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途》第三十五章：風波亭外
窗外雨聲漸瀝，敲打在林慕言冰涼的心上。谭烟離去時的話語，如同最後一根稻草，壓垮了他僅存的希望。
顧炎之是叛徒，手稿落入敵手，周廷儒自身難保，杭州已成死地…
所有的掙扎、所有的犧牲，彷彿都成了一個可笑而悲涼的笑話。他們就像誤入蛛網的飛蛾，無論如何撲騰，最終都只會越纏越緊，被那隱藏在黑暗中的龐然大物吞噬。
“慕言哥哥…”蘇婉清的聲音帶著哭腔，充滿了無助與恐懼，“我們…該怎麼辦？”
怎麼辦？林慕言也不知道。天下之大，似乎已無他們的容身之處。逃？又能逃到哪裡去？ “夜梟”的陰影無處不在。
就在這絕望的死寂中，雅室的門被輕輕推開。
兩人嚇得猛地一顫，以為殺手去而復返，或是谭烟改變了主意。
進來的卻是一個他們意想不到的人——芦翁！
他渾身濕透，鬚髮上滴著水，臉色凝重異常，眼神中卻帶著一絲慶幸與後怕。
“還好…還好你們沒事！”芦翁看到二人安然無恙，明顯鬆了口氣，“我回來發現你們不在別業，又聽老僕說你們來了湖邊，心知不妙！一路尋來，看到打鬥痕跡，差點魂都嚇沒了！幸好…幸好…”
他快步上前，仔細查看林慕言肩頭崩裂的傷口，又看看驚魂未定的蘇婉清：“發生了什麼？是誰襲擊你們？又是誰救了你們？”
林慕言看著芦翁焦急關切的模樣，心中五味雜陳。該相信他嗎？谭烟的話還縈繞在耳邊——“不要相信任何人”。
但芦翁一路捨生忘死護送他們，數次救命之恩…難道也是偽裝？
他深吸一口氣，決定試探一下：“芦翁，我們遇到了谭烟姑娘。”
“谭烟？”芦翁明顯一愣，眉頭緊鎖，“她怎麼會在杭州？她跟你們說了什麼？”
林慕言緊盯著芦翁的眼睛，將谭烟關於顧炎之是叛徒、手稿已落入敵手、周廷儒處境危險的話複述了一遍。
芦翁聽完，臉色變得極其難看，在房中踱了幾步，猛地一拍大腿：“原來如此！怪不得！怪不得我今日出去打探，總覺得有些不對勁！周御史府邸周圍的眼線非但沒少，反而多了許多陌生的面孔！顧炎之那邊也推脫不見…我本以為是風聲緊，沒想到…”
他看向林慕言，眼神銳利而真誠：“小子，你信我嗎？”
林慕言沉默地看著他，沒有說話。
芦翁嘆了口氣：“我知道，經歷了這麼多，你誰也不敢輕信。但我芦老頭子若是他們的人，在太湖上，在天牢裡，有無數次機會可以結果了你們，何必等到現在？又何必冒死回來尋你們？”
這話擊中了林慕言。是的，芦翁若有異心，他們早已死了無數次。
“那…我們現在該如何是好？”林慕言的語氣鬆動了些。
芦翁沉吟片刻，決然道：“杭州不能呆了！必須立刻走！但現在全城恐怕都已佈滿眼線，水路陸路皆被嚴控，正常途徑絕無可能出城。”
“那該如何？”
芦翁眼中閃過一絲決絕：“還有一條路，極險，但或可一試。”
“什麼路？”
“風波亭。”芦翁吐出三個字。
“風波亭？”林慕言一怔。那是西湖邊一處有名的古蹟，相傳是前朝一位忠臣蒙冤之處，平日裡遊人不少。
“風波亭下，有一條極隱秘的水道，直通錢塘江。那是早年間…一些見不得光的人運送私鹽的密道，早已廢棄多年，知者極少。”芦翁壓低聲音，“這是我們最後的機會！但必須等到夜裡子時，潮水漲起，方能通行！”
唯一的生路！雖然險峻，但總好過坐以待斃！
“好！我們去風波亭！”林慕言咬牙道。
三人不敢再回別業，就在這荒廢的園林中潛伏下來，等待夜幕降臨。芦翁外出了一趟，帶回些乾糧和清水，以及一些偽裝用的衣物。
夜色漸深，雨卻停了。一彎冷月懸掛雲層之間，灑下淒清的光輝。
子時將近，三人換上深色衣物，如同鬼魅般潛行至風波亭附近。
夜色下的風波亭，孤立於湖邊，顯得格外淒清寂寥。湖水拍打著亭基，發出單調的聲響。
芦翁仔細觀察四周，確認無人跟踪後，引著二人繞到亭子背面一處極其隱蔽的亂石堆中。他摸索了片刻，用力推開一塊看似沉重的巨石，下面果然露出一個僅容一人通過的、黑黢黢的洞口，一股帶著濃重水腥和鐵鏽味的冷風從中湧出。
“就是這裡！下去後一直向前，莫回頭！出口在錢塘江一處廢棄碼頭下！”芦翁急促地交代，“我斷後！”
林慕言不再猶豫，率先鑽入洞中。洞內陡峭濕滑，他小心地向下摸索。蘇婉清緊隨其後。
就在芦翁也準備鑽入洞口時，異變再生！
數支火箭突然從遠處黑暗中尖嘯著射來，精准地釘在洞口周圍的亂石上！箭頭裹著油布，瞬間燃起熊熊火焰，將洞口照得亮如白晝！
“果然來了！就知道你們會走這條老鼠道！”一個陰冷的笑聲響起。
只見四周黑暗中，瞬間湧出數十名黑衣人，為首者，正是那個在太湖上戴著夜梟面具的首領！他此刻雖未戴面具，但那雙陰鷙的眼睛，林慕言絕不會認錯！
更讓林慕言心膽俱裂的是，兩名黑衣人押著一個渾身是血、氣息奄奄的人從人群後走出——竟是顧炎之！
顧炎之看到洞口的芦翁和林慕言，眼中充滿了愧疚與絕望，嘶聲道：“芦兄…快走…他們…他們用我全家性命相脅…我不得已…”
話未說完，便被旁邊黑衣人一拳擊倒！
叛徒！卻也是被逼迫的可憐人！
芦翁臉色鐵青，猛地將林慕言和蘇婉清徹底推入洞中，自己則轉身，拔出一柄隱藏在腰間的軟劍，擋在洞口，對著那夜梟首領厲聲笑道：“想要他們的命，先過老夫這一關！”
“找死！”夜梟首領冷哼一聲，一揮手，“殺！格殺勿論！”
無數黑衣人如同潮水般撲上！
芦翁鬚髮皆張，軟劍舞動如銀蛇出洞，竟是以一己之力，硬生生擋住了洞口！劍光過處，必有黑衣人慘叫倒地！但他畢竟年邁，又寡不敵眾，身上瞬間便多了數道傷口，鮮血淋漓！
“芦翁！”林慕言在洞中看得目眥欲裂，想要爬出去相助！
“走啊！”芦翁頭也不回，嘶聲怒吼，“別讓老夫白死！活下去！為我們…報仇！”
最後一句話，如同驚雷般在林慕言耳邊炸響！
他看著那個擋在洞口的、浴血奮戰的蒼老背影，淚水模糊了視線。他知道，芦翁是在用生命為他們爭取最後的時間！
“走！”他發出一聲野獸般的悲嚎，拉著痛哭失聲的蘇婉清，瘋狂地向著地道深處跑去！
身後，激烈的喊殺聲、兵刃碰撞聲、芦翁的怒吼聲越來越遠，最終被地道深處的黑暗與死寂徹底吞沒。
只有那悲壯的怒吼，依舊在耳邊迴盪。
“活下去…報仇…”
兩人不知在黑暗冰冷的地道中奔跑了多久，直到徹底聽不見身後的任何聲響，直到雙腿如同灌鉛，再也邁不動一步，才癱倒在地，劇烈喘息。
淚水早已流乾，只剩下無盡的悲傷與恨意。
休息了片刻，不敢久留，兩人互相攙扶著，繼續向前。
地道漫長而曲折，彷彿沒有盡頭。空氣越來越潮濕，水聲也越來越清晰。
終於，前方出現了一絲微弱的光亮和水流聲。
他們掙扎著走到盡頭，發現出口果然隱藏在一處廢棄碼頭的木樁之下。冰冷的錢塘江水就在眼前流淌，遠處可見點點漁火。
他們出來了！離開了杭州！
但付出的代價，太過慘重。
兩人躲在碼頭廢墟下，望著漆黑江面，心中充滿了茫然與悲愴。芦翁生死未卜，顧炎之慘遭脅迫，前路又在何方？
“我們…去哪裡？”蘇婉清聲音沙啞地問。
林慕言望著滾滾東去的江水，眼中燃燒著悲憤的火焰。杭州之行徹底失敗，周廷儒這條路已經斷了。天下雖大，似乎已無路可走。
不！還有一條路！
一條被逼到絕境、最後的、也是最決絕的路！
他猛地站起身，拉起蘇婉清，指向江水奔流的方向，聲音嘶啞卻無比堅定：
“我們不去哪裡了。”
“我們回京師！”
蘇婉清愕然：“回京師？可是…”
“沒錯！回京師！”林慕言眼神決絕，如同淬火的寒鐵，“既然這天下已無青天，無處可逃，無路可申冤！那我們就回去！回到那權力最核心、也是最黑暗的地方！”
“他們不是要趕盡殺絕嗎？不是要那密錄嗎？好！我就帶著它，回到皇帝腳下！回到所有達官顯貴的面前！”
“我要在那金鑾殿上，在那百官朝會之時，將這血淋淋的罪證，公之於眾！哪怕被碎屍萬段，也要讓這醜惡與罪孽，曝光於光天化日之下！”
“要么，沉冤得雪！要么…玉石俱焚！”
瘋狂的計劃！卻也是絕境中最後的、最慘烈的反擊！
蘇婉清被他眼中那瘋狂而決絕的光芒震懾了，但隨即，一種同樣的悲壯與決絕也從她心底升起。她用力握住林慕言的手，重重點頭：
“好！慕言哥哥！無論生死，我陪你！”
兩人不再猶豫，尋了一條擱淺在岸邊的破舊小漁船，修補一番，毅然駛入波濤洶湧的錢塘江。
目標——京師！
逆流而上，前途艱險，殺機更甚。
但此刻，他們心中已無恐懼，只有一往無前的決絕。
這是一條赴死之路。
也是一條…或許能於死中求生的…最後血路！
【作者简介】胡成智，甘肃会宁县人。中国作协会员，北京汉墨书画院高级院士。自二十世纪八十年代起投身文学创作，现任都市头条编辑及认证作家。曾在北京鲁迅文学院大专预科班学习，并于作家进修班深造。七律《咏寒门志士·三首》荣获第五届“汉墨风雅兰亭杯”全国诗词文化大赛榜眼奖。其军人题材诗词《郭养峰素怀》荣获全国第一届“战歌嘹亮-军魂永驻文学奖”一等奖；代表作《盲途疾行》荣获全国第十五届“墨海云帆杯”文学奖一等奖。中篇小说《金兰走西》在全国二十四家文艺单位联合举办的“春笋杯”文学评奖中获奖。
早期诗词作品多见于“歆竹苑文学网”，代表作包括《青山不碍白云飞》《故园赋》《影畔》《磁场》《江山咏怀十首》《尘寰感怀十四韵》《浮生不词》《群居赋》《觉醒之光》《诚实之罪》《盲途疾行》《文明孤途赋》等。近年来，先后出版《胡成智文集》【诗词篇】【小说篇】三部曲及《胡成智文集【地理篇】》三部曲。其长篇小说创作涵盖《山狐泪》《独魂记》《麦田里的沉默》《尘缘债海录》《闭聪录》《三界因果录》《般若红尘录》《佛心石》《松树沟的教书人》《向阳而生》《静水深流》《尘缘未央》《风水宝鉴》《逆行者》《黄土深处的回响》《经纬沧桑》《青蝉志异》《荒冢野史》《青峦血》《乡土之上》《素心笺》《逆流而上》《残霜刃》《山医》《翠峦烟雨录》《血秧》《地脉藏龙》《北辰星墟录》《九星龙脉诀》《三合缘》《无相剑诀》《青峰狐缘》《云台山寺传奇》《青娥听法录》《九渊重光录》《明光剑影录》《与自己的休战书》《看开的快乐》《青山锋芒》《无处安放的青春》《归园蜜语》《听雨居》《山中人》《山与海的对话》《乡村的饭香》《稻草》《轻描淡写》《香魂蝶魄录》《云岭茶香》《山岚深处的约定》《青山依旧锁情深》《青山遮不住》《云雾深处的誓言》《山茶谣》《青山几万重》《溪山烟雨录》《黄土魂》《锈钉记》《荒山泪》《残影碑》《沧海横流》《山鬼》《千秋山河鉴》《无锋之怒》《天命箴言录》《破相思》《碧落红尘》《无待神帝》《明月孤刀》《灵台照影录》《荒原之恋》《雾隐相思佩》《孤灯断剑录》《龙脉诡谭》《云梦相思骨》《山河龙隐录》《乾坤返气录》《痣命天机》《千峰辞》《幽冥山缘录》《明月孤鸿》《龙渊剑影》《荒岭残灯录》《天衍道行》《灵渊觉行》《悟光神域》《天命裁缝铺》《剑匣里的心跳》《玉碎京华》《九转星穹诀》《心相山海》《星陨幽冥录》《九霄龙吟传》《天咒秘玄录》《璇玑血》《玉阙恩仇录》《一句顶半生》系列二十六部，以及《济公逍遥遊》系列三十部。长篇小说总创作量达三百余部，作品总数一万余篇，目前大部分仍在整理陆续发表中。
自八十年代后期，又长期致力于周易八卦的预测应用，并深入钻研地理风水的理论与实践。近三十年来，撰有《山地风水辨疏》《平洋要旨》《六十透地龙分金秘旨》等六部地理专著，均收录于《胡成智文集【地理篇】》。该文集属内部资料，未完全公开，部分地理著述正逐步于网络平台发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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