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眉间疤
破庙里的空气瞬间凝固。吴满屯站在门口,逆着光,胖硕的身躯几乎堵住了整个门框。他脸上的笑容像是用刻刀雕上去的,纹丝不动,却透着寒意。
阿福吓得缩到供桌底下,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
陈沉的心脏撞着肋骨,他强迫自己站起来,脸上挤出一点晚辈的恭顺:“吴镇长,我……我路过,看阿福可怜,给他个馒头。”
“哦?这么好心?”吴满屯踱步进来,皮鞋踩在破败的砖地上,发出清晰的回响。他瞥了一眼地上阿福画的歪歪扭扭的画,目光在那戴帽子的小人上停留了一瞬,随即转向陈沉,“提亲刚成,不在家帮着张罗婚事,倒有闲心关心个傻子。”
“这就回去张罗了。”陈沉低下头,想从旁边溜走。
“慢着。”吴满屯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他走到陈沉面前,距离近得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烟丝和头油混合的气味。“陈沉啊,你是我看着长大的。你爹娘不容易,就指望你成家立业,安安稳稳的。有些闲事,不该你打听的,别瞎打听。有些人,”他顿了顿,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供桌下的阿福,“脑子不清不楚,说的话当不得真,听多了,对你没好处。”
这话里的警告意味再明显不过。吴镇长知道他在打听周明理的事!他甚至可能知道阿福看见了什么!
“镇长,我……我没打听什么。”陈沉辩解道,声音有些发虚。
吴满屯拍了拍他的肩膀,力道很重,像是要把他的骨头按进地里:“没有就好。回去吧,好好准备当你的新郎官。这芙蓉镇啊,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规矩,得有。”他凑近些,压低了声音,只有陈沉能听见,“河滩边捡到些不干不净的东西,趁早扔了,沾上晦气,可是要倒霉的。”
陈沉浑身一僵。吴镇长不仅知道他在打听,甚至可能知道他捡到了铁盒!昨夜潜入他房间的人,和吴镇长有关吗?
他不敢再停留,含糊地应了一声,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破庙。直到跑出很远,还能感觉到背后那两道冰冷的目光。
接下来的几天,陈沉表面顺从,帮着家里筹备婚事,内心却如同放在火上烤。吴镇长的警告、失踪的铁盒、右眉有疤的黑帽子男人、周明理笔记里“二十年前的事”……这些像一团乱麻,缠得他透不过气。他感觉自己仿佛站在一层薄冰上,冰下是深不见底的黑暗,而周围看似平静的水面,随时可能破裂。
婚礼前三天,按照习俗,新郎要去给女方家送最后的聘礼。陈沉拎着父母准备好的点心、布料和那两头象征性的猪崽,心事重重地往镇东走。路过镇公所时,他看见一辆罕见的吉普车停在门口,几个干部模样的人正和吴满屯握手道别,其中一个人背对着陈沉,身材高大,穿着中山装,头上戴着一顶……深灰色的帽子。
陈沉的心猛地一跳。他下意识放慢脚步,想看清那人的脸。就在这时,那人转过身,和吴满屯最后寒暄了几句。阳光照在他的脸上,右眉上方,一道清晰的、蜈蚣状的疤痕,赫然在目!
戴黑帽子、右眉有疤的男人!就是他!
陈沉僵在原地,手里的猪崽发出吱吱的叫声。那男人似乎察觉到了注视,锐利的目光扫了过来。陈沉赶紧低下头,假装整理手中的东西,心脏却狂跳不止。他不敢再看,快步离开,但那双冰冷锐利的眼睛和那道疤痕,已经深深烙在了他的脑海里。
这个男人是谁?他能坐吉普车,和吴镇长谈笑风生,显然不是普通人。周明理的死,和他有什么关系?二十年前的旧事,他又扮演了什么角色?
送聘礼的过程浑浑噩噩,李屠户和秀英说了什么,他全然没听进去。回家的路上,他刻意绕远,经过镇上的供销社,借口买烟,向售货员旁敲侧击地打听。
“哦,你说今天来镇公所的那位领导啊?”售货员一边打算盘一边说,“那是县里革委会以前的老人,姓赵,叫赵建国,现在好像在县里什么局当书记,厉害着呢!听说当年在咱们芙蓉镇也是风云人物……”
赵建国!县里的领导!陈沉记下了这个名字。周明理笔记里的“革”字像章,会不会就和这个赵建国有关?当年的“风云人物”,意味着他二十年前就在这里活动过!
线索似乎渐渐清晰,但恐惧也像潮水般涌来。对手是县里的领导,还有镇长可能牵扯其中,他一个平头百姓,继续追查下去,无异于以卵击石。父亲“平平安安”的叮嘱言犹在耳。
晚上,陈沉再次拿出周明理的笔记本,就着油灯,反复辨认那些模糊的字句。“…盒子里装的不是希望,是诅咒…”、“…二十年前的事,像鬼一样缠着这个镇子…”、“…小心戴黑帽子的人…”
盒子,那个装有头发和像章的铁盒,是诅咒吗?它现在落在了谁手里?赵建国和吴满屯,他们和周明理、素云曾经是朋友,如今却似乎站在了对立面。素云到底去了哪里?真的是跟人跑了吗?
婚礼前一天晚上,陈沉家来了位意外的访客——派出所的老马。他不是穿着警服,而是便装,手里还提着一包用红纸包着的点心,说是贺礼。
父母受宠若惊,忙不迭地倒茶递烟。老马坐下,闲聊了几句家常,目光偶尔扫过陈沉,带着一种复杂的审视。趁陈沉父母去张罗茶水的空隙,老马突然低声对陈沉说:“明天就成家了,是大人了。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有些人,有些事,刨根问底,对谁都没好处。”
陈沉看着他:“马叔,你是指周老师的事?”
老马端起茶杯,吹了吹热气,不置可否:“我是为你好。你爹娘就你一个儿子。”他顿了顿,声音更低了,“河滩边的事,烂在肚子里。那个铁盒,忘了它。”
这时,陈沉父母回来了,老马立刻换上笑脸,扯起了别的话题。但陈沉心里明白,老马这趟来,根本不是贺喜,而是第二次,更直接的警告。连派出所的人都在让他闭嘴!
这一夜,芙蓉镇格外寂静,仿佛整个镇子都在屏息凝神,等待一场即将到来的风暴。陈沉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看着窗外的月光。他想起了周明理,那个唯一肯定过他的老师,此刻正冰冷地躺在河边的浅坑里,冤屈未雪。他想起了自己困在泥潭般的现实里,即将迎娶一个不爱的女人,重复父辈一眼望到头的人生。
是顺从警告,就此打住,换来所谓的“平安”?还是遵循内心的冲动,揭开那个可能吞噬一切的黑暗秘密?
月光透过窗棂,洒在床头,冰冷如霜。陈沉摸出口袋里的怀表,啪嗒一声打开。表盘上,时针和分针渐渐重合,指向了午夜十二点。
新的一天,他的婚礼日,到了。
【第四章 完】
【作者简介】胡成智,甘肃会宁县人。中国作协会员,北京汉墨书画院高级院士。自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开始文学创作,现任都市头条编辑,认证作家。曾就读于北京鲁迅文学院大专预科班,并参加作家进修班深造。七律《咏寒门志士·三首》荣获第五届“汉墨风雅兰亭杯”全国诗词文化大赛榜眼奖。其创作的军人题材诗词《郭养峰素怀》荣获全国第一届“战歌嘹亮-军魂永驻文学奖”一等奖;代表作《盲途疾行》荣获全国第十五届“墨海云帆杯文学奖”一等奖;中篇小说《金兰走西》荣获全国“春笋杯”文学奖。
目前,已发表作品一万余篇,包括《青山不碍白云飞》《故园赋》等诗词,以及《山狐泪》《独魂记》《麦田里的沉默》等近二百部长篇小说,多刊于都市头条及全国各大报刊平台。
自八十年代后期,又长期致力于周易八卦的预测应用,并深入钻研地理风水的理论与实践。近三十年来,撰有《山地风水辨疏》《平洋要旨》《六十透地龙分金秘旨》等六部地理专著,均收录于《胡成智文集【地理篇】》。该文集属内部资料,未完全公开,部分地理著述正逐步于网络平台发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