己不是坐在车里,而是被装进了一个移动的铁笼,正驶向一个未知的、由身边这个男人掌控的领域。窗外的田野、山峦飞速后退,芙蓉镇被远远抛开,但他心头的巨石却愈发沉重。
“紧张什么?”赵建国忽然开口,眼睛依旧闭着,声音平淡无波,“去县里见见世面,是好事。比你整天在镇上胡思乱想强。”
陈沉没有吭声,手指紧紧抠着座位边缘的皮革。
“周明理的事,过去了。”赵建国继续说着,像是在陈述一个既定事实,“他是个读书人,钻了牛角尖,一时想不开。可惜了。你作为学生,怀念他,可以理解。但人死不能复生,活着的人总要向前看。”
他顿了顿,微微睁开眼,斜睨着陈沉:“尤其是你,刚成家,肩膀上有了担子。男人嘛,要知道轻重。什么该记,什么该忘,心里得有本账。”
这话语里的敲打意味,比芙蓉河的水还要冷。陈沉咬紧牙关,强迫自己看向窗外。他不能激怒赵建国,至少现在不能。
车子中途在一个路边饭馆停下吃饭。赵建国似乎对这里很熟,老板点头哈腰地把他们引到里间一个安静的包房。吃饭时,赵建国接了个电话,语气恭敬地称对方为“王部长”,提到“材料已经准备好了”、“您放心”之类的话。
陈沉默默吃着碗里索然无味的饭菜,耳朵却竖了起来。材料?什么材料?会不会和周明理有关?还是和二十年前的事有关?
饭后继续上路,下午时分,县城低矮的轮廓出现在地平线上。与芙蓉镇的闭塞相比,县城显然繁华许多,街道上行人车辆也多了起来。但陈沉无心观赏,吉普车最终驶入了一个大门有卫兵站岗的大院——县干部家属院。
赵建国把陈沉安置在院里头一栋筒子楼里的一间空房,房间里只有一张床、一张桌子和一把椅子,窗户对着另一栋楼的墙壁,光线昏暗。
“这几天你就住这儿,运输队那边我已经打过招呼,过两天给你安排跟车。没事别乱跑,县城不比镇上,复杂。”赵建国留下这句话,便锁上门离开了。
陈沉走到门口,拉了拉门把手,果然从外面被锁住了。他成了囚徒。这所谓的“见世面”、“避风头”,果然是监禁和隔离。赵建国是怕他回到芙蓉镇继续调查,还是想在县里对他做些什么?
恐惧像藤蔓一样缠绕上来。他坐到床边,努力让自己冷静。不能坐以待毙。赵建国把他弄到县里,反而可能是一个机会——一个接触二十年前那些“材料”的机会。
他想起吃饭时赵建国那个电话。“材料已经准备好了”。这些材料会在哪里?赵建国的办公室?还是这个家里的某个地方?
傍晚时分,一个中年妇女送来了一碗面条和两个馒头,态度冷淡,放下饭菜就走了,再次锁上门。陈沉食不知味地吃完,仔细听着外面的动静。楼道里偶尔有脚步声和说话声,但很快归于寂静。
夜深了,大院里的灯光次第熄灭。陈沉趴在门缝边,确认外面没有任何声音后,从口袋里掏出了那枚一直贴身藏着的、周明理的怀表。表盖内侧,素云和周明理的合影在微弱的光线下显得模糊。那个年轻的、笑眯眯的吴满屯站在他们中间。
二十年前,他们曾是朋友。是什么让他们反目成仇?那枚铁盒里的“革”字像章和那缕头发,又意味着什么?
突然,他听到外面传来钥匙插入锁孔的声音!不是送饭的那个妇女,脚步更重,是男人的脚步声!
陈沉迅速躺回床上,假装睡着,心脏却狂跳不止。
门被轻轻推开,一个黑影闪了进来。借着窗外透进的微光,陈沉看到那高大的轮廓和头上的帽子——是赵建国!
赵建国没有开灯,他在门口站了一会儿,似乎在确认陈沉是否熟睡。然后,他轻手轻脚地走到桌边,开始翻动陈沉随身带来的那个小包袱——里面只有几件换洗衣服。
他在找什么?笔记本?怀表?还是那个丢失的铁盒?
赵建国翻得很仔细,甚至捏了捏衣服的夹层。一无所获后,他似乎有些烦躁,在原地站了片刻,然后转向床边,慢慢俯下身。
陈沉紧闭双眼,全身肌肉紧绷,连呼吸都几乎停止。他能感觉到赵建国灼热的呼吸喷在自己脸上,能闻到他身上浓重的烟味。那道冰冷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许久,像是在评估,又像是在威胁。
最终,赵建国直起身,轻轻哼了一声,转身走了出去,再次锁上了门。
直到脚步声彻底消失,陈沉才敢大口喘气,浑身已被冷汗湿透。刚才那一刻,他真切地感受到了死亡的威胁。赵建国深夜潜入,绝不仅仅是搜查那么简单。如果当时他醒了,或者被发现了什么,后果不堪设想。
这个赵建国,不仅权势滔天,而且行事诡秘狠辣。周明理的死,阿福的死,绝对和他脱不了干系!
必须想办法逃走!必须找到证据!
后半夜,陈沉在黑暗中睁大眼睛,苦苦思索着对策。天快亮时,他听到楼道里传来打扫卫生的声音。是一个老人在哼着小调,用扫帚清扫楼道。
机会也许来了。
第二天早上,送饭的妇女开门时,陈沉故意碰翻了水杯,水洒了一地。妇女骂骂咧咧地去找拖布。就在这短暂的间隙,陈沉迅速闪出门,看到楼道尽头那个正在打扫卫生的佝偻背影。
他快步走过去,压低声音:“大爷,问您个事。”
老人抬起头,是一张布满皱纹、看起来十分憨厚的脸。
“您知道……二十年前,芙蓉镇那边,有没有出过什么大事?跟……跟一个姓赵的领导有关的?”陈沉冒险问道。
老人的脸色瞬间变了,眼神里充满了惊恐,他连连摆手,低下头继续扫地,嘴里嘟囔着:“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你别问我!”
他的反应如此激烈,反而印证了陈沉的猜测。二十年前,芙蓉镇确实发生过大事,而且知情者都讳莫如深!
就在这时,赵建国冰冷的声音从身后响起:“陈沉,你在这儿干什么?”
陈沉浑身一僵,慢慢转过身。赵建国站在房间门口,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那双眼睛里的寒光,几乎要将陈沉刺穿。
【第八章 完】
【作者简介】胡成智,甘肃会宁县人。中国作协会员,北京汉墨书画院高级院士。自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开始文学创作,现任都市头条编辑,认证作家。曾就读于北京鲁迅文学院大专预科班,并参加作家进修班深造。七律《咏寒门志士·三首》荣获第五届“汉墨风雅兰亭杯”全国诗词文化大赛榜眼奖。其创作的军人题材诗词《郭养峰素怀》荣获全国第一届“战歌嘹亮-军魂永驻文学奖”一等奖;代表作《盲途疾行》荣获全国第十五届“墨海云帆杯文学奖”一等奖;中篇小说《金兰走西》荣获全国“春笋杯”文学奖。
目前,已发表作品一万余篇,包括《青山不碍白云飞》《故园赋》等诗词,以及《山狐泪》《独魂记》《麦田里的沉默》等近二百部长篇小说,多刊于都市头条及全国各大报刊平台。
自八十年代后期,又长期致力于周易八卦的预测应用,并深入钻研地理风水的理论与实践。近三十年来,撰有《山地风水辨疏》《平洋要旨》《六十透地龙分金秘旨》等六部地理专著,均收录于《胡成智文集【地理篇】》。该文集属内部资料,未完全公开,部分地理著述正逐步于网络平台发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