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途》第三十九章:血诏惊雷
冰冷的夜风灌入口鼻,带着诏狱特有的血腥和焦糊味。林慕言和檀影如同两只受伤的野兽,在京城错综复杂的巷道中亡命奔逃。身后,东厂番子们的怒吼声、杂沓的脚步声、犬吠声紧追不舍,火把的光亮将夜空染成一片不祥的橘红。
肩腿的箭伤剧烈疼痛,每一次迈步都牵扯着神经,但求生的本能压过了一切。檀影虽也带伤,却依旧冷静,她似乎对京城的地下世界极为熟悉,总能找到最隐蔽的路径,时而翻越墙头,时而钻入地下暗渠,一次次险之又险地避开围堵。
“这边!”她拉着林慕言,猛地拐进一条堆满杂物的死胡同。
“没路了!”林慕言心急如焚。
檀影却不答话,奋力推开一个巨大的破旧木柜,后面竟露出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狗洞!“钻进去!”
两人先后钻入,檀影从内部将木柜复位。洞内是一条狭窄潮湿、散发着恶臭的下水道。他们屏住呼吸,在污水中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前跋涉,直到彻底听不见身后的喧嚣。
暂时安全了。
两人瘫坐在冰冷的污水边,剧烈喘息,浑身湿透,狼狈不堪。
“多谢…又一次救命之恩…”林慕言声音沙哑,看着眼前這個與他命運緊密相連、卻又充滿謎團的女子。她總是如幽靈般出現,救他於危難,卻又從不透露緣由。
檀影撕下衣襟,默默處理着自己肩頭的箭傷,臉色蒼白,聞言只是淡淡瞥了他一眼:“順手而已。”她頓了頓,語氣依舊冰冷,“你接下來有何打算?京城已是天羅地網。”
林慕言眼中閃過一絲決絕:“我不能走!婉清還在詔獄!李御史說她暫無恙,但我必須救她出來!”
“救?如何救?”檀影冷笑,“東廠詔獄,經過今夜,守備會比之前森嚴十倍!闖進去無異送死!”
“那也要試!”林慕言咬牙,“還有…那些證據!我不能讓它們永遠不見天日!”他想起懷中那份永寧郡主提供的、關於馮鐸與東廠勾結的密信副本(郡主在之前接觸中悄悄塞給他),這或許是另一線希望。
檀影沉默了片刻,忽然道:“或許…還有一條路。”
“什麼路?”
“告御狀。”檀影吐出三個字。
“告御狀?”林慕言一怔,“登聞鼓已經…”
“不是登聞鼓。”檀影打斷他,“是更直接、更…慘烈的方式。”
她抬起眼,目光穿透下水道的黑暗,彷彿看向了某個遙遠而決絕的所在:“皇帝雖深居宮禁,但每月朔望,會駕臨奉先殿祭祀。那是唯一可能接近御駕的機會。”
林慕言瞬間明白了她的意思!攔駕告狀!這比敲登聞鼓更加危險,幾乎是十死無生!護駕的錦衣衛和太監絕不會讓任何人靠近皇帝,稍有異動,便會被格殺當場!
“這…”林慕言倒吸一口涼氣。
“這是唯一能讓你的聲音直接上達天聽的機會,也是能最快引發朝野震動的方式。”檀影語氣平靜得可怕,“但代價,很可能就是你的命。甚至…死無全屍。”
空氣死一般寂靜,只有污水流淌的汩汩聲。
林慕言的內心劇烈掙扎。死,他並不怕。但他死了,婉清怎麼辦?那些未盡的仇恨怎麼辦?
“沒有其他辦法了嗎?”他嘶聲問。
檀影搖頭:“這是絕路,也是生路。要么轟轟烈烈死,求一個蓋棺論定;要么像老鼠一樣躲藏一輩子,眼睜睜看著他們逍遙法外。你自己選。”
就在這時,下水道深處,忽然傳來一陣輕微的、有節奏的敲擊聲。
檀影神色一凝,側耳傾聽片刻,也用手在管壁上敲擊了幾下作為回應。
片刻後,一個瘦小的、同樣穿著夜行衣的身影從黑暗中敏捷地鑽了出來,對著檀影單膝跪地,低聲道:“首領,東西帶來了。”
首領?林慕言愕然地看向檀影。她還有其他身份?
檀影接過那人遞來的一個細長竹筒,揮了揮手,那人便又无声地消失在黑暗中。
她打開竹筒,倒出一卷薄如蟬翼的絲絹,上面用極細的筆墨畫著複雜的路線圖和標註。
“這是奉先殿週邊的佈防圖和皇帝祭祀時的大致路線。”檀影將絲絹遞給林慕言,“我能做的,只有這些。具體如何做,何時做,看你自已。”
她站起身,似乎準備離開。
“你要走?”林慕言急問。
“我的身份已經暴露,不能再留在京城。”檀影淡淡道,“你好自為之。”
“等等!”林慕言叫住她,問出了那個壓在心中許久的問題,“你…和谭烟…你們為什麼要一次次幫我?僅僅是因為…與‘夜梟’有仇?”
檀影的背影頓了一下,良久,才低聲道:“有些債,總要有人還。有些路,總要有人走。”她沒有回頭,“若你能活下來…也許有一天,你會明白。”
話音未落,她已縱身一躍,消失在黑暗的下水道盡頭,如同從未出現過。
林慕言獨自留在冰冷的黑暗中,手中緊緊攥著那捲沉甸甸的絲絹佈防圖。前路彷彿只剩下一條狹窄而血腥的獨木橋。
他沒有立刻離開下水道,而是藉著微光,仔細研究起那張佈防圖。圖上標註極其詳細,錦衣衛的明崗、東廠番子的暗哨、換防的時間空隙…甚至標出了一條極其隱秘的、直通奉先殿外廣場一條排水溝的路徑!
這絕非一般人能弄到的東西!檀影背後的勢力,遠超他的想像!
一個瘋狂的計劃逐漸在他腦中成型。
接下來數日,京城風聲鶴唳,東廠緹騎四出,搜捕“詔獄逃犯”林慕言及其同黨,但一無所獲。他就像一滴水融入了大海,消失得無影無踪。
沒有人知道,他始終沒有離開京城,而是憑藉著那張佈防圖和對地下世界的熟悉(從芦翁和檀影那裡學來的),像幽靈一樣在城市的陰影中穿梭,為那個最後的行動做著準備。
他需要一件東西,一件能在他死後,依舊能將訊息傳遞出去的東西。
他想起了一種來自海外的“顯影墨汁”的傳說,據說用特殊方法書寫,平時無形,遇火方能顯現。他冒險潛入了一間與海外番商有聯繫的書鋪,偷取了些許材料,又尋了一處絕對隱蔽的廢棄地窖,開始日夜調配試驗。
終於,在無數次失敗後,他成功了。
然後,他撕下自已內衫最乾淨的一塊布,咬破手指,用鮮血混合著那特製的墨汁,開始書寫。
這不是普通的狀紙,而是一封字字血淚、控訴驚天黑幕的…血書!寫明趙德柱、陳敬齋之罪,寫明青州之變,寫明天牢之冤,寫明東廠之惡,寫明“夜梟”及其背後“主人”的種種疑點!並在最後,註明真正的物證密錄藏匿之處——青州老家宗祠牌位之下!(這是他第一次透露具體地點)
他寫得極其緩慢,極其認真,將所有的冤屈、仇恨與希望,都傾注於這最後的血書之上。
寫完後,血書看上去並無異常,只有淡淡的血痕。他小心地將其摺好,貼身藏匿。
下一步,便是等待那個朔望之日的來臨。
其間,他數次冒死接近詔獄外圍,遠遠眺望那陰森的高牆,心中默念著婉清的名字,祈盼她平安。
朔望日,終於到了。
這日清晨,京城戒備格外森嚴,尤其是從皇宮到奉先殿一路,五步一崗,十步一哨,氣氛肅殺壓抑。
林慕言早早便憑藉佈防圖和這幾日的觀察,潛入了那條直通奉先殿外廣場的排水溝出口附近,隱藏在一堆祭祀用的雜物之後。這裡恰好是一個視覺死角,能清晰地看到廣場和御道,卻不易被發覺。
他屏住呼吸,如同石雕般一動不動,等待著那個決定命運的時刻。
辰時三刻,鐘鼓齊鳴,淨鞭響徹雲霄。
皇帝儀仗終於出現!旌旗傘蓋,煊赫威嚴,文武百官扈從其後,錦衣衛、太監層層護衛,戒備森嚴到了極點。
御駕緩緩駛向奉先殿。
林慕言的心臟狂跳到了極點,手心中全是冷汗。機會只有一次!必須在皇帝下輦步入殿門前的那一瞬間!
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就在皇帝的金輦停穩,太監掀開簾子,皇帝即將邁步下車的電光火石之間!
林慕言猛地從雜物後衝出!用盡平生最大的力氣,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吶喊:
“陛下!臣子林慕言!泣血狀告司禮監趙德柱、青州陳敬齋勾結倭寇、陷害忠良、屠戮百姓!東廠馮鐸徇私枉法、殺人滅口!求陛下為青州冤魂做主!為天下蒼生做主啊!!!”
他一邊嘶吼,一邊將那封血書高高舉起,奮力向御駕方向擲去!
這突如其來的變故,瞬間驚呆了所有人!
現場出現了極短的死寂!
下一秒,如同炸鍋般沸騰起來!
“護駕!護駕!”
“有刺客!”
“拿下狂徒!”
無數錦衣衛和太監如同瘋了一般撲向林慕言!刀劍出鞘,寒光閃爍!
那封血書還未落地,便被一名太監總管模樣的人凌空抓住,看也不看便塞入袖中,厲聲道:“狂徒胡言亂語!驚擾聖駕!就地正法!”
無數刀劍向林慕言砍來!
林慕言根本不躲不閃,只是死死地盯著那輛金輦,用最後的力氣發出悲愴的怒吼:“陛下!青州冤魂數萬!血書為證!證據在青州林家宗祠!陛下明察啊!!”
噗噗噗!
利刃入肉的聲音密集響起!
鮮血飛濺!
林慕言身上瞬間多了無數道可怕的傷口,他像一個破布娃娃般倒了下去,視線迅速模糊…
最後映入眼簾的,是金輦簾子微微晃動了一下,似乎裡面的人被這慘烈的一幕所驚動…還有那太監總管驚慌失措的臉…
然後,便是無盡的黑暗…
他成功了嗎?血書會被看到嗎?皇帝會相信嗎?
他不知道。
他付出了生命的代價,將這顆染血的巨石,投入了深不見底的權力深潭。
能否激起千層浪,已非他能掌控。
他只知道,自已盡力了。
京城街頭,血濺御駕,欽犯攔路喊冤的消息,如同長了翅膀一般,以驚人的速度傳遍了整個京城,引起了軒然大波!
雖然官方極力彈壓,稱其為“瘋徒誹謗,驚擾聖駕”,但那字字血淚的控訴,那“青州冤魂數萬”、“證據在青州”的悲號,卻深深刺痛了許多人的心。
朝野上下,暗流洶湧。
無數道目光,投向了那個遠在千里之外、飽經創傷的城池——青州。
一場更大的風暴,或許才剛剛開始。
而點燃這一切導火索的林慕言,他的身體被東廠迅速拖走,生死不明。
只有那封被太監總管藏起的血書,如同一個沉默的驚雷,等待著爆發的時刻。
【作者简介】胡成智,甘肃会宁县人。中国作协会员,北京汉墨书画院高级院士。自二十世纪八十年代起投身文学创作,现任都市头条编辑及认证作家。曾在北京鲁迅文学院大专预科班学习,并于作家进修班深造。七律《咏寒门志士·三首》荣获第五届“汉墨风雅兰亭杯”全国诗词文化大赛榜眼奖。其军人题材诗词《郭养峰素怀》荣获全国第一届“战歌嘹亮-军魂永驻文学奖”一等奖;代表作《盲途疾行》荣获全国第十五届“墨海云帆杯”文学奖一等奖。中篇小说《金兰走西》在全国二十四家文艺单位联合举办的“春笋杯”文学评奖中获奖。
早期诗词作品多见于“歆竹苑文学网”,代表作包括《青山不碍白云飞》《故园赋》《影畔》《磁场》《江山咏怀十首》《尘寰感怀十四韵》《浮生不词》《群居赋》《觉醒之光》《诚实之罪》《盲途疾行》《文明孤途赋》等。近年来,先后出版《胡成智文集》【诗词篇】【小说篇】三部曲及《胡成智文集【地理篇】》三部曲。其长篇小说创作涵盖《山狐泪》《独魂记》《麦田里的沉默》《尘缘债海录》《闭聪录》《三界因果录》《般若红尘录》《佛心石》《松树沟的教书人》《向阳而生》《静水深流》《尘缘未央》《风水宝鉴》《逆行者》《黄土深处的回响》《经纬沧桑》《青蝉志异》《荒冢野史》《青峦血》《乡土之上》《素心笺》《逆流而上》《残霜刃》《山医》《翠峦烟雨录》《血秧》《地脉藏龙》《北辰星墟录》《九星龙脉诀》《三合缘》《无相剑诀》《青峰狐缘》《云台山寺传奇》《青娥听法录》《九渊重光录》《明光剑影录》《与自己的休战书》《看开的快乐》《青山锋芒》《无处安放的青春》《归园蜜语》《听雨居》《山中人》《山与海的对话》《乡村的饭香》《稻草》《轻描淡写》《香魂蝶魄录》《云岭茶香》《山岚深处的约定》《青山依旧锁情深》《青山遮不住》《云雾深处的誓言》《山茶谣》《青山几万重》《溪山烟雨录》《黄土魂》《锈钉记》《荒山泪》《残影碑》《沧海横流》《山鬼》《千秋山河鉴》《无锋之怒》《天命箴言录》《破相思》《碧落红尘》《无待神帝》《明月孤刀》《灵台照影录》《荒原之恋》《雾隐相思佩》《孤灯断剑录》《龙脉诡谭》《云梦相思骨》《山河龙隐录》《乾坤返气录》《痣命天机》《千峰辞》《幽冥山缘录》《明月孤鸿》《龙渊剑影》《荒岭残灯录》《天衍道行》《灵渊觉行》《悟光神域》《天命裁缝铺》《剑匣里的心跳》《玉碎京华》《九转星穹诀》《心相山海》《星陨幽冥录》《九霄龙吟传》《天咒秘玄录》《璇玑血》《玉阙恩仇录》《一句顶半生》系列二十六部,以及《济公逍遥遊》系列三十部。长篇小说总创作量达三百余部,作品总数一万余篇,目前大部分仍在整理陆续发表中。
自八十年代后期,又长期致力于周易八卦的预测应用,并深入钻研地理风水的理论与实践。近三十年来,撰有《山地风水辨疏》《平洋要旨》《六十透地龙分金秘旨》等六部地理专著,均收录于《胡成智文集【地理篇】》。该文集属内部资料,未完全公开,部分地理著述正逐步于网络平台发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