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夜宿格尔木兵站
文/王明东
太阳公公格外眷顾青藏高原,越野车早起从西宁沿着青藏线跑了800公里,中途我们还领略了青海湖的风光,赶到格尔木时已近晚上7点了,太阳还一竿子多高哩!“
格尔木”三个字为蒙古语,意思为河流密集的地方。1953年,青藏线总指挥慕生忠将军有幸弄到一张马步芳的军用地图,上面的“格尔木”只是个小黑点。车辚辚,马萧萧,当将军率修路大军聚集昆仑山下茫茫戈壁时,一片荒凉,连棵可作为参照物的树也没有。一位营长跑步到跟前,焦急地问老首长:“格尔木到底在哪儿呀?”慕将军把手里的铁锹使劲朝地上一戳,大声吼道:“这儿就是格尔木!”

一个甲子过去,将军已经永远地离开了我们。如今的格尔木早已找不出旧模样。高楼林立,街道宽敞,杨柳成荫,车辆如梭。有了火车站、机场,还通了高速。年轻的城市虽只是青海的副地级市,人口才30来万。面积大得不得了,11万平方公里。哎呀,它可能是地球上面积最大的城市了。
一行4人西行,乘龙快婿刘敏带队。他在青藏线当过兵,这趟来等于回娘家。随行的还有二弟、侄子。沾女婿的光,我们住进了卫兵荷枪实弹把守的兵站。院子大门朝西,北侧是办公楼,南边是招待所,中间是大花园。招待所6层,双人间、三人间、六人间。有电视、有独立卫生间。除了按部队规定没无线网外,跟四星级、五星级宾馆差不到哪去。搁下行李,和女婿同乡同年穿军装的兵站卫生队队长陈继国说:“恁还要待两三天哩,招待所的饭明个再吃。走,咱去品尝当地特色风味小吃!”我们一听,咧嘴笑了。内地街头一些小商贩坏了良心,常用鸭肉、猪肉鱼目混珠,撒上羊肉精,闻其香不敢食,怕上小鬼子的当。在西部地区吃羊肉串有这样的担心,别人会说你六个指头挠痒——多余。到了小吃一条街,轻车熟路的陈队长找了家老字号烤肉店,除了羊肉串,还有羊肺、肝、肠、羊球、麻辣羊蹄等。我们不由吃兴大发,边吃边喝边聊,不知不觉,陈队长带我们走进兵站的峥嵘岁月,走近我们不曾知道的一群人。

1954年12月25日,在被称为“生命禁区”的青藏高原上,这里曾被西方修路专家断言根本不可能修建公路,伟大的筑路部队和工人们却以惊人的毅力,克服高山峻岭、河流冻土、无人区等重重困难,成功建成了青藏公路并实现胜利通车,创造了世界公路史上的奇迹。为了这条西北边陲的大动脉,保证国家的战略安全,毛主席亲自选将,中国人民解放军总后勤部专门成立青藏办事处,后几经改革,改成现在的青藏兵站部。格尔木东联西宁,西抵新疆,北接敦煌,南通拉萨。青藏兵站部下辖17个团级单位,所属部队横跨青海、西藏、甘肃三个省,有4个运输团、2个野战医院、管线团、汽车训练大队、通讯总站、一个汽修厂等单位。格尔木兵站是青藏线三个大兵站之一。第一代兵站人吃的苦是小说家都难以想象的,他们挖开千年冻土,搭起帐篷,支上锅灶,从而使过往的汽车兵有了“家”。大戈壁的冬季尤为漫长,外面狂风呼啸,雪花乱舞,零下十多度。帐篷内如同冰窖,士兵冻得牙齿像打冲锋枪,高原反应使人难以入睡。50年代末兵站盖起土坯房,垒起大通铺火炕,屋一头支起大火炉,虽烟熏火燎,却暖和不少。70年代,兵站又建起砖瓦房,用上了暖气片。青藏线官兵长期驻守在平均海拔4000米的高原上,面对高原缺氧、强紫外线、严寒等恶劣自然条件,付出了巨大的艰辛。官兵中长期流传着谚语“过了五道梁,难见爹和娘”,这恰恰反映了青藏线环境的真实情况。

1995年,王克上将担任总后勤部部长,千里迢迢,亲临青藏线考察。回京后作出两项让青藏线官兵笑逐颜开、月余赞不绝口的决定:一是加大拨款改善青藏线兵站生活工作条件;二是“让全军士兵每天早餐吃一个鸡蛋”口号在全军传为佳话,以此为契机颁发了新的军人营养素供给标准和食物定量标准。

现在的兵站食堂是自助餐形式的,八菜一汤,水果点心琳琅满目。和以前相比不可同日而语。和陈继国的话题也转向“吃”。解放军进藏时,毛主席有令,不能吃藏民一粒粮。有几个月战士一天吃不上4两粮食,半年不知肉之味。连烤火用的干牛粪要用大洋去买,千斤八块大洋。那会儿环保意识还不是太强,为了改善伙食会组织战士进山打猎,有野牦牛、藏野驴、黄羊等。青藏线通车没几年,大跃进、三年自然灾害、十年文革噩梦般地接踵而至,无休止地运动,不停地折腾。粮食一直是共和国的最紧缺商品。兵站成立之初,提供汽车兵的是黑面馍、咸菜、面糊稀饭老三样。不要说肉了,连萝卜、白菜、土豆都成了奢望。为了让汽车兵吃得好点,兵站开垦了菜地,养起牛羊。战士还背起粪筐去野外拾牛粪。自力更生的做法,受到中央军委的表彰。
拉呱中,我还头一回听到“报饭车”的故事。青藏线山高路险,风雨交加。从西宁到拉萨最初是石渣路,一千多公里就是老天爷开恩,少些雪雨冰封,单程也要跑15天,并且何时到兵站谁也说不准,别说当时没手机,就是现在有了手机,高山阻隔不少路段仍没信号。兵站饭做早了会凉,会变味,晚了又要耽误大队人马的行程,车队只好安排一辆车前行。提前一个多钟头赶到兵站,把多少台车、多少人说清楚。兵站把6个用大汽油桶改造的铁炉子全烧起来,蒸、煮、煎、炒。其中有两个炉子烧热水,让汽车兵搓搓背,泡泡脚。车队前面跑的是“报饭车”,后面跟的是“收尾车”。几十辆车长途跋涉难免会出毛病,“收尾车”帮助抢修,有时还要从兵站修理厂调修理工增援。啥时“收尾车”到了,吃饱喝足上床打鼾,兵站才算完成当天的任务。可兵站的人仍不能休息,因为还要准备第二天的早餐,给车辆加油加水。
1962年,“阿三”犯边,对印反击战迅速打响。“忽闻边烽动,万物忽争先”。青藏线铁流滚滚,前送粮弹,后运伤员。仗打了一个月零两天,歼敌8000余,活捉印军王牌旅长达维尔。兵站的人20多天没脱衣睡觉,熬红了双目。捷报传来,敲菜盆、拍锅盖,唱啊跳啊,个个比娶媳妇和小时候过大年还高兴。

第二天,我才认真打量起热情好客、给我讲了那么多故事的陈继国,敦实个儿,蚕眉大眼,黑脸膛,鬓染霜,要不是一身戎装,跟村民小组长没啥大区别。看模样也该是知天命的人了吧。可一问贵庚几何,还不到40岁嘞!长期在高原生活,紫外线照射、缺氧,让他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要老10岁以上。1995年从江苏泗阳入伍,军校毕业分配到唐古拉山兵站工作。2003年春,新婚的妻子秀娥来部队探亲。唐古拉雪山连绵,空气稀薄,连只鸟儿也见不到。她想不到心上人工作生活环境这样差,禁不住梨花带雨,哭成泪人。失望、伤心,焦虑,加之高反,先是头晕、呕吐,接着发烧。第4天,继国同志便依依不舍地送秀娥下山搭顺道车到西宁,然后坐火车回泗阳了。秀娥再次踏上青藏线是两年之后的事了,这次来还多了个人——儿子。担任纳赤台兵站站长的陈继国已是正营职。纳赤台在昆仑山山口边,海拔3000多米,虽比唐古拉少了几百米。因为有了上回的教训,陈继国没让妻儿进山,住进格尔木兵站。但母子对2700米的海拔仍不适应,秀娥仍头痛、失眠,孩子哭闹不休,把原打算15天的团圆期缩短到三分之一。后来,娘俩再没来过。陈继国每年回去探亲一次,连续三年每次回去,都发现少了一位亲人,爷爷、奶奶,再是外公……

继国一仰脖喝干了杯里的啤酒,长叹一声:“忠孝不可两全哪。军人最对不起的就是亲人,欠得最多的也是他们。等以后再去弥补吧!” 晚饭时我们遇到了来这里检查工作的青藏线兵站部赵军尧副部长。赵副部长40出头,穿军装已有25个年头了。这个军龄在和平时期能干到副师职已经是万里挑一了。但同下属一样也在经受离别亲人的煎熬。他不止一次许诺在家乡长大的女儿,高考后一定陪她到大上海看看东方明珠。哪知道从山东坐动车到上海的虹桥火车还没出站,就接到部队打来电话,总部首长来检查。他分管的工作是这次检查的重点,少了他这位副部长咋行呢。真不知该咋给兴致勃勃的千金解释呀!只好委托昔日的战友——我的女婿,帮助他完成女儿的梦想。赵部长自己买了当日的机票飞回西宁。一个人一旦将自己的命运和祖国的命运连在一起,他就荣辱名利皆忘。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战场上,托举炸药包或跃出战壕的一刹那,完成惊天地、泣鬼神的绝唱,而新时期的军人则要长年累月默默地奉献自己的一切。为了祖国和人民的安全他们无怨无悔。这就是江主席授予“全军模范兵站部”荣誉称号的青藏兵站部。三个特别精神:“特别能吃苦、特别能忍耐、特别能战斗”,诠释了青藏兵站部一代又一代官兵无私奉献的精神。
我们还了解到,修青藏线时,有762名战士倒下没有起来,平均2.5公里牺牲一位。而守护这条线路的兵站部有上百人,把年轻的生命留在青藏高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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