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珠子 (短篇小说)
文|董惠安
(一)
晚秋的黄昏星光黯淡,冷风扫落几片残叶,更给人凄冷之感。唐龙刚从省医院老干病房看望完老丈人梅老爷子出来,心情就像暮色中的星光,凄冷中夹杂着几分莫测。他在医院大门一侧等待助理兼司机宋未央开车来接,瞧见街道上行色匆匆的人影和车流,心里蓦然冒出《哈姆雷特》剧中的一句台词:“生存还是毁灭?”这句台词既符合老丈人梅道衡眼下半死不活的状态,似乎也符合他身为高官女婿和迫近退休年龄的中达信托公司董事长兼总经理的微妙处境。
伫立街边,他缓缓点燃一支烟,烟雾袅袅升腾而起,缭绕不散,渐渐模糊了他的视线。而他总习惯戴着的茶色墨镜,让他的眼前的一切又多了一层暗色。就在这时,一辆鲜红的法拉利呼啸着疾驰而来,最终稳稳地停在了不远处。车门打开的瞬间,一位身着白色连衣裙的女孩,宛如从画中走出的仙子,轻盈地迈下车。女孩身姿婀娜,体态轻盈得如同春日里随风摇曳的柳枝,一头乌黑亮丽的长发柔顺地垂落在纤细的腰间,肌肤白皙如雪,在街灯的映照下仿佛散发着柔和的光。眉眼间那股清纯,恰似一朵盛开在春日的百合花,而那黑色的眸子在灵动中闪过一道五彩的光,犹如闪电击来。他的眼神瞬间凝固,恍惚间,仿佛穿越了时光的隧道,看到了三十多年前的初恋情人朱丽叶。那时的朱丽叶,也是这般青春靓丽,脸上总是洋溢着纯真笑容。此刻,他神经质地摘掉墨镜,脑海中突然蹦出“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正在灯火阑珊处”的意境。一次次在梦中出现的恋人,此刻就在不远处。
这不是幻觉吧?
“唐董,请上车!”这轻声的提示让他回到现实中。他本想直奔过去近距离观察那女孩,但又觉得唐突,犹豫之间,那位酷似朱丽叶的女孩优雅地往路边的垃圾桶里扔了一个饮料瓶,闪身又进入到法拉利车中,随后消失在夜色车流中。此时,他才察觉到他的秘书——确切地说,应当是他的办公室主任兼司机宋未央,已经驾车到了跟前,熟练地拉开车门,用右手挡着车门上框,恭迎他进入他的“路虎”坐骑。
宋未央已进中年,身形略显单薄,面容憔悴,岁月在他脸上刻下了深深的痕迹,眼神中却透着几分精明与隐忍,他顺着唐龙的目光望去,微微皱了皱眉头,低声提醒道:“刚才的那辆法拉利好像是令公子的车。” 唐龙微微一怔,慢慢戴上墨镜,冷冷地说了一句:“你先把车开回去吧,我在这儿散散步。完了我自己打车回去。”
宋未央恭顺地点点头,驾车悄然离去。唐龙则呆立在街头的林荫下,陷入深深的回忆。往昔那些或甜蜜、或痛苦的爱恨情仇,如潮水般涌上心头。
三十多年前,唐龙大学毕业,正值风华正茂,浑身充满着生机活力。他与热恋的同学朱丽叶,在单位楼下一次次甜蜜约会,分享着彼此的梦想与憧憬,那些美好的时光,算是他生命中最珍贵的回忆。然而,梅道衡——他后来的岳丈,却无情地闯入了他们的世界。作为他的顶头上司,梅道衡非常欣赏他的才干,很有心栽培他,可是伴随着栽培而来的是硬生生地棒打鸳鸯,无情地要他舍弃与朱丽叶的爱情。而“有情”的一面,则是欢迎他成为梅家的乘龙快婿。他有过抗争,有过恳求,但最终的结局,是他被迫娶了梅道衡的女儿梅英,随之亨通的官运如同坐上了直升机。而朱丽叶在无奈与绝望中离开了他的视线,不知所终,仿佛从来没在这个世界上存在过。但他清楚地记得,朱丽叶和他最后一次见面时,对他屈从梅道衡的安排,割舍与她四年恋情行为的鄙视与绝望,让他无言以对。尤其是她原本清澈如水的眼睛里闪过血红的光,像一把利剑刺穿了他的胸膛。后来他通过种种手段打听,但没有准确的消息,有人说梅道衡把朱丽叶作为干女儿,完成了与某位权贵家族的联姻,生活在国外;也有人说,朱丽叶最终成了梅道衡藏在南方某座城市的 “金丝雀”,还为他生养了两个孩子;也有人说,朱丽叶在绝望中远走海外,郁郁而亡。
这是他心底永久的痛啊!而由于这件事,让他的做人准则和为官之道,都发生了扭曲变轨。
梅英作为他已经同床共枕了三十年的妻子,从未取代朱丽叶在他心中的位置。梅英体态丰腴,有着唐代贵妃般的圆润身材,一张圆圆的脸上,总是横着与生俱来的傲慢。初次见面时,梅英那股子盛气凌人的劲儿,让唐龙感到窒息。尤其从洞房花烛夜的博弈开始,梅英无论从气势还是体重,都给了他沉重的压迫感。当梅英骑在他身上如同驭手一般纵横驰骋时,他感觉自己完全变成了一头技穷了的黔驴。但为了难以舍弃的荣华,他无奈选择了接受和隐忍。但骨子里总是心有不甘。寻找失落的真爱和按照自我意志行事的欲望,像一颗沉睡古莲籽,等待着发芽露角的机遇。
手机铃声突兀地响起,尖锐的声音瞬间打断了唐龙的回忆。来电显示是“夫人”,他很不想接通,但这来电很执着地响了一遍又一遍。无奈接通后,手机那头传来梅英尖锐且带着几分焦急的声音:“你那宝贝儿子带回来一个乡下女孩,我命令你你赶紧滚回来!”
唐龙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嘴上应着“好好好”,心里却哼哼冷笑:“老爷子的眼珠已经转不动了,看你还能嚣张几天!”
(二)
唐龙回到家中已是晚上九点多,宽敞奢华的客厅里此刻弥漫着令人窒息的紧张气息。头顶的水晶吊灯洒下刺目的光,将每一个人的表情都毫无保留地映照出来。客厅的布置极尽奢华,高档家具映衬着主人的尊贵荣华。墙上的名家字画,散发着浓厚的艺术气息,彰显着这个家庭的风雅品味。而此刻与这种家庭环境格格不入的,则是少主人唐冲领回家的“乡下女孩”。
梅英一见到唐龙,就像看到了冤家,气便不打一处来,鉴于眼下的主要矛盾是躲在儿子身后的“乡下女孩”,她尖着嗓子喊道:“明明已经和赵厅长的女儿瑶瑶订了婚,最近就要领证办婚礼了,可偏偏又领回来一个,这可咋办呀!造孽啊!”她穿着一件华丽的旗袍,原本精致的妆容此刻有些花了,脸上因整容失败而生出的褐色斑块更是刺眼,头发也略显凌乱,整个人显得有些狼狈不堪,但女皇般的高傲与威严犹在。
唐冲站在一旁,挺拔的身形透出几分傲骨,脸上的棱角更显示出特有的倔强与执拗,而躲在他身后的“乡下女孩”却像一只受伤的小鹿,眸子里透出恐惧的光,瘦弱的身子也在微微发抖。唐冲双臂护佑着她,对母亲以不容反驳的口吻说道:“我不接受官场联姻、政治婚姻,我要的是爱情!我就要周晓婉,这辈子非她不娶!”
唐龙听到这里,终于知道了这个酷似朱丽叶的“乡下女孩”名叫周晓婉。周晓婉的目光触及到了唐龙墨镜后的眼神,似乎感受到了一种莫名的压迫和威慑,更加剧了恐惧感,紧张得双手紧紧握在一起,脸色和连衣裙一样白,眼神中满是无助与惶恐。
唐龙近距离观察周晓婉,再次受到震撼。他的眼神瞬间变得迷离,仿佛人间蒸发三十年的朱丽叶从天而降。他扶了扶差点滑落的墨镜,努力让自己恢复镇定,冷冷地对儿子说:“这桩婚事门不当户不对,我们不可能承认!唐冲,你只能娶赵厅长家的瑶瑶!至于这个女孩,既然能来到咱们家,也算是有缘吧,就权当是你的妹妹吧,我可以给她安排一个体面的工作,将来给她置办嫁妆,找个好人家。”
周晓婉红着脸,声音颤抖地说了声“谢谢!我的事不劳烦唐伯父了!” 说罢她挣脱唐冲的手臂,飞也似地夺门而出,消失在夜色中。唐冲高喊“晓婉,你等等我!”毫不犹豫地追了出去。
客厅里只剩下唐龙和梅英,气氛瞬间降至冰点,仿佛能听到空气都在凝结的声音。
按理说,反对儿子私定终身,这是他们夫妇二人自秘密离婚以来,绝少达成的一致共识。这本应让这个“家”中有一分和谐之气,然而,怪异的气氛并未散去。要不是老父亲梅道衡躺在老干病房整天靠呼吸机维持生命运转,梅英岂能容忍丈夫的肆意妄为?老爷子不过才八十九岁,咋就这么衰弱,就像一只病卧山钢的老虎,连一声啸叫都发不出来了?梅英很是想不通。唉,此一时彼一时啊,她努力克制情绪,还是找到了一个共同关注的话题。
“老爷子的状况究竟怎么样了?”
唐龙冷笑道:“呼吸靠的是呼吸机,心脏跳动靠的是起搏器。眼珠子一会儿转一下,一会儿就不动了!”
“你说的这么邪乎,敢情我老爹就成了一具僵尸啦?看你得意的,就盼着我老爹赶快死?”
唐龙冷笑一声:“哼哼,你不相信,可以亲自到医院去看看呀!”
说到让她去医院亲自看望老父亲,梅英又来气了:“你明明知道我我这张脸不愿见人,你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我算是想明白了,我美容失败,说不定是你暗中搞的鬼!”
唐龙脸色陡然涨红,音调也拔高不少:“哼哼!你没想想,你的脸贴了多少金子!这简直就和你老爹一样,都是过度医疗惹的祸!怎么怨得上我?!”
“一定是你暗中做了手脚!你那阴险毒辣的心肠,别人不知道,我还不知道?”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互相讥讽,互相揭短,言辞越来越激烈。直到唐龙郑重提醒梅英,咱们已经秘密协议离婚,互不干涉,各安天命了。但梅英也郑重提醒唐龙,你可是有贪腐的把柄在我手中,事情不要太过分了,否则我就来个鱼死网破、玉石俱焚!
唐龙并无惧色。他冷笑一声:“我本来就是一介草民,这些年的荣华只不过是浮云,来个鱼死网破、玉石俱焚又能如何?”说罢直奔书房,开始龙飞凤舞地练起书法。
梅英如同泄了气的皮球,瘫坐在沙发上,无奈地喘着粗气,随后流下无限感伤的泪,开始回味秘密离婚的痛苦往事。
那是梅英一次和宋未央在家中“浪漫”时被唐龙捉奸在床后,两人达成的“秘密离婚、互不干涉”的谅解,对外但也包括对儿子秘而不宣,旨在仍维持模范夫妻的形象,重要的是不让儿子唐冲心理受到影响。但梅英对唐龙依旧是既打心底蔑视鄙视,又割不断对他的依赖和控制欲,尽管她对唐龙的控制力在不断地渐弱。今天的事儿让她又在烦乱中多了几分猜忌和怀疑,尤其是唐龙看见周晓婉时那种放出异光的眼神,让她觉得无法容忍,联想到唐龙这些年的种种绯闻,越想越气愤,冲进书房吼出一句:“你说要把这个乡下女孩当成冲儿的妹妹,安排体面的工作,你是什么意思?”
唐龙又是冷笑一声:“什么意思?当年老爷子也不是这样安排的吗?”
梅英就像挨了唐龙一记窝心拳,心痛却无言回怼。但满腔的怒气忍不住迸发出来:“我看你看今天这个周晓婉的眼神怪怪的,说!是不是你又起什么花心啦?你在公司养的小三小四还少吗?兔子不吃窝边草,你连儿子带回家的女孩都要动心思,你他妈的是人还是禽兽啊!”
“哼哼,咱们就不要黑猪笑乌鸦了吧?你和宋未央的事情就不必重复了吧!”
两人又开始互掐,恨不得你吃了我,我吃了你。两个身份高贵者的卑贱往事、腐败行径也被一一无情地揭露出来。
他们丝毫没有注意到,唐冲不知何时又折返回来,在门外将这一切都一字不落地听在了耳中,他的眼神中充满了震惊与失望,父母曾经神圣的形象,在他心目中彻底崩塌。
夜深人静之时,家中的风波暂告平息,而仍在书房中练书法的唐龙,手在笔墨纸砚上游走,心在七情六欲里翻腾,朱丽叶的音容笑貌总是挥之不去,渐渐地,朱丽叶和周晓婉的影子重合在了一起。他心一横,不由地在平整的宣纸上泼洒下四个大字——
“冲天一怒”
(三)
中达信托公司总部的办公大楼高耸入云,仿佛要刺破天际。大楼内部装修金碧辉煌,尽显奢华与气派。宽敞明亮的办公区域里,员工们忙碌地穿梭着,空气中弥漫着紧张而压抑的工作氛围。每个人都在自己的岗位上忙碌着,键盘的敲击声、电话的铃声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首忙碌的交响曲。可今日走进这座熟悉的环境,唐龙明显感觉到这种交响中隐隐夹杂着某种噪音。对于这种噪音的出现他并不感觉到意外,甚至在预料之中。他注意到周晓婉位于董事长办公室门口的办公位上是空的,然而,他也不感到意外。
唐龙身形微微发福,却丝毫没有掩盖住长期身居高位所散发的威严气场。头发梳理得整整齐齐,一丝不乱,身着剪裁极为合身的深色西装,每一处线条都彰显着高级定制的质感,皮鞋擦得锃亮,这装束和气势,极契合这里的环境氛围。
唐龙每走进公司的会议厅,就酷似皇帝临朝理政。他经常戴着一副墨镜,面无表情,却是不怒而威。属下们一副俯首称臣的态势,而女性下属则犹如后宫等待临幸的妃子,毫不掩饰那一张张尽态极妍、秋波荡漾的粉面。然而他看多了,见惯了,腻歪了。她们一个个在他的眼里,仿佛早已褪去了衣衫,赤条条地来回裸奔着,以从他身上攫取利益的雨泽甘霖。他甚至对这群女人身上的每一个细部都有着清晰的印象。时间久了,这就如同让他吃腻了的甜食,食不甘味了。而他,经常很隐蔽进到一家美容店中,一次次悄然除去额头和眼角的细纹,并精细地保养头发,并适当进食进口的保健品,有时还做一下健身,打打高尔夫,因而总是给人以中年健康成功人士的姿态。需要顺便提及的是,而同在一家美容店做面部美容的夫人梅英,却因为面部刮痧损伤了皮肤角质,两颊出现褐色的斑块,美容变成了毁容。事后美容院很夸张地赔偿了她一大笔精神损失费,事情最终不了了之。自此以后梅英的性情变得喜怒无常,加上更年期综合征,少不了整日的歇斯底里。而让梅英不能容忍的,正是公司里许多美貌多情的女子如彩蝶恋花一般地黏在唐龙身边。不过她不清楚的是,唐龙真的对这些多情女子像翻过的旧书一样,实在没什么新鲜感了。但被梅英一语道破的,是唐龙在看到周晓婉的时候,眼珠里燃起的异常火焰。
周晓婉的出现,的确让唐龙对朱丽叶思念像已经熄灭的火苗,遇到一股飓风瞬间熊熊燃烧起来。在前几年,老爷子刚刚躺进老干病房的时候,虽然对他唐龙失去了实际的干预力,而余威却能拿捏住他,令他在家中还有些忌惮。但余威也能护佑到他,让他一直对公司上下有着绝对的控制,他随便一声的咳嗽,都能让副手和属下们俯首帖耳,他每次摘下墨镜扫过会场,目光犹如闪电一样让众人瑟瑟发抖。
可如今情况还是有了些变化。他判断这种变化最重要的原因,无疑是老爷子的健康每况愈下,生命进入了倒计时。所幸,老爷子的眼珠子还能转动,老爷子的余威就还能确保他在公司的不败之身。而他却能通过特别“运作”,让老爷子的眼珠子按照他的意志转动或者不动。这让他在未来有限的政治生存空间中,能多把握几分主动。但他明显地感觉到,自打把周晓婉特招到公司办公室并成为他的秘书后,有关周晓婉和他的绯闻猜想妄议就悄然流传开来,这情景真还有点不同以往。莫非有人也在暗中关注着梅道衡的健康状况,或者也在进行着某种和他的意志相反的“运作”?
不过,唐龙对此早有防范之策。具体地说,他使出了一个“引蛇出洞”的大招。他前天郑重地指令宋未央,“在我和周晓婉到北京出差的三天中,你在公司放出风声,说我要和新秘书周晓婉结婚,邀请各位届时出席婚礼,然后你暗中观察各种反应。”
今天,他刚回公司,却并不急于像以往一样召开全体中层会议,而是准备想听取宋未央关于他要和周晓婉结婚消息公布后的“各种反应”。他上洗手间时,在茶水间撞见几个青年员工正在窃窃私语着,脸上带着羡慕又好奇的神情。
“听说了吗?董事长要和新秘书周晓婉结婚了!”
“真的假的?这也太突然了吧!”
“哼,董事长的风流韵事还少吗?指不定又是一场闹剧。”
这些议论声,并没有引起他强烈的反应。他关注的是与他身份地位最为接近的副手和中层们的态度。
他回到宽敞的董事长办公室里,等待者宋未央的到来。时间过得有些慢。透过巨大的落地窗俯瞰着唐京市的景色,窗外有层薄薄的雾霭,一切都显得模糊而莫测。他的手指有节奏地敲击着桌面,脑海中却在快速地思索着。他深知,在这个公司里,有不少中层和管理人员对他早已心怀不满,巴不得他哪天得重病或者被“双规”,坠入十八层地狱。曾有过不少检举信投到了省市纪检委,但由于老爷子的威势,这些检举信大多石沉大海,而少量的信则转到了他的手中。这些举报人很快就被他以各种理由清理掉了。但是,新的对手还在产生。“今天,我就要摆出与周晓婉成婚的架势,看谁敢说个不字!等暗藏的对手一旦暴露,我摘他的顶戴花翎是分分钟的事!”他感觉自己这一手既可能抱得美人归,也可以顺手清除暗藏的对手。可谓一箭双雕!他甚至为自己的奇招妙算而暗自得意。
这些潜藏对手究竟是谁呢?想坐上自己办公室这把金交椅的人是谁呢?暗箭将从哪个方向射来?一时不好猜测判定。不过可以断定,这些人一定藏在平日对自己言听计从唯唯诺诺的群体中。唉,自己整天戴一副墨镜,用没有表情的脸面对属下,狡猾的对手们何尝不是用低眉顺眼的脸孔掩饰着内心的谋划?这也是唐龙这些年来挥之不去的烦恼。
熟悉的叩门声有节奏地响起。唐龙知道是宋未央来了,带着他急需知晓的秘密而具有极大杀伤力的信息来了。于是闷声喊了一声“请进!”
“董事长!”宋未央毕恭毕敬地站在了唐龙的大班台前面,欲说还止。
“说吧,大胆地说!不过,你先说周晓婉今天没来上班,人到哪里去了?”
宋未央谨慎地回答:“周秘书今天早早就来到了公司,可当她听到您要和她结婚的传言后,脸色煞白地呆坐了一会儿,就匆匆离开了。很快令公子就打电话给我,追问您和周秘书结婚的事......”
唐龙摆摆手,平静地说道:“不说这事了,你还是说说我最想知道的情况吧!”
“大部分干部员工都无条件地赞同你的爱情选择,都对您的幸福表示恭贺!有的部门都张罗给您收随礼金了。后勤部的那位金老顺,还说要为您写一首赞美诗呢!”
唐龙有些不耐烦了:“你知道我要听什么!”
“那....我说了.....”宋未央有些颤抖,但在唐龙的严厉催促下,他还是硬着头皮抖出了一些“猛料”,“他们在私下议论您已经和夫人秘密协议离婚,原因是梅老爷子住进老干病房,对您鞭长莫及了......另外,有人说您在香港包养前两任女秘书,并育有私生子女......”
唐龙感到十分震惊。这些原本都是极私密的隐私,一直包的很严实的。怎么会在公司内部传开?什么人搞的鬼?但他还是压抑住了情绪,掐灭烟头,但很快又重新点燃一支,故作镇定地说:“还有什么传言?继续!”
“有些话比较敏感,我已经整理好,发到您的手机里了......您自己查看......”
“我就要你亲口汇报!”
宋未央支支吾吾地:“有人说,梅老爷子早就该寿寝正终了,是您通过关系,硬让老爷子苟延残喘。维持心跳,不仅挤占、浪费国家医疗资源数百万,而且您拉大旗当虎皮,用老爷子的威信为自己的腐败行径当护身符......”
“一派胡言!”唐龙恼羞成怒。稍顿了一会儿,挥挥手说:“继续!”
“有人还说,这个宋晓婉,本是您儿子唐冲的未婚妻,结果被你横刀夺爱.......还有人说,您....是当今的唐明皇!”
“放他妈的臭狗屁!”唐龙情绪有些失控了,他摘掉墨镜,双眼喷火,起身揪住宋未央的衣领吼道,“你说,都是谁这样恶毒诽谤我的?说!”
宋未央没有开口说话,而是打开了手机界面,点开和唐龙的微信框,划大了几个人的名字,上面清晰地显示着“张副总、刘副总、人力资源部部长马总”的字样。
唐龙浑身的血都涌上了头,邪气蹿到了两肋,他实在想不通,这些人都是他一手提拔栽培的呀,怎么会能成为自己的对手?他很疑惑地问宋未央:“他们真是这样议论我的?”
宋未央认真地低声回答:“我有他们暗中议论的录音,已经发到您的微信里。”
“唉——!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唐龙长叹一声,声音中透出几分愤恨,几分悲凉。
宋未央犹豫了一下,又说出了一个微妙的事情:“销售部的那个韩丽娜,平日都是把您和她同框的一张照片作为手机屏保,在公司里炫耀,暗示她和您的关系不一般。可从昨天起,她把屏保换成了她和张副总的同框照......”
事情不大,但侮辱性极强。这个韩丽娜,平日他不大瞧上眼,偶尔有过一两次鱼水之欢,平日争个宠什么的倒也罢了,今日里却转投他人怀抱,从一个侧面反映出自己地位和处境的微妙变化。
一叶知秋啊!
不能不马上采取应对之策。他镇定了一下情绪,眼前飞过朱丽叶的身影,一股血性贯通全身,立刻扶正墨镜,以威严的口气命令宋未央:“马上通知召开公司中层会议!”
通知发出五分钟后,中达信托公司总部的核心骨干人员全部进入了会议室,全体人员一律西装革履,正襟危坐,目光都集中到了主席位子上的唐龙脸上。
唐龙那副墨镜依旧戴在毫无表情的脸上,只是今天脸色阴沉,如同乌云中蕴藏着风雷雨电。果然,他冷笑一声:“哼哼,我就出差几天,感觉山中一日无虎,猴子都要翻天了!有歪嘴和尚就念起假经文了!”
在座的核心骨干人员面面相觑,不敢吱声,尤其是唐龙的目光扫过全场时,大家都闷下头,回避他那眼珠中两道寒光。整个会场刹那间安静得令人窒息。他的如炬目光特意从张副总、刘副总、人力资源部部长马总等人脸上扫过,他发现这几个人脸上很意外地竟然没有任何表情,这让他感觉就是一种无声的叫板,胸中的怒火愈烧愈旺。
“宋未央,你小子站起来!”唐龙的声音如同空中炸雷。
宋未央惊恐万分地站了起来,他眼神中充满困惑和茫然。
唐龙抬手“啪啪”两记耳光,在宋未央脸颊上留下了暗红色的掌印,而响声酷似晴天霹雳,所有人都惊得目瞪口呆。唐龙的声音更是震撼:“明明是我儿子唐冲和周晓婉结婚,宋未央,你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吃里扒外的家伙,竟然发布成了是我唐龙和周晓婉结婚的消息,结果闹得满城风雨,谣言四起,八卦遍地,居然就有人信以为真了!我,竟然被好事者送了一个雅号——当代唐明皇!有人还要给我写一首《长恨歌》了!哈哈哈!”
唐龙的笑声令人毛骨悚然。会场的气氛欲将炸裂。就在此时,后勤部的金老顺强作笑颜地站了起来,满脸堆笑地说:“唐董,我我....到真希望这个传言不是谣言,您这辈子婚姻的委屈大家都知道,您真该寻找一下自己的幸福啦......”
接着,又有几个人随声附和道:“就是的,唐董,您干了一辈子革命工作,也该享受真正的生活了!”
“唐董啊!革命者、企业家也是人嘛,也是有情感旳嘛,看看人家杨振宁,再伟大的人也需要伴侣嘛!”
唐龙脸上渐渐有了些放松,他微微一笑:“我儿子唐冲和周晓婉的婚礼,就在后天,欢迎大家前往助兴!谢谢!”
......
散会后,一切暂时归于平静。唐龙将宋未央召到办公室,秘密布置了一项重要任务:起草针对“张、刘、马”三人的举报信,即可投向中纪委!看着宋未央脸上还未褪去的巴掌印记,他表示了万分之一的歉意:“刚才在会场,我出手重了点。”
“那张、刘、马三人的具体违规违法事实......?”宋未央怯怯地问道。
唐龙不耐烦地:“这你需要问我吗?”
(四)
这又是一个凄冷的黄昏,周晓婉从昏睡中醒来,她发现自己还穿着婚纱,却倒在酒店的床上,新郎唐冲也不知哪里去了。恍惚间感觉到,自己在婚礼上经历了一场恐怖的噩梦。而与唐龙的出差北京期间的事情,也浮上心头。
一周前在北京出差的记忆中,在酒店里,唐龙不住地讲述他和早年恋人朱丽叶的故事,并声言她和朱丽叶酷似一人,她的出现复燃了他青春的记忆,以至于他暗示想在她身上寻找失落的爱情。
周晓婉故意装作听不懂他的暗示,当她瞥见他从随身小包中拿出一粒蓝色的药片走进洗手间时,她果敢地逃离了他的房间,紧紧锁住了自己的房门。
三天前,唐龙慨然同意了她和唐冲的婚事,并声称要为他们举办一个盛大的婚礼,这让她和唐冲都感到意外和惊喜。但她总抹不去心头的困惑,他咋就这么痛快地答应了他们的婚事?原来的“门不当户不对”的婚姻障碍咋就这么快地烟消云散了?
今天的婚礼场面的确排场,开始的气氛也热烈非凡。但她总感觉有点像演戏。果然,另一种版本的剧情突然切换出来——另一群伴郎、伴娘簇拥着一位唐代公主盛装的新娘突然隆重出场,包括主持人也另有其人,当她和唐冲还没反应过来时,旧主持人被逼下舞台,一群“伴郎”架住了唐冲,唐冲拼命挣扎却身不由己,他将求援的目光投向父亲唐龙,坐在家长席上的唐龙戴着墨镜,面无表情。而一群“伴娘”把她生拉硬拽地架离了婚礼现场。新主持人把话筒开大了声音分贝,以震耳欲聋的声音宣布:“由于小小的技术原因,今天婚礼的真正新娘隆重登场,请大家以热烈的掌声,欢迎新娘赵瑶瑶出场!”台下的宾客稍稍躁动了一下,只见唐龙、宋未央站起来热烈鼓掌,随即全场也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
周晓婉晕倒在了婚礼大厅门外。她闹不清自己是怎样被送置到这酒店房间里的。此刻,窗外已经是暮色苍茫,等待她的究竟是怎样的命运,她不得而知。本应进到花烛洞房的,可一切金碧辉煌的景象黯然失色,都像灰姑娘参加皇宫宴会的马车被打回了南瓜之类的原形,这可真是“一场欢喜忽悲辛”啊!
门开了,进来的是唐龙。
在房间里橙色的灯光下,西装革履的唐龙,一进门就摘掉了墨镜,眼睛里闪烁着和年龄不太相称的兴奋光芒。周晓婉惊愕地望着这个理应是“公公”和董事长的人,实在弄不明白此时这个人要扮演什么角色,她本能地往后退,一直退到了房间的角落。
“不要怕,晓婉,不要怕,意外的风波已经过去了,你安全了!”唐龙极力用温和的语调安抚着惊恐万分的周晓婉。
“不要,不要过来!”周晓婉脸色变得煞白。
“不要怕,有我在,你就是安全的!”
“唐冲在哪里?我要见到唐冲!”周晓婉咬着嘴唇,声音弱弱的,但意愿却很强烈。
“唉——!”唐龙故意地长叹一声,继续说道,“唐冲啊,本来就和赵瑶瑶是青梅竹马,加上两个家庭门当户对,可是,冲儿遇见了你,可是和赵家婚姻,是剪不断、扛不过的呀!”
“那你为什么同意我们两个结婚,还承诺举办一个盛大的婚礼?”周晓婉不解地质问道。
“官场的事,你不懂,可我还是要让你明白,前几天,有传言说赵厅长被纪检委传唤,问题很严重,咱们家不能被牵连啊,唐赵两家的婚姻急需取消。可是,天有不测风云,赵厅长平安过关了,而我们家的梅老爷子病危在即,有人开始对我下黑手,我们家反过来又要仰仗赵家的庇护,如此这般,只能牺牲冲儿和你的婚姻幸福了!”
“为了自己的平安,你就拿唐冲的爱情幸福做了交易?”
“唉!什么爱情幸福,那只是美丽的传说。一切都建立在经济基础上。冲儿暂时有些失落,但随着年龄增长,他就懂得享受生活了,就心安理得的接受这样的婚姻安排了!”
周晓婉感到一阵窒息。她突然冲进洗手间,打开水龙头,用冷水狠狠地冲洗头发,又把头浸泡在面盆中许久,直到脑筋已经清醒,匆匆用电风扇吹干头发,走出洗手间,欲打开房间门,离开的这让她窒息的地方。
唐龙突然间跨前几步,横在了她的面前。一字一顿地说:“请相信,我会给你理想的生活!”
“你——?给我理想的生活?”周晓婉苍白的脸上掠过一丝不屑。
“对,我会给你理想的生活!”
“那你知道我要的理想生活是什么?”
“我会带你远走瑞士,给你灰姑娘一般的童话生活!”唐龙说着,眼睛里冒出王子一般的特有的自信光芒。
周晓婉脸上露出一丝冷笑,她的语气虽然还是弱弱的,可话语的分量却有强度:“我是有远走高飞、逃离唐京的打算,但为什么要听从你的安排,跟你走呢?”
唐龙不由地放下了长辈和董事长的尊严,高亢的嗓门也调出了柔情:“晓婉,你知道吗?从第一次见到你,我就被你深深吸引了。你和我曾经深爱的朱丽叶太像了,我几十年前痛悔失去了她。可我今天要做一回自我,就是抛下一切荣华富贵,也不能放弃你了!我怕夜长梦多,今天后半夜你和我就直飞境外,随后会在瑞士举办一场盛大的西式婚礼,我们去过隐居的生活,只有我们两个人,远离这一切的纷纷扰扰。” 他的声音温柔而富有诱惑,仿佛在编织一个美丽的梦境,这个梦境比桃花源还逍遥自在、比仙山琼阁还令人神往,而他似乎沉浸在自己编织的梦境中。
“我不去!”周晓婉声音柔弱却是掷地有声,把唐龙从梦境拉回到了现实中。
“为什么?中达公司有多少女人都眼巴巴地盼着这样的安排呢!”唐龙有些沮丧和不解。想不明白,这个周晓婉怎么会在如此诱惑面前毫不动心呢?
“我就要和唐冲永远在一起!我现在就要唐冲回到我身边!”
周晓婉不容置疑的语气和神情,有点似曾相识。当年朱丽叶不就是用这样的话回应梅道衡的吗?而相似的情景,又轮回上演了。
唐龙似乎有些感伤,他叹息道:“冲儿已经逃不出命运的魔掌了!赵厅长很欣赏他的才华,而赵瑶瑶非冲儿不嫁。如果我坚决不同意他们结婚,冲儿坚决不娶赵瑶瑶,我们唐家的大厦就会呼啦啦倾倒,我也会被政治对手送进大牢,冲儿也就会成为社会的弃儿.......在这样的情况下,你们的爱情会有什么幸福呢?”
“那你觉得,唐冲娶了赵瑶瑶,他的婚姻生活一定幸福吗?会不会重演你的悲哀呢?”
“这......”唐龙被周晓婉和追问震撼了。几十年前,朱丽叶也曾用这样的口吻逼问过他。他当时就未置可否。但如今自己的家庭生活境遇已经给出了答案。
周晓婉的这一问他正不知如何回答,新的问题又响在耳际:“董事长,您是我的前辈,你们的时代有一句很流行的话,叫做‘威武不能屈,富贵不能淫’,您当时为什么没有抗争梅道衡的强权霸道?你为什么没有拒绝功名利禄的诱惑?”
唐龙胸口仿佛被插进了一把利刃——三十多年前,朱丽叶对他的的确确说出过同样的话,连语气都一模一样。
“你为什么能接受没有爱情的婚姻?为什么不能和恋人朱丽叶远走高飞?”
唐龙再次语塞。 三十年前,朱丽叶也同样提出了摆脱梅道衡的控制,远走高飞的设想。可是,关键时刻还是他慑于梅道衡的权威,以及经不住权杖乌纱、荣华富贵的诱惑,最终辜负了朱丽叶的纯真感情,当他和梅英走进婚姻殿堂时,无奈地看着朱丽叶的命运被权贵无情摆布。
在周晓婉深邃的眸子里,他仿佛看到了朱丽叶和他决然分手时的眼珠里燃烧的愤怒火焰,他羞愧地低下了头,口中先是发出喃喃的自责,随后眼睛里放出异样的光,念叨了一句“生存还是毁灭”,似乎要下定破釜沉舟的决心,仿佛又在犹豫。
周晓婉定了定神,决定抓住时机,逃离酒店,出去设法联系唐冲。就在这时,唐龙像醉汉一样站了起来,打开随身小包,从一个药瓶中倒出几粒蓝色菱形药片,猛地吞服下肚,不再说话,而是喘着粗气,红着眼睛朝周晓婉逼近,这架势活像一个孤注一掷的赌徒。
周晓婉拼命要打开房门,但被唐龙拦腰抱住,甩到宽大的席梦思床上。周晓婉的小巧柔弱身体,显然抵不过唐龙的猛力。唐龙把周晓婉压在身下,一边摘去领带,甩掉西装,一边狠狠地说道:“我此生最大的遗憾,就是失去朱丽叶,今天我哪怕做花下之鬼,也死而无憾!”可是,当唐龙说罢此番话语之后,身体却像中了魔法,先是眼神恍惚,瘫倒在床上,随即发出如雷的鼾声。
伴随着这震耳的酣睡声,是一阵叩门声。
惊魂未定的周晓婉颤抖着打开房门时,原来是宋未央和唐冲出现在门外。她不顾一切扑倒唐冲怀里,呜呜痛哭起来,双臂还不停地捶打着唐冲的胸膛。唐冲说了句“晓婉,让你受委屈了!我们今晚就走!”
“去哪里?”周晓婉边哭边问。
“去南方沿海,咱们可以自由自在的地方。宋大哥已经为咱们安排好了!”唐冲一边为周晓婉拭去眼角的泪珠,一边安慰她。
“今天婚礼上的事,究竟是怎么回事啊?”
宋未央向她讲述了婚礼变故的前前后后。原来,婚礼之变是唐龙针对周晓婉精心布的局。其重要目的,就是要掐灭周晓婉的所有希望,让她心甘情愿地听从摆布,跟他远走国外。为达此目的,他也居然不顾儿子唐冲的爱情幸福了。在答应唐冲和周晓婉的婚事之后,唐龙同时也对赵家做出了郑重承诺,他完全默许赵家在婚礼上驱逐周晓婉,让她在现场蒙羞,颜面扫地,然后再让宋未央把她送到酒店,最终成为他的掌中之物。
“难道他不顾及自己的地位和名声吗?”周晓婉不解地问。
“他认为只要梅老爷子还躺在医院,就没有人动摇他的地位。另外,他也认为只要和赵家联姻,更没有敢对他说三道四。即使他真的当了唐明皇,也会有人为他摇唇鼓舌、高唱赞歌!”
“宋叔,您为什么要帮我们,就不怕遭报复吗?”周晓婉但心地问道。
“嘿嘿!”宋未央苦笑一声,意味深长地说,“其实,我也是再帮我自己,拯救我自己。委曲求全十多年了,我今天要像一个真正的男人,做回自己了!”
他的眼神中透着坚定与决绝,多年的隐忍在这一刻终于爆发,把藏在心底的屈辱故事,毫无保留地讲述给了两个年轻人。
宋未央的婚姻,是唐龙一手安排的。作为从农村奋斗考上大学,并成为中达公司董事长的秘书兼司机,宋未央感觉自己家祖坟上一定冒出了青烟。可是后来他才得知,原来他的妻子曾是唐龙的玩物,怀孕后被“介绍”给他。他得知真相后,曾经有过抗争的冲动,可为了让农村的父母过上好日子,他咬牙隐忍十多年。问题是,妻子对他打骨子里很蔑视,经常还对唐龙念念不忘。他心中的痛苦与屈辱无人能懂。而唐龙作为社会精英人士,其阴暗诡诈的处事手段令他震惊和愤然。平日对属下的暴戾冷漠是一方面,惯于玩阴使诈更令人不齿。他说到他与梅英“偷情被捉”的事情时,愤怒难以抑制:“为了制造把柄逼迫夫人与他秘密离婚,无情地命令我去故意勾引夫人,而他带人破门捉奸!让人将我当场暴打一顿......后来,我虽然被提拔了公司办公室主任,但在妻子面前,彻底失去了尊严和人格.....我今晚送走你们之后,明天我就向纪检委揭发唐龙的贪腐犯罪问题!”
唐冲被宋未央的讲述深深震撼,他万万想不到,多年来和善勤勉的宋叔,心中隐藏了如此深重的痛苦和不堪。可他担忧道:“你揭发了他,你的一切也有可能失去,这该怎么办?”
“我早就想好了,我已经有决心到南方投奔同学的企业,能混口饭就行了!”宋未央很有自信。
“宋叔呀,我很钦佩你!其实,我早就有和家庭决裂的决心了,自从那天我把晓婉领回家,听到父母无情无义的争吵,我就感觉这个家实在待不下去了!”
唐冲耳畔再次响起父母那个晚上的争吵声——
梅英骂唐龙道:“你搞的什么公司内部“选美”,说是活跃文化生活,实际上把公司的美女都变成了你的后宫妃子!你还真把自己当成风流皇帝了!”
唐龙反唇相讥:“你参与了一次外贸谈判,对方咋就知道了你的特殊爱好,略施‘美男计’你就来了个‘将计就计’,结果价格底牌透露给了对方,给企业造成了巨额损失!多亏你老爹给你擦了屁股......”
梅英脸气急败坏地:“平日里我怕家丑外扬,今天我也豁出去了,把你的丑事都抖落一下。你练书法的毛笔是怎么来的,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是用你公司几个贱货女人的体毛扎卷成的。丢人现眼啊!你写的‘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你要和谁去比翼、连枝?”
唐龙的声音中也张扬着恼羞成怒:“想想你的臭事吧!你的宝贝儿子唐冲,究竟是谁的种,我不清楚,你真的不清楚吗?”
梅英一下子疯了似的,一边嚎叫一边破口大骂:“你这个王八蛋!老娘和你拼了!我要去找老爷子,拿着你在瑞士存款的证据,让你把牢底坐穿!”
唐龙冷笑一声:“哼哼!省省你的力气吧,老爷子的眼珠子已经转不动了,我已经攀上了赵家,阎王老子都把我咋样不了,咱们还是各安天命吧!”
........
说到这里,唐冲涨红了脸,对宋未央说:“宋叔,这个家,我实在待不下去了,那个赵家,更是虎狼之地,我已经逃出来了,现在,我要和晓婉一起,去寻求新的生活!”
宋未央说:“我已经为你们订好了飞机票,通过关系门路,给你们改名换姓,办了新的身份证,你们马上就走,希望你们能快快地远走高飞了!”
周晓婉担忧地问:“宋叔,你留下来,要坚持举报,这可是要冒极大风险的呀!”
宋未央:“我不怕,我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唐冲突然想起一件事:“宋叔,我外公曾经写过‘不要过度治疗、不要以他的名义向组织提出不合理要求’的遗嘱,遗嘱的原件让唐龙烧毁了,但我有遗嘱的影印照片,在我的电脑里,我找到后可以发给你!”
“好啦,时间不早了,你们快走吧!”宋未央我准备好的证件机票给了唐冲,昏睡在大床上的唐龙忽然翻了个身,嘴里还吐出梦呓:“朱丽叶、周晓婉......我给你们幸福......”
唐冲看了看昏睡中的唐龙,困惑地问宋未央:“他这是怎么回事?”
“哦,忘了告诉你们,我把他包里的那个特殊药品,暗中换成了安眠药。”宋未央说的很轻快。
正当三人即将离开这个房间时,唐龙突然醒了过来,他似乎一切都明白了,威严和控制力又回到了躯体里。他蓦然坐起身,用喷火的眼睛怒视着室内的三个人,闷声呵斥道:“你们要干什么去?”
唐冲紧紧抱住周晓婉,字正腔圆地说道:“我们要摆脱你,寻找自由和幸福!”
宋未央语气坚定地说道:“我要去举报你,呼唤社会的正义!”
唐龙犹如还在梦境中,一时难以接受眼前的现实,而面前的三个人,既熟悉又陌生,从他们黝黑铮亮的眼珠子里,他第一次窥见到了一种岩浆般的炽热之光。
董惠安
2025.9.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