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途》第五章:芦荻医隐
河风凛冽,吹得芦苇荡如浪起伏,发出沙沙的呜咽。林慕言背着昏迷不醒的女子,在泥泞的河滩上艰难前行。女子的身体冰冷而柔软,头颅无力地靠在他的肩颈处,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牵动着他的神经。
她不能死。她是他拨开迷雾的唯一线索,更是他的救命恩人。
举目四望,雾锁寒江,茫茫一片,不见舟楫人烟。焦虑如同藤蔓,缠绕紧勒着他的心脏。女子肩头的血渍在浅色衣衫上蔓延开来,那触目惊心的暗红,以及她手中紧握的淬毒飞镖,无不昭示着情况的危急。
必须尽快找到落脚处,清理伤口,否则…
正当他心急如焚之际,目光所及,远处芦苇深处,似乎隐约露出一角低矮的茅棚顶。像是渔家临时歇脚的窝棚?
希望燃起。他咬紧牙关,调整了一下背负的姿势,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那方向跋涉而去。
靠近了才发现,那并非简单的窝棚,而是一间略显破败却收拾得干干净净的河神庙。庙宇不大,砖瓦斑驳,门楣上“河伯祠”三字已模糊不清,但祠内并无积尘,香案上甚至还供着几枚新鲜的野果,显然时常有人打扫整理。
也顾不得许多,林慕言轻叩庙门,无人应答。他试探着一推,门竟未闩,“吱呀”一声开了。
祠内光线昏暗,仅有一盏长明灯摇曳着豆大的光焰,映照着正中那尊泥胎剥落、面目模糊的河神像。神像之下,铺着干爽的芦苇席。
他将女子轻轻放在席上,探其鼻息,虽微弱却尚存。他松了口气,这才得空仔细查看她的伤势。
肩头的伤口裂开,血色发暗。他小心翼翼地掀开被血黏住的衣衫,一道寸许长的旧伤赫然映入眼帘,创口边缘发黑,微微肿胀,显然并非新伤,而是旧创崩裂,且之前便已中毒或感染。加之她手中那枚毒镖,昨夜断后之时,恐怕又经历了凶险搏杀,以致伤上加伤。
林慕言虽非医者,但家中经商,走南闯北的伙计时常遭遇意外,他也略懂些急救包扎、处理寻常外伤的法子。可眼前这伤势,明显带有毒症,已非他能处理。
需得清水、需得金疮药、需得解毒之物!
他环顾这简陋的河神庙,何处去寻这些?
正当他束手无策之际,祠外忽然传来一阵缓慢而规律的橹桨划水之声,由远及近,最终停在庙旁的小码头。脚步声响起,一个头戴斗笠、身披蓑衣、手提鱼篓的老者迈了进来。
老者约莫六旬年纪,面容清癯,目光浑浊,似有眼疾,动作却颇为利落。他进门见到祠内情景,微微一愣,却并无太多惊诧之色。
“老丈恕罪!”林慕言连忙起身施礼,“在下友人受伤昏迷,情急之下借宝地暂歇,望老丈行个方便。”
那老者放下鱼篓,走近前来,浑浊的目光在女子苍白的脸上和肩头的伤口处扫过,眉头微微蹙起:“好重的阴寒之毒,又兼旧创迸发。”他嗓音沙哑,如同被河沙磨过。
“老丈懂医术?”林慕言如同抓到救命稻草。
“守着这河湾,打鱼兼带捞点浮财,时常撞见死伤,略知皮毛罢了。”老者语气平淡,蹲下身,伸出枯瘦的手指,搭在女子完好的那只手腕脉门上,闭目凝神片刻。
林慕言屏息以待。
良久,老者睁开眼,那双原本浑浊的眸子似乎闪过一丝极细微的精光,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毒性虽烈,却似被什么药物暂时压制过,未即刻攻心。但拖久了,大罗金仙也难救。”
他起身,走到神像后,摸索片刻,竟取出一个半旧的木匣,里面瓶瓶罐罐,竟是些药材膏粉。
“帮她清理伤口,腐肉需剜去。”老者递过一把小刀、一瓶烧酒、一罐清水,语气不容置疑,“老夫眼神不济,精细活做不来。”
林慕言接过东西,手微微颤抖。剜肉疗伤?他何曾做过这个?
但看着女子气息愈弱,他心一横,以酒净手,烧灼小刀,深吸一口气,俯下身去。过程艰难而煎熬,女子即使在昏迷中亦痛得浑身痉挛,冷汗涔涔。林慕言咬牙完成,用清水洗净创口,敷上老者递来的墨绿色药膏,最后撕下自己内衫干净的布条,仔细包扎好。
做完这一切,他几乎虚脱,额上全是冷汗。
老者一直在一旁默默看着,此时方递过一枚药丸:“喂她服下,清余毒,固元气。”
林慕言依言,费力地将药丸喂入女子口中,又以清水送下。
老者这才似乎松了口气,重新打量林慕言,目光在他虽沾染泥污却质地精良的衣衫上停留一瞬:“看公子不像寻常百姓,怎会流落至此?还带着一位受如此重伤的女子?”
林慕言心念电转,这老者出现的蹊跷,医术也绝非他自称的“略知皮毛”那么简单。但眼下别无选择,只得半真半假道:“晚生姓木,青州人氏,与表妹探亲途中遭遇水匪,家人仆役失散,表妹为护我受伤…幸得老丈相助,感激不尽!”他临时用了母姓。
“木?”老者喃喃重复一遍,浑浊的眼中看不出情绪,“这世道,是不太平。公子且在此歇息,这河神庙虽破,还能遮风挡雨。老夫每日会来上香,顺带送些吃食清水。”
“多谢老丈!还未请教老丈高姓?”
“乡野之人,贱名不足挂齿,叫我芦翁即可。”老者摆摆手,提起鱼篓,“你好生照看她,夜间莫要生火,免得引来不必要的麻烦。”说罢,竟不再多言,转身出了庙门,橹声欸乃,渐渐远去。
林慕言心中疑窦丛生。这芦翁言行透着古怪,但眼下也顾不得这许多了。
他守在那女子身边,仔细观察她的反应。约莫过了一个时辰,女子原本青白的脸色似乎缓和了一丝,呼吸也稍稍平稳了些许。芦翁的药似乎起了作用。
他稍稍安心,疲惫感如潮水般袭来。连日来的惊惧、奔波、忧思在此刻一齐涌上,他靠在冰冷的墙壁上,眼皮沉重如铁。
但他不敢深睡,强打精神守着。
夜色渐深,河风从破旧的窗棂灌入,带着刺骨的寒意。庙外芦苇荡在风中起伏,声响如万马奔腾,又似无数窃窃私语。
女子忽然发出一声极轻的呻吟,睫毛颤动,似乎将要醒来。
林慕言立刻凑近,低声道:“姑娘?姑娘你醒了?”
女子缓缓睁开眼,眸中初时一片迷茫涣散,待看清林慕言的脸,瞬间闪过一丝警惕,下意识地想挣扎起身,却牵动了伤口,痛得闷哼一声,额角渗出细汗。
“别动!伤口刚处理过。”林慕言急忙按住她未受伤的肩膀。
女子目光扫过肩头的包扎,又看向四周环境,最后定格在林慕言写满担忧的脸上,眼中的警惕稍稍褪去,化为一丝复杂的情绪,声音虚弱而沙哑:“…是你。这是何处?”
“城南外的河神庙。你昏迷在芦苇荡里,我将你背来的。一位号芦翁的老者帮你我疗了伤。”林慕言简略说明经过,忍不住问道,“姑娘,昨夜荒祠…”
女子闭了闭眼,似在积蓄力气,片刻后才低声道:“他们确有埋伏…不止一队人马。我用了些手段脱身,旧伤却…多谢你。”她顿了顿,看向林慕言,“你…安然出来了便好。”
“若非姑娘舍身断后,我早已…”林慕言语气诚挚,“还未谢过姑娘数次救命之恩。敢问姑娘尊姓大名?为何屡次相助?”
女子沉默了片刻,微弱的光线下,她的侧脸线条柔和却带着坚韧:“名字…不过是个代号。你既已知晓赵德柱、陈敬斋之祸,便当知我助你,亦是为己。”她避开了姓名。
林慕言想起怀中那卷密录,心潮澎湃,压低了声音:“姑娘,我在那地道之中,另有发现…”他简要说出了石室与铁盒之事,但并未直言“婉娘”绝笔的具体内容,只道是记录了赵、陈二人的罪证。
女子听着,眼中骤然爆发出惊人的亮光,猛地抓住他的手腕,力道竟出乎意料的大:“你…你找到了?那铁盒?!东西在何处?”她的激动之情溢于言表,甚至牵动了伤口,剧烈地咳嗽起来。
“在我身上,妥善藏着。”林慕言忙道,轻轻拍抚她的背脊,“姑娘也知道那铁盒?”
女子咳了许久才平复,苍白的脸上因激动泛起不正常的红晕,眼神灼灼地盯着他:“果然…天意…家师…家师当年冒死留下的东西,竟真的…落在了你的手上…”
“家师?”林慕言愕然,“那位留下书册的‘婉娘’,是姑娘的师父?”
女子微微颔首,眼中掠过深切的悲恸与恨意:“师父她…多年前便是因追查此事,被赵德柱与‘夜枭’害得家破人亡,最终…最终也未能逃脱他们的毒手。我追寻师父遗志,潜伏多年,只为找到他们确凿的罪证,为她报仇雪恨!”
她喘息着,目光紧紧锁住林慕言:“木公子,”她似乎接受了他的化名,“此物关乎重大,绝非仅仅为你我私仇。它牵扯边防安危、社稷稳定!赵德柱背后之人权势熏天,一旦事发,他们必会不惜一切代价销毁罪证,追杀知情者!你如今手握此物,如抱烈焰,危殆至极!”
林慕言心中凛然,郑重点头:“我明白。姑娘放心,林…木某虽不才,亦知家国大义。此物必当拼死护佑,以待时机,公诸于众!”
女子凝视他片刻,似乎想从他眼中辨出真伪,最终,缓缓松开了手,低声道:“好…我信你。”她似乎极度疲惫,重新闭上眼,“眼下…需万分谨慎。你那‘表妹’之事,恐亦是这滔天巨浪中的一环…陈府婚期在即,赵德柱亦不会久留青州,他们必有大动作…”
她的声音渐渐低弱下去,似乎又昏睡过去。
林慕言看着她憔悴的容颜,心中波澜起伏。原来她与那留下绝笔的“婉娘”竟是师徒!她们师徒二人,前赴后继,皆为此事付出惨痛代价。而自己,竟阴差阳错地成为了这关键证物的持有者。
压力如山,却也更坚定了他的决心。
他小心地将女子安顿好,自己则守在门边,耳听八方。
庙外,风声、水声、芦苇声依旧,在这无尽的黑暗中交织回荡。
长夜漫漫,危机四伏。
而那代号“夜枭”的神秘人,如同隐藏在浓雾后的猛禽,或许早已睁开了嗜血的眼睛,窥视着所有可能威胁到他的人。
包括这河神庙中的他们。
《尘途》第六章:夜枭窥伺
河神庙内,时间仿佛凝滞。唯有那盏长明灯的灯焰,偶尔因钻入庙内的寒风而跳跃一下,在墙壁上投下变幻扭曲的影子。
林慕言守在半掩的庙门后,神经紧绷如弓弦。远处芦苇荡的每一次异常响动,都让他心惊肉跳。怀中那卷薄薄的书册,此刻重逾千斤,烫得他心口发慌。
婉娘师徒的遭遇、赵德柱与陈敬斋的滔天罪行、那个神秘而可怕的“夜枭”、还有为救他而身陷囹圄的婉清…这一切如同巨大的漩涡,将他紧紧卷入中心。他不再是那个只需埋头诗书的富家公子,他必须活下去,必须周旋,必须反击。
天色微明时,那女子再次醒来。气色虽仍苍白,但眼神已清明了许多。她试着运了运气,眉头微蹙,显然内息依旧滞涩。
“芦翁的药很有效,”林慕言递过用破碗盛的清水,“感觉如何?”
“暂无异样。”女子接过水,慢慢饮下,目光扫过庙外渐亮的天色,“此地不宜久留。芦翁虽看似施以援手,但其人来历不明,不可全信。赵德柱与‘夜枭’的眼线遍布青州,昨日荒祠未能得手,他们必定大肆搜捕。”
“我们该去往何处?”林慕言问道。如今他已不敢轻易相信任何人,包括自己的家族。
女子沉吟片刻:“最危险处,或最安全。需先回城。”
“回城?”林慕言一惊,“此刻城门必然盘查严密!”
“正因盘查严密,或可灯下黑。”女子冷静分析,“他们料定你我不敢此时回城,搜索重点必在城外。且城内人口稠密,易于藏身。更重要的是…”她看向林慕言,“你必须尽快与你父亲见上一面。”
“我父亲?”林慕言蹙眉,“他已被赵德柱威慑,恐怕…”
“林老爷并非蠢人。他或许不知全貌,但必已察觉此事凶险异常,远超寻常商事。”女子低声道,“他承接贡缎,林家工坊、仓库、人手众多,皆是赵德柱所需,短期内应无性命之忧,但亦是桎梏。你需让他知晓,你已洞悉部分真相,且手握重要之物,让他暗中有所准备,至少…莫要全然受制于人,必要时能寻得一线生机。”
她顿了顿,语气凝重:“此外,需提醒他,小心府中之人。”
“府中之人?”林慕言脊背一寒,“你是说…有内奸?”
“ ‘夜枭’能纵横多年而不露行迹,必有其消息来源。林家如此重要一环,岂会不安插耳目?”女子冷笑,“或许是你父亲亲近之人,或许只是某个不起眼的仆役。务必谨慎。”
林慕言只觉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若真如此,那林家府邸,岂非龙潭虎穴?
“那姑娘你…”
“我自有去处。”女子打断他,“你我目标太大,需分头行动。入城之后,我会设法联系可用之人,探查苏小姐近况与陈府动静。你设法见到令尊,陈明利害。三日后,若一切顺利,你我仍在城南…‘听雨楼’旧址碰面。”
“听雨楼?”林慕言知道那地方,曾是青州有名的茶楼,数年前毁于一场大火,只剩残垣断壁,确是个僻静所在。
“是。”女子挣扎着想站起身,林慕言忙上前搀扶。她借力站起,身体仍有些摇晃,却推开了他的手,“我能行。记住,三日后的子时。若我未至…”她顿了顿,眼中掠过一丝决绝,“便是我已失手。你需独自设法,携证据前往应天府,寻都察院左副都御史周廷儒周大人,他是…师父故交,或可信赖。切记,勿信青州乃至江南任何官员!”
交代完毕,她不再多言,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巧的瓷瓶,倒出些许粉末在掌心,就着清水调和,轻轻涂抹在脸上。令人惊异的是,她的肤色竟渐渐变得暗沉粗糙,眉眼轮廓也似乎发生了细微改变,顷刻间便似换了一人,唯有那双眸子,依旧沉静如水。
易容之术!林慕言心中暗惊。
女子又取下头上一枚不起眼的木簪,递给林慕言:“若见周大人,以此簪为信物。”随后,她将斗篷帽檐拉低,遮住大半面容,“我先走一步。你好自为之。”
说罢,她不再停留,步履虽仍虚浮,却异常坚定地走出河神庙,身影很快消失在晨雾与芦苇丛中。
林慕言握紧那枚犹带余温的木簪,心中五味杂陈。她总是这样,来去如风,带着满身的谜团与决绝。
不敢再多耽搁,他也需尽快准备回城。他脱下外袍,将其翻过来穿——这原是绸缎庄伙计惯用的伎俩,外袍内里是较粗的麻布,颜色暗沉,反过来穿便能稍作伪装。又就着庙中积存的雨水,胡乱抹了把脸,抓些尘土弄脏了手脸和衣襟,看起来便像个寻常的落魄书生或小伙计。
他将那卷密录用油布重新层层包裹,塞入怀中最贴身处。又将女子给的那枚木簪仔细藏好。
做完这一切,他深吸一口气,走出河神庙,向着青州城的方向走去。
晨雾未散,城郭轮廓在望。越是靠近城门,盘查果然越发严密。兵丁数量较平日多了数倍,对进出人等,尤其是男子,严加盘问,甚至搜身。
林慕言混在等待入城的人群中,低垂着头,心跳如鼓。他看到城门旁贴着海捕文书,上面画的虽不是他,但气氛紧张异常。
轮到他时,一个兵丁粗鲁地拽过他:“干什么的?路引呢?”
“小、小人是城中‘李记’绸缎庄的伙计,前日替掌柜出城送样货,归、归迟了…”他故意结结巴巴,显出害怕的模样,递上一块早已准备好的、从家里伙计那儿摸来的腰牌——自然用的是假名。
那兵丁查验腰牌,又上下打量他几眼,伸手在他身上摸索。林慕言全身肌肉紧绷,生怕他摸到怀中之物。
幸而,那兵丁只粗略摸了摸外袍和袖袋,便不耐烦地挥手:“快滚进去!近期宵禁提前,无事少在外晃荡!”
林慕言连声称是,低头快步穿过城门洞,融入城内街道的人流中,方才长长舒了一口气。
第一关,算是过了。
城内的气氛同样压抑。巡街的衙役明显增多,目光锐利地扫视着行人。茶楼酒肆间,窃窃私语者众,皆在猜测城中发生了何等大事,竟如此风声鹤唳。
林慕言不敢大意,专挑小巷穿行,迂回地向林府靠近。
他需得设法见到父亲,但不能光明正大地回去。府中或许真有“夜枭”的眼线。
绕到林府后巷,他躲在一棵老槐树后,观察着后门的动静。送菜、送柴的杂役陆续进出,管事在一旁懒洋洋地打着算盘记账。
等待良久,他终于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厨房帮佣的小厮阿吉,与他年岁相仿,往日里偶尔会替他跑腿送信,人还算机灵可靠。
他趁阿吉出来倒潲水的间隙,悄悄打了个呼哨。
阿吉闻声抬头,见到树后的林慕言,先是吃了一惊,随即左右看看,快步走近,压低声音:“少、少爷?您怎么在这?老爷派人四处寻您呢!说您前日出门访友未归…”
“阿吉,听我说,”林慕言截住他的话,神色严肃,“我现在不能直接回府。你能否设法悄悄告知我父亲,就说…就说‘雾锁楼台,需擦亮眼,勿走错路’,请他务必设法独自来后巷的废园一见,事关家族存亡,切记谨慎,勿让任何人知晓!”
他将昔日父亲教诲他的话略作改动,作为暗语。
阿吉虽不明所以,但见林慕言神色前所未有的凝重,知非同小可,连忙点头:“少爷放心,我这就去寻机会告知老爷!”
林慕言塞给他一小块碎银:“小心行事。”
阿吉揣好银子,匆匆返回府中。
林慕言则立刻离开,绕到相隔两条街的一处早已荒废的私家园林。这里曾是某位告老官员的宅邸,后家道中落,园子荒废,平日极少有人来。
他寻了一处隐蔽的假山石洞藏身,焦灼地等待。
时间一点点流逝,每一刻都无比漫长。他既盼父亲快来,又怕父亲来的途中被人跟踪。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假山外终于传来刻意放轻的脚步声。
林慕言屏息望去,只见父亲林正轩穿着一身寻常布衣,独自一人,神色紧张地快步走来,不时回头张望。
“父亲!”林慕言压低声音唤道。
林正轩闻声,急忙钻入假山洞中。一见林慕言,先是上下打量,见他无恙,松了口气,随即语气带上了责备与焦急:“言儿!你这两日去了何处?为何弄得如此模样?还传那般莫名其妙的话!可知家中…”
“父亲!”林慕言打断他,目光灼灼,“您可知那赵德柱,并非仅为采办贡缎而来?他实乃借机勾结倭寇,走私军械禁物!我林家已被卷入通敌叛国之祸中!”
林正轩如遭雷击,脸色瞬间惨白,猛地抓住他的手臂:“你…你从何得知?!此话不可乱说!”
“我有人证物证!”林慕言低促道,“父亲,您仔细想想,那贡缎数目是否远超常例?交割方式是否异常诡秘?赵德柱是否屡屡以宫中权势相胁,又许以重利?陈通判是否从中异常‘关照’?”
林正轩嘴唇哆嗦,额角沁出冷汗,抓着林慕言的手无力地滑落,喃喃道:“我…我亦有所疑虑…只是不敢深想…他势大…我林家…”
“父亲!此刻已非惧祸之时!一旦东窗事发,我林家便是替罪羔羊,满门抄斩亦不足惜!即便事不成,赵德柱、陈敬斋为保密,又岂会容我林家活口?”林慕言语气急切,“府中恐有他们眼线,您需早做打算!工坊可暗中放缓进度,银钱需设法转移,家眷仆役…需寻借口分批遣散,以备不时之需!”
林正轩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真相震得心神俱乱,踉跄一步,靠在冰冷的假山上,半晌,才惨然道:“竟至如此…竟至如此…我本以为只是官场倾轧,破财便可…”
他猛地抬头,眼中布满血丝,抓住林慕言:“言儿,那证据…在何处?可靠否?”
“证据在我手中,千真万确!但此刻不能交予父亲,恐为您招祸。”林慕言恳切道,“父亲,请您信我!立刻暗中准备!此外,苏家小姐婉清,她并非自愿嫁入陈府,乃是陈世荣与赵德柱以我林家安危相胁,逼她就范!她如今身陷陈府,恐有性命之危!”
林正轩再次震惊,颓然道:“竟连累苏家至此…我…我明白了…”他毕竟是历经风浪之人,最初的慌乱过后,眼中渐渐升起一丝决绝,“好!为父知道该如何做了!我会设法周旋,暗中准备。言儿,你…你如今身在何处?务必小心!赵德柱手下能人异士众多,那个被称为‘夜枭’的…”
“父亲也知道‘夜枭’?”林慕言急问。
“只听赵德柱偶尔提过一次,语气极为恭敬忌惮,似是其左膀右臂,神秘莫测…”林正轩话音未落,忽然脸色一变,猛地将林慕言往假山深处一推!
几乎同时,一道锐风破空而来!
“噗”的一声闷响!
林正轩身体剧震,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踉跄向前一步,背后肩胛处,赫然插着一枚幽蓝的弩箭!与他昨日在那神秘女子手中所见,一模一样!
“父亲!”林慕言魂飞魄散,失声惊呼!
“走!”林正轩用尽最后力气推开他,目眦欲裂,“快走!别管我!记住…小心…身边…”一口鲜血从他口中涌出,后面的话再也说不出来。
假山外,数个黑衣蒙面身影如鬼魅般出现,手持兵刃,目光冷冽地逼近。
弩箭来自高处!林慕言猛地抬头,只见废园对面一座阁楼的飞檐上,一个瘦削的黑影一闪而逝,如同融入天空的夜枭。
夜枭!他一直在窥伺!
【作者简介】胡成智,甘肃会宁县人。中国作协会员,北京汉墨书画院高级院士。自二十世纪八十年代起投身文学创作,现任都市头条编辑及认证作家。曾在北京鲁迅文学院大专预科班学习,并于作家进修班深造。七律《咏寒门志士·三首》荣获第五届“汉墨风雅兰亭杯”全国诗词文化大赛榜眼奖。其军人题材诗词《郭养峰素怀》荣获全国第一届“战歌嘹亮-军魂永驻文学奖”一等奖;代表作《盲途疾行》荣获全国第十五届“墨海云帆杯”文学奖一等奖。中篇小说《金兰走西》在全国二十四家文艺单位联合举办的“春笋杯”文学评奖中获奖。
早期诗词作品多见于“歆竹苑文学网”,代表作包括《青山不碍白云飞》《故园赋》《影畔》《磁场》《江山咏怀十首》《尘寰感怀十四韵》《浮生不词》《群居赋》《觉醒之光》《诚实之罪》《盲途疾行》《文明孤途赋》等。近年来,先后出版《胡成智文集》【诗词篇】【小说篇】三部曲及《胡成智文集【地理篇】》三部曲。其长篇小说创作涵盖《山狐泪》《独魂记》《麦田里的沉默》《尘缘债海录》《闭聪录》《三界因果录》《般若红尘录》《佛心石》《松树沟的教书人》《向阳而生》《静水深流》《尘缘未央》《风水宝鉴》《逆行者》《黄土深处的回响》《经纬沧桑》《青蝉志异》《荒冢野史》《青峦血》《乡土之上》《素心笺》《逆流而上》《残霜刃》《山医》《翠峦烟雨录》《血秧》《地脉藏龙》《北辰星墟录》《九星龙脉诀》《三合缘》《无相剑诀》《青峰狐缘》《云台山寺传奇》《青娥听法录》《九渊重光录》《明光剑影录》《与自己的休战书》《看开的快乐》《青山锋芒》《无处安放的青春》《归园蜜语》《听雨居》《山中人》《山与海的对话》《乡村的饭香》《稻草》《轻描淡写》《香魂蝶魄录》《云岭茶香》《山岚深处的约定》《青山依旧锁情深》《青山遮不住》《云雾深处的誓言》《山茶谣》《青山几万重》《溪山烟雨录》《黄土魂》《锈钉记》《荒山泪》《残影碑》《沧海横流》《山鬼》《千秋山河鉴》《无锋之怒》《天命箴言录》《破相思》《碧落红尘》《无待神帝》《明月孤刀》《灵台照影录》《荒原之恋》《雾隐相思佩》《孤灯断剑录》《龙脉诡谭》《云梦相思骨》《山河龙隐录》《乾坤返气录》《痣命天机》《千峰辞》《幽冥山缘录》《明月孤鸿》《龙渊剑影》《荒岭残灯录》《天衍道行》《灵渊觉行》《悟光神域》《天命裁缝铺》《剑匣里的心跳》《玉碎京华》《九转星穹诀》《心相山海》《星陨幽冥录》《九霄龙吟传》《天咒秘玄录》《璇玑血》《玉阙恩仇录》《一句顶半生》系列二十六部,以及《济公逍遥遊》系列三十部。长篇小说总创作量达三百余部,作品总数一万余篇,目前大部分仍在整理陆续发表中。
自八十年代后期,又长期致力于周易八卦的预测应用,并深入钻研地理风水的理论与实践。近三十年来,撰有《山地风水辨疏》《平洋要旨》《六十透地龙分金秘旨》等六部地理专著,均收录于《胡成智文集【地理篇】》。该文集属内部资料,未完全公开,部分地理著述正逐步于网络平台发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