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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撕
君子之交淡若水。风拂面。
这事,家庭中,几乎没有可能。
孃孃,又在对叔叔吼叫:
“回家了还不脱下戏装……坐在
马桶上,梗着个脖颈,
一副妖不倒台的鬼样子,
说话,还单位书记腔调、音量……”
他,真是某学院一把手、书记,
一家人,我小区邻居。
多年了,时受孃孃提撕,隔着
砖墙,隔着钢筋、水泥——
同一单元,不同楼层,朝向不一。
窗外春炸,墙颤抖,对我
昭示:孃孃,鲜活着更为猛烈的戏剧。
(2025,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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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嶙峋,那么多熠熠先生,
促人沮丧中青木般挺身而起的隽语,
不止一句两句,但众花中,
“认识你自己”,最难如实完成。
因为,其度量,将比宇宙多缠绕一分。
(2025,5,3)
达蒙
“就像你已听到的,我绝非新手。
我年轻时搬弄过很多石头……”
手艺人达蒙,通过千年后的
卡瓦菲斯之口,向后世这么说。
他,用大理石雕过酒神。酒神身后,
跟着陶醉、好色者、歌手……
还雕过海上波塞冬,以及
“飞奔在水上”的马,并把所雕
赫尔墨斯,性感为上天神授。
现在,他可能要来雕刻这
暴走而分裂的时代,一团
令人窒息的烟火,一群舌头
虚胖而危险的家伙。稍远处的
草丛里,已完工一个间谍
草蜢头,一偏颈演员、商人的混合,
头顶金发粘而厚。难点在于:
虚胖之“虚”,如何刻出呢?
一种被烈火冻住的童年创伤和脱臼,
这货表情常木纳近于忠厚呢。
达蒙的技艺,得合体于幽冥的
异构:抵于人世,让石材忠于
影子的宗教,以及,被深深撕裂的手。
注:前9行,参见卡瓦菲斯的诗《蒂亚纳的雕塑师》和《狄奥尼索斯的侍从》。
(2025,5,4)
一种碎裂
某些(实则不多)中年诗人,
已是语言漩涡的建筑师,
语言,会以神秘方式召唤他去干
似乎他能力之外的事,更深
层次地挑战宿命。如果
足够聪明于历史微雕(真诗人
均能合体于前辈的触须
至少是前辈中的一部分)
他当稳健地精细扩展自己地基,
慢慢活成文学山川的名与实。
也有个别不要命的,甚至仅因
恼怒于那神圣的“胁迫”,
脖子一梗,雄狮般昂头冲了上去
(胁迫的真实比荣耀更需回应)
——结果,他有可能写出
难堪的诗……后人看他,看他
留下的,也许只是些碎裂风中的宝石。
(2025,5,9)
安放
垂柳绿,“太阳底下并无新事”,
进入死亡,才能获得真正新鲜的知识。
所以谦逊——山河从不悲伤,
在那里,每种活性,重新生出自己。
并无任何人,从那里带回消息,
游园时我们走散,进入更紧密的汇聚。
走散,因为目光被各色蜃景吸引,
汇聚,对你我同一的基本粒子。
嗡鸣着,世人心安于向着一个漩涡,
小时候,我们用挖土豆摹仿
这游戏;更大时,学会嗅辨喷向
自己翅膀的雾:嗯,六神驱蚊花露水。
在此处,在残酷军事训练营,
我们,练习生成青翠和真正枯萎的。
以便于当月亮的小勺舀起漩涡,
我替你进入死亡,安放眼里的黑色引信。
(2025,5,10)
安检
“法院旁听开庭,医院看个病,
都他妈要过安检,这……算啥事嘛?”
滴滴车师父这口气,嗨……
身体,身体的历史,我们知道多少?
人的身体确实可以是危险之物,
不管你信,还是不信。
古希腊好青年查米迪斯,
曾对完美身材,有过精湛议论。
他侄子苏格拉底,如遭电击,
开始,开始把智慧勘定为分辨好坏,
并夤夜思忖。后来,叔叔查米迪斯,
某场政治冲突中被抹除干净,
人的身体可以各种形态。
烈火。冰碴。匕首。淤泥。消失。
从滴滴车下来,我换乘地铁。
去往地下的安检,肯定不是啥好眼晴。
(2025,5,16)
镊子
罕有人迹处的岩石,滋生苔藓。
一树瘤,拱破树的皮肤,
许多树,站立,以悲悼身影,摹仿鹤。
空气中,感觉光在噼啪折射,
那是白天,尤其日头猛烈的时候。
但你,并不知镜子悬于何处,
即使知道,在这监控探头无限细分的
空间中,也无法计算镜子的浓度。
纯净几何学,就此废黜。
昨夜,梦中,看见一窝透明小蛇,
在揭开马桶水箱盖之时,
她们,盘踞那里,头挨头,
模仿着真实世界万身粘乎地扭动。
摁下冲水键,她们会瀑布样,奔泻而出。
(2025,5,17)
音乐家
据说唯有舒伯特,才是所有音乐家
的共同秘爱。其他人都不是。
尤其是当他们想深慰灵魂之时,
众耳的内耳,都选择一致。
音乐家各色。狂野的。嶙峋多边的。
嫩芽的。静水深流的。阴郁的。
庄严的。嬉戏成瘾的。针尖的。……
这是不是说:无论哪种意志的肉身,
说到灵魂,都会归于清澈如一,
不可切分?存在是另一种隐形,
我没见过无阴影的。前天,朋友圈
见一友断语:几乎所有音乐家,
都不擅主动使用法律,捍卫自己的
世俗利益。我有点怀疑这观察。
舒伯特就是他们的利益。神鬼都
动摇不了。他们听舒伯特,就是使用法律。
(2025,5,22)
盟契
你和我,在某处,缔结了盟契,
那个地方,谁也找不到。
我们是黑布蒙眼签的,
我们在不同朝代,各自掏出笔,签下名字,
甚至,你签名时,我还没名字,
只是一潭山水,结着绿冰。
但我也确定我们是同一瞬间签的。
我们不认识,但这份盟契,却让我们
可以生活在同一时代,
(这,是它的第一个妙处)
当我们还没遇见,就能在怀腹里,
各自孕育一头金色小狮——
你的,略大些。我的,像个嫩芽的发明——
现在,我认出了你:
你影子一触着我,我便跳起,
你的刀口滴着蜜,刺向我:我认出了你。
(2025,5,26)
月亮
此刻,窗外,稚圆小女孩
在咬一颗麋鹿硬糖。
活的。世人给月亮穿了太多光的衣裳。
室内,诗人写下一首长诗,
并非世间愁苦有多深奥,
只因虚无,有幸能被人间不懈锻造。
(2025,5,29)
五行
我们中有人的脸,长得很悬崖,甚至垂直。
刺跳气息。
他祸害过的村落,和后代移民,雪花样地图上团聚。
“我有水蛭,水蛭!烤熟的水蛭。”
流星划过天空。一个漆袍巫师,折断了,那急于向虚空挖蜜的勺子。
(2025,6,1)
石磨蓝
石磨蓝。石。磨。蓝。
石磨。蓝。
少时颇贫瘠,第一次遭遇石磨蓝,
心里一惊:
这颜色,太美!
太美了,那颜色濡染的纤维……
卵石击水,溅射出绿箭溪水,
还有,怀中和腿弯处
由寂静养肥的小银鱼——
可为何,一下子又想起那位
中学团委书记,课间操,
学生队列后潜伏,
手持剪刀,突然冲了过来,
向某位同学的喇叭裤之喇叭剪去——
她,称之“奇装异服”。
直到有一次,在一校花的
石磨蓝牛仔喇叭裤前,
被我们一拥而上,掀翻在地。
哦,那一次,
她的剪刀,她的团委,
在一群少年面前,在石磨蓝
美腿前,败得真彻底。
大约近二十年后,有幸
读到当时教导主任
当天记下的日记:“哦,
几个浑蛋小袍哥,一群美的战士!”
注:所述为上世纪八十年代初川东北一偏远县城中学事情。
(2025,6,4)
K与R
种群繁殖模式,分为“K”和“R”。
K:优先提高后代成活率(精养),
R:优先提高繁育后代的数量(多生)。
有些鱼类极端R,单次产卵上亿枚,
后代死亡率,高达99%以上
——水中,总有一种奇特的鱼味伤悲。
怪不得,卡夫卡,在作家中,
颇吃香,有种经过层层隐晦的筛选,
而依然笔直、坚挺的光芒——
不少作者,有意地把自己写的
主人公叫做K——这,几近一种风尚。
可是,可是——据说,路西法坠落,
上帝之子失声痛哭,泪雨滂沱,
那泪水,洒落地上,结出海量葡萄。
葡萄藤匍伏于火山灰的营养。
这海量诗,“基督之泪”红葡萄酒,奇酿。
注:“基督之泪”,一种意大利坎帕尼亚的葡萄酒。
(2025,6,5)
不奇怪
“奇怪的是必须相信不能相信”
“事实是稍不留神就掉坑里”
舆论场,已不再有兴趣深究正经
问题。描述、辩论着的根据,
自以为洞悉了口舌底细,
顺手甩拍的一块、又一块花泥,
捏塑瞪视。博学的油嘴滑舌,
或脑回路偏执,经由群体口沫
搅拌器在深喉中授粉,真足以致命。
那报信死者复活的大天使长,
嘴角的讥诮,铁丝样勒进喇叭声。
人说飞翔,实则满嘴淤泥土遁,
但不如此,则又毫无路径。
语言的使用,已扭成穆比乌斯带,
配合着历史窃贼和生化神经。
挨句话说,分裂己在环境
自组织上成就了自我骄横的飓风,
每个人都如此人性地嘶喊着、
表演着,恫吓亲吻感官效率,
处处都是神:深海高压里的暴躁银针。
(2025,6,7)
提尔
提尔?是的,提尔,那个丁字形街口,朝东街面上,一间咖啡馆名字。
曾经卖海鲜,一对小夫妻,在此经营过三年,微青而透明的虾群,锈红喙嘴的闪电状鱼类……同一个位置。
海鲜店叫什么名字?已经忘了。那些记得名字的人,站成暴阳下的街树,守住那个不再是海洋捕捞物的贩出之地,向泥土里,伸出纠结根须。再往下,一定是,黑暗海流的巨棺,漂移。
可以确定,现在这间咖啡馆,叫提尔。
好吧,玻璃杯中,足够多小冰块,深舌绿薄荷是好的,帮助你涩中嚼火,回忆词语“肋骨”,如何丢失。
注:提尔作为地名(前1000年-前333年),指腓尼基(希腊人对迦南的叫法)沿海一个繁荣的城市和商业中心。这里,不取实义,只是个声音。
(2025,6,11)
盯着
卡瓦菲斯盯上“叛教者”尤里安,
一直盯着,写下七首诗,
准确、温情但犀利的讽刺,
把这罗马皇帝摁入淤泥。
你忍不住盯上小小单位的党委书记,
应该出于同样的严肃,
并不仅因为他就杵在这里:
追究起来,只是一个影子,
但又一肚子腥醺肠胃。
你,反复告诚自己:要同样严肃。
认识你自己。切忌过分。
世代殊异,星球恒续,
他们,一个鼓捣滑稽宗教制度,
一个,作为泡沫,某小单位
主持个小小会议,也要释放
雷霆似的威声。对于正向此刻
漾来之事的感知,菲罗斯特拉托斯
划分了诸神、智者和凡人,
而卡瓦菲斯,某首诗中,
更果决地分为:诸神、希腊人、野蛮人。
注:卡瓦菲斯在1896年到1933年这段时间,写了7首有关罗马皇帝尤里安的诗。菲罗斯特拉托斯在《蒂亚纳人阿波罗尼奥传》中有这样的话:“诸神感知未来的事情,凡人感知现在的事情,但是智者感知即将发生的事情。”末两行,所指诗为《科马吉尼国王安条克的墓志铭》。
(2025,6,12)
梦中
“真不好意思,我的愿望是:
身体,随时,能长出一张银行卡。”
“哦哦怪不得,近日总感觉
自身这皮囊,越长越像台刷卡机。”
二人低声谈话。我听见滋滋声,
卡槽里,波磁。一笔笔荒野投资。
随即,我想起有点不对,现在
都电子支付了。哗哗哗,嘀,嘀嘀。
(2025,6,15)
迷途
天上,一块块石头落下,像落雨。
石块就是石块,那些在这时代呜哇呜哇惯于说谎的人,被砸得跪了下去?
石块也可能是别的,比如《山海经》里的古怪幻兽。比空洞还缄默的对任何事情都不发声的人,幻兽,会直接接管他们的心脏、嘴唇。很快,他们的铸铁涟漪,会消失,甚至不会留下半点灰烬。
天上落石头时,有人说诗人是时代湿润的蛙皮。
小时候,曾看见:利刃,从嘴角切开一道口子,细致点,整张翠绿蛙皮,可以完整地被揭下来,挂于干枯树枝,而被剥皮的青蛙,还可树下,呱呱几声,往前蹦去——
那祼露,那蛙形的、必死的透明。
大抵上,时间机器就把我们发送到了这里。你以为衣服是穿在自己身上,可抱紧自己心跳,还可取各种笔名……嘿,我的朋友,我的兄弟,是吗?
(2025,6,20)
黑蜜瑜伽
他,早晨起来,情绪就不错。
市府秘书处工作两年余,
(这985大学飞出的翠鸟)
心思细密,咬牙方面的炼化,
让山景、心相层层披挂。
他己经有一种骇人的定力,
办公室眉眼,可熟稔恰恰。
穿戴整齐就出门了。卧室和餐厅,
那些从他肺里呼出又顺便
住下的空气,继续,练着黑蜜瑜伽。
(2025,6,23)
街景
“老是去揭露野蛮、寒凉的底细,
有啥意思?”这说法是小棉袄,
盖鸡窝里的蛋上。蛋壳内,
蛋清透明,搂住松弛圆润的蛋黄,
不过分的荡漾,难免了。
孵吧,母鸡能干的,我们也能干。
走出去,小区三号门外,已相当热闹,
那里,店铺成排,各有求生
伎俩。某家门口,数个大竹筐,
装着褐色的堆成小山的酒糟,
气味浓郁得要把你舌头扎出甜孔来,
地上一纸板,不知为何,写着“巨峰葡萄”。
(2025,6,28)
哑石,四川广安人,现居成都,供职于某高校数学学院。1990年开始诗歌创作,出版诗集《哑石诗选》(2007)、《如诗》(2015)、《火花旅馆》(2015)、《Floral Mutter(花的低语)》(中英双语,Nick Admuseen英译,2020)、《日落之前》(2022)等。

让我对南方的钟情
成为绝世的传奇
——西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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