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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丁戊奇荒
第十三章 赤地千里
清光绪元年(1875年)始,华北大地便似被天公遗忘。雨汛迟迟不至,河流日渐瘦削,土地龟裂出纵横的伤口。起初,人们尚存侥幸,盼着来年风调雨顺。然而,光绪二、三、四年(1876-1878年),灾难以绝望的连续性降临。
苍穹依旧碧蓝如洗,不见一丝云彩。太阳毒辣地炙烤着毫无遮蔽的大地。从直隶(河北)、山东、河南,西至山西、陕西,南及苏北、皖北,北达辽宁,一片广袤的区域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持续大旱。井泉枯竭,河流见底,禾苗尚未抽穗便已焦黄枯死,化为地上的一蓬干草。
“赤地千里”不再是书中的形容词,而是触目惊心的现实。田野荒芜,村落死寂,连树皮都被剥食殆尽。大地仿佛被抽干了所有生机,只剩下黄土、烈日和死亡的气息。
第十四章 人相食
粮食迅速耗尽。仓廪空虚,市集无粮。米价腾贵,远超平民所能及。人们开始吃尽一切可以称之为“食物”的东西:麸皮、豆渣、野菜、草根、树皮、观音土(一种白色黏土,食之腹胀难下,最终堵塞肠道)……
然而,最恐怖的篇章随之揭开。
在生存极限的压迫下,人间伦常彻底崩解。记载于各地县志、笔记与西方传教士报告中的“人相食”惨剧,不再是孤例。初始是偷食倒毙路边的“饿殍”,继而发展到易子而食——“弗忍食其子,则易而食之”;更有甚者,出现了诱杀孤弱、行旅以为食的恶魔行径。
村庄十室九空,不是逃亡,便是死亡。道路上倒毙的尸体无人掩埋,饿极的野狗甚至开始攻击活人。整个华北平原,化为了但丁笔下的地狱图景。官方估计的死亡人数超过一千万,实际数字可能更为骇人。这场灾难的残酷程度,震惊了世界。
第十五章 官赈与洋赈
面对如此旷古奇灾,清廷并非毫无作为。慈禧太后下令拨发国库银两、漕粮(通过运河运输的粮食)赈灾,减免灾区赋税,并严令地方官员全力救灾。朝廷大员如李鸿章、曾国荃等也积极筹措款项。
然而,晚清吏治腐败已深入骨髓。赈灾钱粮经过层层盘剥,到灾民手中已是杯水车薪。甚至出现了官员勾结绅商,囤积居奇,抬高粮价的恶性事件。官方的赈济体系,在巨大的灾难面前,显得低效、无力且充满腐败。
与此同时,一批新面孔出现在了灾区。西方的外交官、记者、特别是传教士(如英国浸信会的李提摩太Timothy Richard等),他们深入灾情最严重的地区,目睹了惨状,并将消息传递到世界。他们自发组织起救济团体,向海外募捐,在山东、山西等地开设粥厂,发放救济粮。
“洋赈”的介入,效率往往高于官赈,但也引发了复杂的情绪。一方面,它确实拯救了大量生命;另一方面,它亦深深刺痛了清廷的面皮,暴露了帝国的虚弱与无能,同时也为西方势力在华影响力的扩大提供了契机。
第十六章:流民图
灾难催生了庞大的流民潮。数以百万计的灾民扶老携幼,如同灰色的浪潮,向着他们认为可能有生机的地方涌动——东北、江南、京津。他们衣衫褴褛,骨瘦如柴,眼神空洞,沿途乞讨,每一步都踏着死亡边缘。
大城市城门紧闭,害怕流民涌入引发骚乱。官府设厂施粥,但往往秩序混乱,争夺中常有老弱者被践踏致死。一幅《流民图》所描绘的惨状,远不及现实百分之一。这些失去了土地和家园的人,即使侥幸活过荒年,也很难再回到故土,成为了社会边缘飘荡的幽魂,深刻地改变了华北地区的人口结构和社会生态。
第十七章:晋商悲歌
在这场大灾中,素以富庶和金融网络遍天下闻名的山西商人群体,也遭遇了灭顶之灾。山西是重灾区中的重灾区。许多晋商家族积累的财富在饥荒中消耗殆尽,用于购买高价粮或救助乡邻。更致命的是,灾难导致北方经济循环断裂,晋商赖以生存的票号、贸易业务急剧萎缩,无数商号倒闭。象征晋商辉煌的深宅大院,在荒年里迅速败落,与门外的饿殍相映,显得无比苍凉。丁戊奇荒,成为了晋商由盛转衰的一个重要拐点。
第十八章:天道宁论?
灾难过后,一片死寂。广袤的田野荒芜人烟,许多村庄从此消失在地图上。幸存者们回到故土,面对破碎的家园和失去的亲人,茫然无措。
这场灾难也引发了朝野上下深深的反思。士大夫们痛斥吏治腐败,呼吁改革。清流派更是将天灾与“天道”相联系,认为这是上天对朝政不修的警示。尽管有“洋务运动”的些许成果,但清王朝统治合法性的裂痕,已在这场大饥荒中进一步加深、扩大。
对于底层百姓而言,所谓的“天道”太过遥远。他们只记得那三年的烈日、无粮的恐慌、亲人的离散和死亡的滋味。这种集体记忆中的创伤与恐惧,如同地下潜伏的暗火,在未来的岁月里,随时可能因新的动荡而重新燃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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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 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