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嫂子

文/蔺莉

最早的记忆，是山口那片挂满果子的树林，和果林边嫂子家冒着烟的烟囱。她和我哥是娃娃亲，她哥跟我哥是同班同学(同学牵的红线)。那会儿她家种着大片的地，粮食堆得冒尖，比总缺粮的我家宽裕些。她在集贤针织厂打工，下班或放假就会找我，带我去她家玩，她用臊子肉做的糊锅馍，是我当时认为的全世界最好吃的东西。

有年冬天，母亲去外地给我姐带孩子，我留在家上学。冬日的风像刀子，我的手冻得肿成了馒头，连握笔都费劲。嫂子见了，连夜给我做了一双筒袖——粗针大线，针脚歪歪扭扭，布边还露着线头，实在算不上好看。我嫌丑不想要，她却硬给我套上，暖意在袖筒里慢慢散开，舒服得让人忘了寒冷。只两天，肿得老高的手竟慢慢变平了，恢复如初。那时我不懂，她一个半大姑娘，怎会缝筒袖，只记得有这“丑筒袖”的冬天，一点都不冷。

她嫁进门时，我已上初中，常觉得她土气又小气。衣服穿得不洋和，旧东西舍不得扔，家里的箱子也摆得杂乱。后来我出门了，也知道她疼我，可她送我的土豆多是生芽变绿的，递来的小米浮着细细的虫絮，连水果都要放得皮起了皱，才会塞给我，还总要补一句“赶紧吃，再放就坏了”。那时的我真的不懂，觉得她象打发要饭的。后来慢慢明白:一大家子九口人的生计压在她肩上，她的“小气”，是把好东西都留给了老人和小孩。

直到祖母走不动不再能下炕，我才感受到她藏在“抠”里的柔。裹了一辈子的小脚，是祖母最不愿示人的隐秘。嫂子却蹲在炕边，一圈圈解开那泛黄的裹布——变形的脚背拱成小山，折断的脚趾紧紧贴在脚心，坏死的硬皮结着黑褐色的痂，看得我胃里翻江倒海。她却像捧着稀世珍宝，先用温水泡软死皮，再用小剪刀细细修剪，动作轻得像怕碰疼了祖母。阳光透过窗棂落在她发间，竟分不清是碎光染白了她的头发，还是岁月早就藏在了那低头的温柔里。

后来我婚姻受挫，成了无家可归的人。“宁给女子十吊钱，不叫女子过个年”的老话像根刺，扎得我除夕夜里得躲在寺庙里打盹。寒风卷着鞭炮声从门缝钻进来时，我听见了嫂子的声音，她手里拎着布包，站在庙门口喊我，脸上写满歉意：“过了除夕就可以回了，我包的饺子，快跟我回走。”

后来，我再婚，借钱买了房，却被房贷逼得喘不过气。先生的工资刚够孩子学费和日常开销，我去保险公司上班，很快成了金牌讲师和主管。以主管身份在平安保险公司是可以贷款的。但还款的日子实在难熬。不知不觉竟添了好些白发。就在我快要被生活压垮时，哥找上了门，手里攥着他家的房产证：“用哥的公积金解决吧！”哥家本就不富裕，侄子还在读书，这笔钱是他们的底气。我总怕嫂子有意见，好几次想解释，却见她依旧像从前那样，没有丝毫不悦，从未提过钱的事。后来才知道，是她主动叫哥帮我：“自家妹子，难成这样，咱不帮谁帮？”那些年，哥按月帮我还房贷，我终于不用再为还款日彻夜难眠。

去年，我要去甘肃走亲戚，她听说那边冷，翻箱倒柜找出条新棉裤。藏青碎花的布面，轻便又暖和，吊牌还系在裤腰上——看得出是她的心爱之物，或许自己都不舍得穿。她把棉裤塞给我时，只说“那边风大，别冻着”，仿佛递过来的不是棉裤，是她攒了半辈子的疼惜。

如今我们都已年过花甲，哥退休后有固定收入，嫂子却总觉得我需要照顾，出去吃饭从不让我买单。兄长爱琴，常常抱着琴练得入迷；我爱画，闲时便铺开画纸；嫂嫂爱我们，也陪着我一起学——我教她习字练画，陪她唱诵，鼓励她站上台表演。嫂子常说：“孩子们都大了，有自己的日子，咱把自己照顾得美美的，不让他们牵挂，就是最大的帮衬。”我深以为然。

闲暇时，我们会开着车，回到她娘家山脚下的那块地。樱桃树挂着红果，猕猴桃缠满藤蔓，蓝莓躲在绿叶间，核桃树的影子铺得满地都是。我们坐在树荫下，哥弹起琴，我铺开画纸，嫂子轻声念着刚学会的诗，风裹着果子的甜香吹过来，把退休生活酿成了最温润的模样。

回望这一路，从山口果林边的麻花辫姑娘，到如今树荫下念诗的妇人，嫂子从没说过什么大道理，却用四十年的时光，把“亲人”二字，缝进了筒袖的针脚里，融进了柴米油盐的琐碎中，也藏在了如今岁月静好的烟火里。她就像一盏灯，不耀眼，却足够暖，照亮了我走过的每一段路，也暖透了往后的岁岁年年。

蔺莉，女，集贤人。周至县第十五届、十六届政协委员，周至县第二届党外知识分子联谊会执行副会长，周至县第一届新联会副会长，周至县美协副主席。西安市美术家协会理事，西安市女画家艺委会委员，陕西省书法家协会会员，陕西省美术家协会会员，陕西省花鸟研究会副秘书长。     

  2013年9月25日《社会保障》报有专版介绍，题目为“浴火重生金凤凰”。2018年2月，被授予为西安“最美家庭”荣誉称号。2020年9月，被西安市美术家协会评为先进个人。2023年，作品《中国人的饭碗》入展由西安市政协举办的书画展。2022年9月，作品《青山沐雨》入选由中央统战部组织的“艺心向党”自由职业艺术家喜迎党的二十大主题作品展，作品于2022年9月29日至2022年11月29日在上海市奉贤博物馆展出，并在中华数字艺术馆云展。2023年12月，《中国人的饭碗》为市政协书画院馆藏作品。2024年初作品《莲说》入选自由职业人士全国书画展。2024年9月作品《十二月忆长安》入选中共西安市统战部，庆祝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75周年暨人民政协成立75周年全市政协和统战系统书画展。2024年8月《虽微致远同光和尘》获省委统战部优秀奖2024年底受市委统战部表彰并获优秀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