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途》第四十章:青州餘燼
林慕言血濺奉先殿、生死不明的消息,如同插上了翅膀,比官府的驛馬更快地傳遍了京師的大街小巷。儘管東廠和錦衣衛竭力彈壓,稱其為“瘋癲誹謗之徒”,但那淒厲的控訴、那“青州冤魂”、“血書為證”的字眼,卻深深烙印在無數聽聞者的心中。
朝堂之上,暗流驟然變得洶湧起來。
原本對青州之事諱莫如深、或裝聾作啞的清流御史們,彷彿一夜之間被注入了勇氣。數名素以剛直著稱的言官,聯名上疏,措辭激烈,要求朝廷嚴查青州之事,並質疑東廠越權擅專、草菅人命!
更有一些原本中立的官員,也開始動搖,私下議論紛紛。林慕言以一種極其慘烈的方式,將這顆懷疑的種子,硬生生種在了煌煌廟堂之上。
壓力,第一次如此清晰地反饋到了趙德柱、陳敬齋乃至他們背後之人的身上。
東廠詔獄深處。
一間燈火搖曳的密室内,氣氛壓抑得令人窒息。
馮鐸跪在地上,渾身篩糠般顫抖,額頭緊貼冰冷的地面,大氣不敢出。
他的面前,一個身披暗紫色斗篷、背對著他的身影, silent地站著。雖未發一言,但那無形的威壓卻讓馮鐸幾乎癱軟。
良久,那身影才發出一聲經過變調的、冰冷嘶啞的冷笑:“廢物…連一個書生都看不住…讓他鬧出這麼大的動靜…”
“廠公息怒!廠公息怒!”馮鐸磕頭如搗蒜,“是…是那幫清流瘋狗聞著味兒撲上來…還有…還有李三才那老匹夫暗中搗鬼…卑職…卑職已經盡力補救了…”
“補救?”身影緩緩轉過身,斗篷陰影下,目光如同毒蛇般鎖定馮鐸,“你補救的結果,就是讓全京城都在議論青州?議論東廠?”
馮鐸嚇得魂飛魄散:“卑職該死!卑職該死!但…但那林慕言已經重傷垂死,絕無生還可能!至於那封血書…”他小心翼翼地抬頭,“已被劉公公當場銷毀…絕無後患…”
“銷毀?”身影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絲尖銳的怒意,“你以為那幫清流會相信血書被銷毀了嗎?他們現在巴不得立刻飛去青州,掘地三尺找出所謂的‘鐵證’!”
他猛地一拍桌子:“青州!關鍵在青州!必須在那些瘋狗趕到之前,把所有的首尾給本公清理得乾乾淨淨!一隻蒼蠅都不能飛出來亂叫!”
“是是是!卑職明白!卑職立刻加派人手,星夜趕往青州!”馮鐸連忙道。
“加派人手?”身影冷笑,“還嫌動靜不夠大嗎?要讓全天下都知道東廠心虛,要去青州毀滅證據?”
馮鐸噎住,冷汗直流:“那…廠公的意思是…”
“讓‘夜梟’去。”身影語氣森然,“他熟悉青州,知道該怎麼做。告訴他,不惜一切代價,抹掉所有痕跡。尤其是林家…和那個蘇家…不能再有任何活口,也不能留下任何紙片!”
“是!卑職這就去安排!”馮鐸如蒙大赦,連滾爬爬地退了出去。
密室內,只剩下那道神秘的身影。他走到牆邊,看著牆上掛著的一幅巨大的江山社稷圖,目光最終落在東南沿海的青州位置,手指緩緩劃過,帶著一種令人不寒而慄的冰冷。
“青州…總是不讓人省心…”
幾乎在京城命令發出的同時,一匹快馬已衝出京城,朝著青州方向疾馳而去。馬上的騎士,身形瘦削,目光陰鷙,正是那個如同附骨之疽般的“夜梟”使者。
青州城,經歷了前番大火與騷亂,如今雖已大致恢復秩序,但空氣中依舊瀰漫著一種難以散去的恐慌與悲涼。城門守衛明顯加強了對往來人等的盤查,尤其是生面孔。
林家府邸,早已被貼上封條,昔日繁華不再,門庭冷落,偶有路人經過,也是快步離去,不敢多看一眼。府內,只有少數幾個忠心的老僕還被允許留下看守,卻也是終日惶惶。
蘇家同樣如此,蘇婉清的父母自女兒“嫁”入陳府又莫名失蹤後,便一病不起,蘇家生意凋零,門可羅雀。
這日深夜,數條黑影如同鬼魅般悄無聲息地潛入了林家廢墟般的後園。為首者,正是那個“夜梟”使者。
他們目標明確,直奔林家宗祠所在。
宗祠因位於府邸深處,且是祭祀重地,在前番變故中並未受到太大破壞,只是蒙上了一層厚厚的灰塵,顯得格外陰森。
“搜!仔細搜!每一塊牌位、每一寸地磚都不能放過!”“夜梟”使者冷聲下令,聲音在空曠的祠堂裡迴蕩。
黑衣人們立刻散開,開始進行極其細緻的搜查。他們撬開牌位,敲擊地磚和牆壁,尋找任何可能隱藏東西的暗格。
時間一點點過去。
“大人,沒有發現!”
“這邊也沒有!”
“後牆檢查過了,是實心的!”
回報聲此起彼伏,卻一無所獲。
“夜梟”使者的臉色越來越難看。難道林慕言臨死前是在虛張聲勢?還是說…證據並不在這裡?
就在他疑慮之際,一名黑衣人似乎發現了什麼異常:“大人,您來看這個!”
只見他指著供桌下方,一塊看似與其他地磚無異的石板邊緣,有極其細微的、反覆摩擦的痕跡!
“撬開它!”“夜梟”使者眼中精光一閃。
黑衣人用刀尖小心翼翼撬動那塊石板。石板鬆動,掀起後,下面果然是一個淺淺的暗格!
暗格之中,靜靜地放著一個用油布層層包裹的鐵盒!
找到了!
所有黑衣人的呼吸都為之一促!
“夜梟”使者親自上前,小心翼翼地取出鐵盒,打開層層油布。
鐵盒開啟的瞬間,一股陳舊的墨香和淡淡的霉味撲面而來。裡面果然是幾卷書冊!
他迫不及待地拿起最上面一卷,快速翻閱。藉著微弱的光線,他看到上面記錄的正是趙德柱、陳敬齋等人勾結倭寇、走私軍械的時間、地點、參與人員、資金往來…條分縷析,證據確鑿!
甚至…後面還附錄了幾份關鍵的書信副本和一個神秘的代號名單!
“哈哈…哈哈哈…”“夜梟”使者發出一陣壓抑的、得意的低笑,“果然在此!林慕言…你終究還是鬥不過主人!”
他心中狂喜,只要將這些東西帶回去銷毀,便是大功一件!所有的隱患都將被徹底抹去!
他仔細將鐵盒重新包好,揣入懷中,下令道:“立刻放火!將這裡徹底燒乾淨!一點痕跡都不准留下!”
黑衣人立刻潑灑火油,點燃火焰!
乾燥的木結構和布幔瞬間被點燃,火勢迅速蔓延,吞噬著古老的牌位和梁柱!
“撤!”“夜梟”使者滿意地看著沖天而起的火光,帶著手下迅速撤離,消失在夜色之中。
他們沒有注意到,在宗祠最高的橫樑陰影處,一個極其隱蔽的、小小的縫隙裡,一點微弱的金屬光澤,在火光閃爍間,反射了一下。
那是一個更小的、偽裝成樑上鉚釘的銅管。裡面,藏著真正的、也是最致命的那部分核心證據——記錄著“主人”身份線索和與宮中某位權宦秘密通信的幾頁殘卷。這是當年“婉娘”留下的後手,連檀影都未必知曉其全部細節。
林慕言的血書指示,指向的只是外圍的鐵盒,是吸引火力的靶子。而真正的殺招,仍深藏於此。
沖天的大火再次驚醒了青州城。
人們驚恐地看著林家方向燃起的烈焰,議論紛紛,卻無人敢去救火。誰都知道,林家完了。
等到天明,曾經象徵著青州林氏榮耀的宗祠,已化為一片焦黑的斷壁殘垣。
“夜梟”使者站在遠處,看著這片廢墟,嘴角露出殘酷的笑意。任務完成,他可以回去覆命了。
然而,他並不知道,就在他離開青州後不久,一隊風塵僕僕的騎兵,打著欽差的旗號,已然抵達了青州城外!
為首者,正是那位在奉先殿外目睹了林慕言血諫的都察院左僉都御史李三才!他手持聖旨(雖可能只是皇帝被驚動後下的象徵性調查旨意),面色肅穆,眼神銳利。
他的到來,立刻在死水般的青州城,投下了一顆新的巨石。
李三才甚至沒有入住驛館,直接帶人趕往已成廢墟的林家宗祠。
站在餘燼未熄、焦臭刺鼻的廢墟前,李三才的臉色鐵青。他來晚了一步!對方動手太快了!
“搜!給本官仔細地搜!就算把這片廢墟翻過來,也要找到線索!”李三才厲聲下令。他絕不相信,林慕言用命換來的指向,會如此輕易地被徹底抹除。
隨行的衙役和兵丁開始在廢墟中艱難地翻找。
時間一點點過去,除了灰燼和殘骸,一無所獲。
李三才的心漸漸沉了下去。難道…真的什麼都沒了嗎?
就在此時,一名年輕的衙役在清理一根燒得焦黑的大梁時,忽然驚呼一聲:“大人!這裡…這裡好像有東西!”
只見那根大梁的一端,有一個看似被燒融、卻依稀能辨認出是人為鑲嵌的銅製鉚釘,與其他鉚釘略有不同!
李三才精神一振,親自上前,小心翼翼地用工具撬動那顆“鉚釘”。
“鉚釘”鬆動,竟然是一個偽裝的銅管!裡面塞著一捲被燒焦了一角、卻奇蹟般大體保存完好的絹帛!
李三才的心臟狂跳起來!他顫抖著手,展開那捲質地特殊的絹帛。
上面的字跡娟秀而略顯急促,記錄著更為驚人的內幕!不僅詳細記錄了趙德柱、陳敬齋的罪行,更直指朝中一位極具權勢的勳貴與宮中某位大太監勾結,構陷忠良,把持朝政,甚至…隱隱涉及當年一樁皇室醜聞和邊關軍務!
這才是真正的鐵證!足以掀翻半個朝堂的鐵證!
林慕言的血沒有白流!他用自己的死,保護了這最關鍵的證據!他故意拋出外圍的鐵盒吸引注意,而將真正的殺招,藏在了敵人最容易忽略、也最難破壞的地方——烈火之中!
“好…好一個林慕言!好一個忠烈之士!”李三才激動得熱淚盈眶,將絹帛緊緊攥在手中,如同握著滾燙的炭火,也握著沉甸甸的責任與希望!
“立刻封鎖現場!所有知情者嚴加看管!八百里加急!將此物連同本官奏疏,直送通政司!任何人不得攔截!”李三才壓低聲音,對最信任的副手下令,語氣前所未有的凝重與急促。
他知道,風暴,現在才真正開始。
而他手中的這份證據,將是撕裂這重重黑幕的最鋒利的刀!
青州的餘燼之中,終究還殘存著一點足以燎原的星火。
【作者简介】胡成智,甘肃会宁县人。中国作协会员,北京汉墨书画院高级院士。自二十世纪八十年代起投身文学创作,现任都市头条编辑及认证作家。曾在北京鲁迅文学院大专预科班学习,并于作家进修班深造。七律《咏寒门志士·三首》荣获第五届“汉墨风雅兰亭杯”全国诗词文化大赛榜眼奖。其军人题材诗词《郭养峰素怀》荣获全国第一届“战歌嘹亮-军魂永驻文学奖”一等奖;代表作《盲途疾行》荣获全国第十五届“墨海云帆杯”文学奖一等奖。中篇小说《金兰走西》在全国二十四家文艺单位联合举办的“春笋杯”文学评奖中获奖。
早期诗词作品多见于“歆竹苑文学网”,代表作包括《青山不碍白云飞》《故园赋》《影畔》《磁场》《江山咏怀十首》《尘寰感怀十四韵》《浮生不词》《群居赋》《觉醒之光》《诚实之罪》《盲途疾行》《文明孤途赋》等。近年来,先后出版《胡成智文集》【诗词篇】【小说篇】三部曲及《胡成智文集【地理篇】》三部曲。其长篇小说创作涵盖《山狐泪》《独魂记》《麦田里的沉默》《尘缘债海录》《闭聪录》《三界因果录》《般若红尘录》《佛心石》《松树沟的教书人》《向阳而生》《静水深流》《尘缘未央》《风水宝鉴》《逆行者》《黄土深处的回响》《经纬沧桑》《青蝉志异》《荒冢野史》《青峦血》《乡土之上》《素心笺》《逆流而上》《残霜刃》《山医》《翠峦烟雨录》《血秧》《地脉藏龙》《北辰星墟录》《九星龙脉诀》《三合缘》《无相剑诀》《青峰狐缘》《云台山寺传奇》《青娥听法录》《九渊重光录》《明光剑影录》《与自己的休战书》《看开的快乐》《青山锋芒》《无处安放的青春》《归园蜜语》《听雨居》《山中人》《山与海的对话》《乡村的饭香》《稻草》《轻描淡写》《香魂蝶魄录》《云岭茶香》《山岚深处的约定》《青山依旧锁情深》《青山遮不住》《云雾深处的誓言》《山茶谣》《青山几万重》《溪山烟雨录》《黄土魂》《锈钉记》《荒山泪》《残影碑》《沧海横流》《山鬼》《千秋山河鉴》《无锋之怒》《天命箴言录》《破相思》《碧落红尘》《无待神帝》《明月孤刀》《灵台照影录》《荒原之恋》《雾隐相思佩》《孤灯断剑录》《龙脉诡谭》《云梦相思骨》《山河龙隐录》《乾坤返气录》《痣命天机》《千峰辞》《幽冥山缘录》《明月孤鸿》《龙渊剑影》《荒岭残灯录》《天衍道行》《灵渊觉行》《悟光神域》《天命裁缝铺》《剑匣里的心跳》《玉碎京华》《九转星穹诀》《心相山海》《星陨幽冥录》《九霄龙吟传》《天咒秘玄录》《璇玑血》《玉阙恩仇录》《一句顶半生》系列二十六部,以及《济公逍遥遊》系列三十部。长篇小说总创作量达三百余部,作品总数一万余篇,目前大部分仍在整理陆续发表中。
自八十年代后期,又长期致力于周易八卦的预测应用,并深入钻研地理风水的理论与实践。近三十年来,撰有《山地风水辨疏》《平洋要旨》《六十透地龙分金秘旨》等六部地理专著,均收录于《胡成智文集【地理篇】》。该文集属内部资料,未完全公开,部分地理著述正逐步于网络平台发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