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途》第三十六章:绝地返京
钱塘江的夜,寒意料峭,水声呜咽。一叶破旧的小舟,载着两个心如死灰却又满怀决绝的年轻人,逆着滚滚江流,艰难向北而行。
回京师大明!
这个念头疯狂而绝望,如同在无尽黑暗中点燃的唯一一缕火焰,虽微弱,却燃烧着与他们年龄不符的惨烈与决绝。既然天地不容,无处申冤,那便将这血肉之躯,撞向那罪孽最深、也是最坚硬的权力之墙!要么撞个粉碎,要么…撞出一线天光!
逆水行舟,本就艰难,更何況他們傷痕累累,飢寒交迫。小舟在波濤中起伏,隨時可能傾覆。但林慕言咬緊牙關,憑藉著一股狠勁和芦翁昔日指點的操舟技巧,死死掌控著方向。
蘇婉清也不再是那個只會哭泣的深閨小姐,她強忍著恐懼與不適,盡力協助林慕言,並仔細地處理兩人身上不斷崩裂的傷口。
一路上,他們避開所有碼頭城鎮,只在荒僻處靠岸,偷些農家食物果腹,飲用江水。風餐露宿,形同野人。但“夜梟”的陰影似乎並未遠離,數次有可疑船隻在江面巡弋,他們只得潛入蘆葦蕩中晝伏夜出,進程極其緩慢。
這日,小舟駛入運河主道,距離京師越來越近,盤查也越發嚴密。各處水關旌旗招展,兵丁如狼似虎,對過往船隻嚴加搜查,尤其是北上的小船。
他們的小破船太過顯眼,根本無法通過。
“怎麼辦?”蘇婉清望著遠處戒備森嚴的水關,憂心忡忡。
林慕言目光掃過河面,看到一艘艘滿載貨物、吃水頗深的大型漕船,正排隊等待查驗。這些漕船隸屬漕幫,背景複雜,連官兵有時也讓其三分。
一個大膽的念頭在他心中升起。
當夜,他將小舟鑿沉,帶著蘇婉清,憑藉著過往逃亡中練就的身手,悄無聲息地潛入一艘大型漕船的底艙貨堆之中。底艙空氣污濁,堆滿了各種貨物,但也提供了絕佳的藏身之處。
他們如同兩隻寄生在巨獸體內的微蟲,隨著漕船,緩緩向北。
數日後,漕船順利通過層層關卡,終於抵達了通州碼頭。京畿重地,氣象森嚴,碼頭上人聲鼎沸,官兵林立。
兩人趁著漕船卸貨的混亂,再次悄無聲息地溜下船,混入碼頭如織的人流之中。
終於…回來了。
站在京師的土地上,望著遠處巍峨的城牆,兩人沒有絲毫鬆懈,反而更加警惕。這裡是“夜梟”勢力最核心之處,每一步都可能踏入死亡陷阱。
他們不敢入城,在城外尋了一處荒廢的磚窯暫時藏身。
接下來該如何做?直接敲登聞鼓?恐怕未近皇城,已被亂刀分屍。如何將證據公之於眾?如何能確保在死前,將訊息傳遞出去?
林慕言苦思冥想。他想到了那份被顧炎之騙走的手稿副本。既然敵人已知內容,那保密已無意義。關鍵在於,如何讓更多人、更快地知道!
京師最多的就是人!是官員、是士子、是百姓!
一個更加瘋狂的計劃在他腦中逐漸成形——他要將這冤情,寫滿京師的大街小巷!
“我們需要紙筆,需要大量的紙!”林慕言對蘇婉清道,眼中閃動著孤注一擲的光芒,“我們要將青州之變、趙德柱、陳敬齋之罪、永寧郡主之疑、天牢之險、杭州之騙…所有一切,原原本本,寫成揭帖!撒遍京師!”
蘇婉清被這大膽的想法驚呆了,但隨即用力點頭:“好!”
他們將身上最後一點值錢的東西——林慕言那枚一直捨不得當掉的祖傳玉佩——換來了大量的劣質紙張和筆墨。
然後,在昏暗的磚窯裡,藉著微弱的火光,兩人開始了瘋狂的書寫。林慕言口述,蘇婉清謄抄,將滿腔的血淚冤屈,盡數傾注於筆端。
寫累了就輪換,餓了就啃冰冷的乾糧,困極了便輪流小睡片刻。手指磨破了,眼睛熬紅了,但沒有人停下。
數日後,厚厚一疊揭露驚天黑幕的揭帖寫成了!
接下來,便是如何散發。
他們選擇了京城最繁華、訊息傳播最快的幾個地方:國子監外、六部衙門口、各大茶樓酒肆附近…以及,最能引發轟動的——凌晨時分,從皇城高牆外,用風箏將大量揭帖撒入宮禁之內!
這無疑是潑天的大膽!一旦被抓住,必死無疑!
但他們已無所畏懼。
行動當夜,無月,風大。
林慕言與蘇婉清分頭行動。蘇婉清負責國子監、衙門口等相對“安全”的区域,而林慕言則負責最危險的皇城外投放。
約定事成之後,在城南一處約定的破廟匯合。
然而,就在林慕言剛剛在皇城牆外,藉著風勢將最後一疊繫著石塊的揭帖奮力拋入高牆之內時,身後突然亮起無數火把!
“在那裡!抓住他!”
埋伏!他們的行動早已被預料!
無數官兵從黑暗中湧出,撲向林慕言!
林慕言大驚,轉身便跑!但他如何跑得過早有準備的官兵?很快便被圍堵在一條死胡同裡!
眼看就要被擒,忽然,旁邊一戶人家的院牆上翻下一個黑影,手中揚出一把石灰粉!
官兵頓時一陣混亂咳嗽!
那黑影一把拉住林慕言,低喝道:“跟我來!”
是荆七的聲音!
林慕言又驚又喜,來不及多問,跟著荆七在複雜的巷弄中狂奔。荆七對地形極熟,很快便甩開了追兵,將林慕言拉入一間極其隱蔽的廢棄倉庫。
“你怎麼會在這?”林慕言氣喘吁吁地問。
“主人料到你們會回來,會行險招。”荆七語氣依舊冷淡,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焦慮,“京城現在是天羅地網!你們太衝动了!”
“婉清呢?她那邊怎麼樣?”林慕言急問。
荆七沉默了一下,搖搖頭:“蘇小姐那邊…也出了意外。我們的人趕到時,她已被巡城御史的人帶走了。”
“什麼?!”林慕言如遭雷擊,“帶去哪了?”
“應該是…北鎮撫司詔獄。”
北鎮撫司!錦衣衛詔獄!那是比天牢更可怕的地方!進去的人,從未有活著出來的!
林慕言眼前一黑,幾乎暈厥。婉清落入那裡…後果不堪設想!
“必須救她出來!”林慕言抓住荆七的手臂,聲音嘶啞。
“詔獄守備森嚴,根本不可能硬闖!”荆七斷然道,“主人正在想辦法,但需要時間!你現在必須立刻離開京城!”
“不!我不走!”林慕言雙眼赤紅,“我不能丟下婉清!”
“你留在這裡毫無用處!只會一起死!”荆七厲聲道,“主人費盡心力才保住你一時,不是讓你去送死的!離開!活下去!才有救人的希望!”
就在兩人爭執之際,倉庫外忽然傳來一陣奇異的、有節奏的鳥叫聲。
荆七臉色一變:“是主人的緊急訊號!有變故!快走!”
她不由分說,拉著林慕言從倉庫後窗跳出。然而,窗外早已站滿了黑壓壓的錦衣衛!為首者,正是那個曾在午門外接管他們、一臉冰冷的千戶!
“影刺荆七…果然是你。”千戶冷笑一聲,“奉廠公令,格殺勿論!”
廠公?!東廠提督太監?!“夜梟”的勢力竟然連東廠也滲透了?!
瞬間,勁弩齊發!
荆七猛地將林慕言推向一堆雜物後,自己則舞動短刃撥打箭矢,但箭矢太過密集!
噗噗!
數支弩箭瞬間射穿了她的身體!鮮血噴濺!
“荆姑娘!”林慕言目眥欲裂!
荆七踉蹌一步,卻死死擋在林慕言身前,回頭看了他一眼,眼神複雜,似乎想說什麼,卻猛地噴出一口鮮血,軟軟倒地。
“拿下!”千戶一揮手。
錦衣衛一擁而上!
林慕言拔出短劍,狀若瘋虎般想要拼命!
就在此時,一道灰影如同鬼魅般從天而降!劍光一閃,衝在最前面的兩名錦衣衛瞬間斃命!
來人劍法高超,身形飄忽,一把抓住林慕言的手臂,低喝道:“走!”
是檀影?!不!感覺不對!是谭烟!
她怎麼也來了?!
谭烟根本不給林慕言反應的時間,強拉著他,且戰且退!她的劍法凌厲詭譎,竟暫時逼退了錦衣衛的圍攻!
“這邊!”谭烟引著林慕言撞開一扇暗門,鑽入一條狹窄的地道!
身後傳來錦衣衛氣急敗壞的吼聲和追擊的腳步聲。
地道內一片漆黑,曲折無比。谭烟似乎對這裡極為熟悉,拉著林慕言一路狂奔。
不知跑了多久,身後追兵聲漸漸遠去。前方出現光亮,出口竟是在一處極其熱鬧的——戲園子的後台!
戲台上正鑼鼓喧天,上演著大戲,台下觀眾滿座,喝彩聲不斷。
谭烟迅速將林慕言推到一堆戲服後面,低聲道:“混出去!離開京城!永遠別回來!”
“可是婉清她…”
“她暫時死不了!他們還要用她逼你現身!”谭烟語氣急促而冰冷,“但你若被抓,你們都得死!走!”
說完,她不等林慕言回應,便迅速轉身,重新沒入地道黑暗之中,消失不見。
林慕言躲在戲服後,心亂如麻。荆七生死未卜,婉深陷詔獄,谭烟再次神秘出現又消失…這一切彷彿一場噩夢。
他必須冷靜!必須活下去!才能救婉清!
他強迫自己鎮定下來,趁著戲台上一陣喧鬧,悄悄混入散場的觀眾之中,低著頭,向外走去。
然而,他剛走出戲園大門,來到街上,迎面便撞見了一隊巡邏的兵丁!
為首的隊正看了他一眼,似乎覺得他形跡可疑,厲聲喝道:“站住!幹什麼的?”
林慕言心中一緊,正欲編造說辭。
那隊正卻忽然盯著他的臉,仔細看了看,又從懷中掏出一張海捕文書對照了一下,臉色驟變!
“是你!欽犯林慕言!拿下!”
所有兵丁瞬間拔刀圍了上來!
林慕言頭皮發麻,轉身欲跑!
但四面八方都是人!根本無路可逃!
眼看就要被當場擒獲甚至格殺!
突然,一輛華貴的馬車瘋了一般衝過街道,直直撞向那隊兵丁!
兵丁們嚇得驚慌躲閃!
馬車車窗簾子掀開,一隻纖纖玉手猛地伸出,一把將驚愕的林慕言拽入了車廂之內!
馬車毫不停留,撞翻幾個攤位,在一片驚呼怒罵聲中,疾馳而去!
車廂內,光線昏暗。
林慕言驚魂未定,抬頭看向救他之人。
只見對面坐著一位宮裝女子,雲鬢高聳,面容絕美,卻帶著一絲疲憊與憂色。
正是永寧郡主!
她看著林慕言,朱唇輕啟,嘆了口氣:
“林公子,你終於還是回來了。”
【作者简介】胡成智,甘肃会宁县人。中国作协会员,北京汉墨书画院高级院士。自二十世纪八十年代起投身文学创作,现任都市头条编辑及认证作家。曾在北京鲁迅文学院大专预科班学习,并于作家进修班深造。七律《咏寒门志士·三首》荣获第五届“汉墨风雅兰亭杯”全国诗词文化大赛榜眼奖。其军人题材诗词《郭养峰素怀》荣获全国第一届“战歌嘹亮-军魂永驻文学奖”一等奖;代表作《盲途疾行》荣获全国第十五届“墨海云帆杯”文学奖一等奖。中篇小说《金兰走西》在全国二十四家文艺单位联合举办的“春笋杯”文学评奖中获奖。
早期诗词作品多见于“歆竹苑文学网”,代表作包括《青山不碍白云飞》《故园赋》《影畔》《磁场》《江山咏怀十首》《尘寰感怀十四韵》《浮生不词》《群居赋》《觉醒之光》《诚实之罪》《盲途疾行》《文明孤途赋》等。近年来,先后出版《胡成智文集》【诗词篇】【小说篇】三部曲及《胡成智文集【地理篇】》三部曲。其长篇小说创作涵盖《山狐泪》《独魂记》《麦田里的沉默》《尘缘债海录》《闭聪录》《三界因果录》《般若红尘录》《佛心石》《松树沟的教书人》《向阳而生》《静水深流》《尘缘未央》《风水宝鉴》《逆行者》《黄土深处的回响》《经纬沧桑》《青蝉志异》《荒冢野史》《青峦血》《乡土之上》《素心笺》《逆流而上》《残霜刃》《山医》《翠峦烟雨录》《血秧》《地脉藏龙》《北辰星墟录》《九星龙脉诀》《三合缘》《无相剑诀》《青峰狐缘》《云台山寺传奇》《青娥听法录》《九渊重光录》《明光剑影录》《与自己的休战书》《看开的快乐》《青山锋芒》《无处安放的青春》《归园蜜语》《听雨居》《山中人》《山与海的对话》《乡村的饭香》《稻草》《轻描淡写》《香魂蝶魄录》《云岭茶香》《山岚深处的约定》《青山依旧锁情深》《青山遮不住》《云雾深处的誓言》《山茶谣》《青山几万重》《溪山烟雨录》《黄土魂》《锈钉记》《荒山泪》《残影碑》《沧海横流》《山鬼》《千秋山河鉴》《无锋之怒》《天命箴言录》《破相思》《碧落红尘》《无待神帝》《明月孤刀》《灵台照影录》《荒原之恋》《雾隐相思佩》《孤灯断剑录》《龙脉诡谭》《云梦相思骨》《山河龙隐录》《乾坤返气录》《痣命天机》《千峰辞》《幽冥山缘录》《明月孤鸿》《龙渊剑影》《荒岭残灯录》《天衍道行》《灵渊觉行》《悟光神域》《天命裁缝铺》《剑匣里的心跳》《玉碎京华》《九转星穹诀》《心相山海》《星陨幽冥录》《九霄龙吟传》《天咒秘玄录》《璇玑血》《玉阙恩仇录》《一句顶半生》系列二十六部,以及《济公逍遥遊》系列三十部。长篇小说总创作量达三百余部,作品总数一万余篇,目前大部分仍在整理陆续发表中。
自八十年代后期,又长期致力于周易八卦的预测应用,并深入钻研地理风水的理论与实践。近三十年来,撰有《山地风水辨疏》《平洋要旨》《六十透地龙分金秘旨》等六部地理专著,均收录于《胡成智文集【地理篇】》。该文集属内部资料,未完全公开,部分地理著述正逐步于网络平台发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