镌刻在《红楼梦》里的满族符号
文:张洪福
《红楼梦》作为诞生于清代中期的文学巨著,其作者曹雪芹,祖上原为汉族,但其家族早在康熙朝便归入满洲正白旗,成为旗人。清代旗籍制度下,旗人(包括满洲、蒙古、汉军八旗)在政治身份上属于统治阶层。文本中自然隐含满洲文化背景的印记。这些印记并非独立存在的“符号”,而是融入社会习俗、语言细节的隐性表达,需结合清代历史语境解读:
一、显性文化元素
服饰,是人生活中最重要的组成部分,人的穿着打扮最能彰显那个时代的文化元素。曹雪芹在开篇即强调“朝代年纪、地舆邦国失落无考”。所以他没有描写,顶戴花翎,长长的辫子,但细心的读者还是能文字中找到蛛丝马迹。有些清代服饰在《红楼梦》里体现得淋漓尽致。下面就逐步来阐述:
《红楼梦》第一男主,当属贾宝玉,我们先看看贾宝玉的穿戴,《红楼梦》第三回 宝玉出场“穿一件二色金百蝶穿花大红箭袖……外罩石青起花八团倭缎排穗褂。”
这里提到了 “箭袖”一词,“袖箭”是满族骑射传统(汉服多为宽袖)。还有“排穗褂”。也是满族男性袍褂下摆常饰有排穗(丝线流苏),源于游牧服饰防磨损设计。这些服饰特点,我们还可以从他们男主的身上看到。比如北静王。想必看过《红楼梦》的读者都对北静王有深刻的印象。这位王爷初见宝玉时穿“江牙海水五爪坐龙白蟒袍,系着碧玉红鞓带”,这一描写,也提到了典型的箭袖(马蹄袖)着装。清代官服,箭袖是满族骑射传统的象征。
除此之外,我们还可以看看女主们穿戴来进一步探求。林黛玉在《红楼楼》绝对的是第一主角。《红楼梦》第四十九回 有段对林黛玉在雪地着妆的描写:“黛玉换上掐金挖云红香羊皮小靴……史湘云穿着贾母,与她的一件貂鼠脑袋面子大毛黑灰鼠里子里外发烧大褂子。”“貂鼠”“灰鼠”皮毛是满族贵族冬季惯穿戴,是用东北猎获的兽皮制衣,区别于汉族丝绵。“里外发烧”:满语称“dulimba ilha”(内外毛),指皮毛朝外的满式大衣。要说《红楼梦》女主,王熙凤是绝对绕不开的话题。在对王熙凤穿戴描写:戴着金丝八宝攒珠髻,绾着朝阳五凤挂珠钗”虽然有点满汉融合式头饰。但“挽髻”“穿褂”等描写符合清代旗人装扮。
除了人物服饰外,还可以从人物的日常饮食习惯寻找答案,比如书中提到的奶制品。贾妃赏赐的“糖蒸酥酪”(满语称tarhū)、宝玉挨打后求的“小荷叶儿小莲蓬汤”中加的牛奶,均反映满洲游牧传统。还有文中的野味与祭祀:乌庄头进贡的“鲟鳇鱼、鹿獐狍”等关东特产及年节祭祀用烤鹿肉,呼应满族渔猎文化。
语言,是一个民族的灵魂,在《红楼梦》中,满语的痕迹随处可见。如:满语借词:如“克什”(kesi,恩赐)指祭祀供品。(第53回);“嬷嬷”(meme,乳母)、“阿哥”(age,少爷)等称谓渗透日常。特别在称谓制度里,贾府仆人称呼贾政为“老爷”(ejen,主人),不同于汉俗“大人”,体现包衣世家的主奴关系。(至于人与人之间的成为,后面会专题论述)
总之,从服饰、食用品、语言,《红楼梦》随处都可以满族元素。
二、隐性社会结构
家庭的伦理,及奴性的社会地位最能体现民族的差别。在宋代朱熹的的倡导下,汉民族优秀的女性是三从四德的典范,社会地位比较低下。而满族的女性家庭地位及权利要高得很。我们可以从整个清史了看到答案。这一结论在《红楼梦》里也显得极为突出。比如:贾母掌握家族话语权,王熙凤,协理宁国府。这都隐含满族女性相对较高的社会参与度(对比同时期汉族的闺阁限制)。除了女性话语权外,在婚姻上,相比汉语,满族要相对自由些。这也许是造成贾宝玉,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原因吧!这点在从贾琏的婚姻上就能体现出来。尤二姐身上婚前与贾琏同居被默许,折射满族早期婚恋自由度;但“宝黛爱情悲剧”又体现汉式宗法压制。《红楼梦》在社会结构上,还有一个和汉语不一样的人际关系,即,奴仆制度的特殊性。虽然在我们看来,奴才二字是个污词。但在清代家生奴才体系:晴雯、鸳鸯等“家生子儿”世代为奴,源于满洲八旗的包衣制度(booi,家仆)。这些所有的奴才,其实还是很认可这一身份。所以对他们的满式惩戒,撵出大观园等同“开除旗籍”,对奴才而言比肉体惩罚更残酷。
三、礼节
满族的礼节绝对有别与汉语。这个大家从电视电影里都能看得出来。虽然并没有写成向电视演的那样?可是还是能体现出来。那么《红楼梦》在这方面都有那些体现呢?从头到尾最常见的两种礼节——打千、挽手礼。
首先说打千。打千是满族请大安礼。男子凡是穿箭衣,必定要先弹箭袖,放下袖头。动作要求是先放左袖,再放右袖。再将左腿抢前一步,左膝前屈,右腿后弯,头和上身自然稍向前倾,左手手心向下自然放在左膝盖上,右手半握拳下垂,同时口称 “请阿玛安”、“请额娘安”或“请某某安”。这个形象,我们是不是似曾相识啊!除了打千在外,挽手礼又称执手礼,这也是满族见面比较常用的礼仪,以表示彼此之间的亲密熟悉。满族妇女相见,更是以拉手为亲,互致问候。如:贾宝玉与詹光、单聘仁的互动中,二人通过挽手、抱腰等动作表达亲近与恭敬,这种肢体接触在满族礼仪中属于非正式场合的寒暄方式,但未达到叩头等正式礼节的标准。
四、称谓,
满族的称谓,是有着自己民族的特点。大家最耳熟能详的是老佛爷、福晋、阿哥、格格(也是电视电影常提到的)。但在《红楼梦》里都提到了那些呢?
贾家上下都管贾母叫老祖宗。可是汉族老祖宗是男性,而且有特指。可怜这一称呼与汉语有别。同时像这样字眼不变,但意思发生改变的还有:奶奶、爷、太太、哥儿、妞妞等。
奶奶,在汉语是指爸爸的母亲或者亲近的长辈女性,比如:奶奶、姨奶、姑奶、舅奶等,而满族奶奶是泛承。比如:贾母的孙媳王熙凤、尤氏、李纨,则都被称之为“奶奶”。这里的“奶奶”不是汉族习俗中“祖母”的意思,而是对女性的尊称,尤其是年轻女性。《清宫遗闻》卷二,记满洲姑奶奶条写道:“按旗人男称爷,女称奶,乃极尊贵之名称。”接着说说“爷”一词,同理,满族称“爷”不是汉族习俗中“祖父”的意思,而是对男性的尊称。清代赵翼的《陔余丛考》解释“爷”:“爷本呼父之称。就像在南方,如苏州附近的吴语系中,把父亲呼为“阿爷”,把祖父呼为“阿爹”的。而汉语的父亲也成为爹爹,爸爸。字是一样的字,意思大相径庭。太太也是一种尊贵的统称。而不是汉语里的特指谁家的太太。在此不累述。至于妞妞、哥儿,则是对女孩男孩的专用称呼。
五、争议性文化隐喻:
满族图腾包含乌鸦、柳枝、野猪、鱼、狼、鹰、豹、蟒蛇、蛙等多种元素,鹿仅是其中之一。满族先民在渔猎生活中对鹿充满敬畏,鹿在满族文化中象征吉祥、健康,常与萨满祭祀、神话传说相关联。例如《满族萨满神话》中的《鹿神抓罗妈妈》故事,描述了鹿神保护部落的传说,并衍生出“跳鹿神”等祭祀仪式。第53回黑山村进贡“大鹿三十只”,鹿在满族萨满祭祀中是通灵媒介,但书中仅作年货描写,无宗教指向。
读过《红楼梦》的学者,应该都记得焦大。焦大骂“爬灰”暗指贾珍淫乱,学界有观点联想满族早期“收继婚”(兄终弟及),但此俗清初已禁,更可能属汉文化中“乱伦”批判。以上也许是!也许不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不多累述
总之,《红楼梦》中的满族文化痕迹,是清代旗人贵族生活的真实折射,体现为语言词汇、服饰饮食、奴仆制度等细节。但作者以汉文化为叙事主干,满族元素仅在特定场景隐现,二者交融构成独特的“清代美学宇宙”。若剥离时代背景强行提取“满族符号”,反而会消解作品超越民族性的普世价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