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华州悲歌
第七章 嘉靖三十五年冬
大明嘉靖三十四年,腊月十二(公历1556年1月23日)。
陕西渭河流域,八百里秦川,正值岁末寒冬。夜色如墨,朔风凛冽。华州、渭南、潼关等州县,百姓们早已蜷缩在依黄土高原而建的窑洞或简陋屋舍内,试图以睡眠抵御深冬的酷寒。明日便是腊月十三,年关将近,虽赋税沉重,日子艰难,但总归存着一点辞旧迎新的微末盼头。
在华州城外的一个村落里,老童生李守拙刚批改完村里蒙童的功课。他是个屡试不第的读书人,只能在乡间设馆授业,勉强糊口。油灯如豆,映着他清癯而忧虑的面容。窗外风声呜咽,他拢了拢单薄的棉袍,总觉得今夜心中莫名悸动,似有大不安。他想起白日在村口看到的流民,说是北边来的,家乡遭了灾,活不下去了南下来乞食。这世道,仿佛处处都透着不稳当。他叹了口气,吹熄了油灯,躺上冰冷的土炕。
第八章 八十三万碑无名
子时正刻,灾变骤临!
没有预兆,大地猛然发出如同洪荒巨兽般的咆哮!其声之巨,远胜雷霆,仿佛天地即将重新合拢。紧接着,便是前所未有的、狂暴到极致的晃动与撕裂!
李守拙在梦中被直接抛下土炕,他尚未清醒,便听得四周墙体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窑顶的黄土大块大块砸落!“地动了!快跑!”他声嘶力竭地喊,却发现自己根本站不稳,整个大地像沸腾的粥锅一样翻滚、颠簸!
他所依存的窑洞,那看似坚固的黄土崖壁,在自然界最恐怖的力量面前,脆弱得如同酥饼。顷刻之间,数以万计的窑洞成片成片地坍塌,将里面熟睡的人们彻底活埋!不仅是窑洞,城镇的砖木房屋同样纷纷垮塌,瓦砾如雨落下。
大地被撕开巨大的裂缝,深不见底,吞噬房屋、牲畜、甚至整条街道。地下水混合着泥沙喷涌而出,旋即又在严寒中冻结。山崩崖垮,阻塞河道。华山诸峰为之鸣响,黄河之水为之激荡。
短短一瞬间,昔日人烟稠密的渭河平原变成了人间炼狱。哭喊声、呼救声、房屋倒塌声、地底轰鸣声交织在一起,旋即又被更多的坍塌声和死寂所取代。
李守拙是幸运的,他所在的窑洞并未完全塌实,一方土炕和一张旧桌构成了狭小的生存空间。但他也被困其中,腿被压住,动弹不得。四周是无边的黑暗、刺骨的寒冷和令人窒息的土腥味。他能听到远处隐约传来的、逐渐微弱的哀嚎,以及近处……近处邻居家那几个稚童,原本睡前还在背诵《三字经》的声音,已彻底寂然。
第九章 钦天监的沉默
消息通过八百里加急,穿越尚在颤抖的大地,飞报入紫禁城。
嘉靖皇帝朱厚熜,这位常年深居西苑修道玄、祈求长生的帝王,在接到陕西巡抚的急奏时,正在斋醮炼丹。奏疏上“声如雷,山崩地裂,郡城湮没,压死官吏军民奏报有名者八十三万有奇”的字句,如一道惊雷,劈碎了他玄修的静室。
八十三万!这几乎相当于当时北方一些行省的全部人口!即便是见惯了大场面的朝臣,也在朝会上骇得面无人色,窃窃私语,皆言此乃“天变”。
嘉靖帝震恐之余,迅速做出了反应。他下诏罢朝会,身穿素服,至太庙祭告祖宗,并再次发出了“罪己诏”。诏书中,他深刻自责“朕以菲德,承嗣丕基,政教不修,上干天和,致此大变”,下令百官修省,并要求“竭禳祈之礼,毋徒事虚文”。
朝廷的救灾机制也开始运转。拨发内帑银、遣使赈恤、命周边省份调粮、免陕西税粮……一道道旨意从京城发出。
然而,这一切对于千里之外的灾区,显得如此迟缓而无力。严冬极大地阻碍了救援。道路被毁,信息不通,赈灾钱粮往往尚未抵达核心灾区,便在途中被层层盘剥消耗。那些侥幸从废墟中爬出的幸存者,无衣无食,暴露在冰天雪地之中,冻饿而死者,不计其数。瘟疫随之而来,再次席卷了这片饱受摧残的土地。
第十章:雪原上的“活下去” (扩写章节)
李守拙在废墟下被困了两天一夜,几乎冻饿而死。最终被同村仅存的几个幸存者发现并救出。他的腿保住了,但已不良于行。环顾四周,村落已不复存在,唯有一片被冰雪覆盖的、起伏不平的黄土堆。他的学生、邻居、亲友,十不存一。
幸存者们聚集在一起,像受伤的野兽般相互依偎。粮食被深埋,水源被污染。他们只能挖掘可能埋有粮窖的废墟,甚至……不得不做出一些超越人伦底线的事情以求生存。李守拙读过圣贤书,初始悲愤欲绝,痛斥这是“禽兽之行”。但当饥饿如火焰般灼烧五脏六腑,当看到身边的孩子奄奄一息时,那点可怜的道德枷锁,在最原始的生存欲望面前,碎得无声无息。
他沉默了。活下去,成了这片白色废墟上唯一、也是最残酷的信仰。
第十一章:余震与流民 (扩写章节)
冬去春来,积雪融化,暴露出的却是更多惨不忍睹的景象。大地并未平静,余震不时发生,提醒着人们灾难并未远去。
幸存者们开始逃离这片伤心绝地,形成了庞大的流民潮。李守拙拄着木棍,也跟着人群向南艰难跋涉。他们衣衫褴褛,骨瘦如柴,眼神麻木,如同行走的骷髅。
沿途州县紧闭城门,如临大敌。官府设粥棚施舍,但杯水车薪。流民为了一口吃的,卖儿鬻女,甚至聚众抢夺。秩序在崩溃,道德在沦丧。李守拙一路上目睹了无数人间惨剧,他胸中的悲悯早已被现实的残酷磨成了坚硬的绝望。
第十二章:无名冢与《华州志》 (扩写章节)
嘉靖三十五年秋,灾情稍定,朝廷开始统计损失,组织掩埋。那八十三万的数字,最终被镌刻在官府的文书和后世的历史中。但每一个数字背后,都是一个像李守拙的邻居、学生那样有名有姓、有血有肉的人。他们大多没有单独的墓碑,而是长眠于一个个巨大的“万人冢”中。
李守拙最终没有走远,他留在了一处灾民聚集地,凭着识文断字,帮着官府做些登记造册的琐事。晚上,他在油灯下,用颤抖的手,将自己所见所闻记录下来:地动山摇的那一刻、废墟下的绝望、雪原上的挣扎、流民路上的血泪……他没有用华丽的辞藻,只是平实地、近乎冷酷地书写。
他的手稿后来无人整理,散佚在历史的长河中。唯有地方志《华州志》中,用寥寥数语记载了这场灾难:“是日晡时,觉地旋运,因而头晕,天昏惨,及夜半,月益无光,地仄立,苑囿舟航之盛,沉陷突毁……受祸大数,天下古今无有若此者。”
李守拙晚年常独自坐在高处,望着那片被重新开垦但依然疤痕累累的土地,沉默不语。那场冬夜的大震荡,不仅摧毁了山河,更彻底震碎了他以及无数幸存者内心的某种东西。帝国的根基仿佛也在这场浩劫中暗暗松动,只是忙于玄修的皇帝和争权夺利的朝臣,尚未全然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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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终)
【作者简介】胡成智,甘肃会宁县人。中国作协会员,北京汉墨书画院高级院士。自二十世纪八十年代起投身文学创作,现任都市头条编辑及认证作家。曾在北京鲁迅文学院大专预科班学习,并于作家进修班深造。七律《咏寒门志士·三首》荣获第五届“汉墨风雅兰亭杯”全国诗词文化大赛榜眼奖。其军人题材诗词《郭养峰素怀》荣获全国第一届“战歌嘹亮-军魂永驻文学奖”一等奖;代表作《盲途疾行》荣获全国第十五届“墨海云帆杯”文学奖一等奖。中篇小说《金兰走西》在全国二十四家文艺单位联合举办的“春笋杯”文学评奖中获奖。
早期诗词作品多见于“歆竹苑文学网”,代表作包括《青山不碍白云飞》《故园赋》《影畔》《磁场》《江山咏怀十首》《尘寰感怀十四韵》《浮生不词》《群居赋》《觉醒之光》《诚实之罪》《盲途疾行》《文明孤途赋》等。近年来,先后出版《胡成智文集》【诗词篇】【小说篇】三部曲及《胡成智文集【地理篇】》三部曲。其长篇小说创作涵盖《山狐泪》《独魂记》《麦田里的沉默》《尘缘债海录》《闭聪录》《三界因果录》《般若红尘录》《佛心石》《松树沟的教书人》《向阳而生》《静水深流》《尘缘未央》《风水宝鉴》《逆行者》《黄土深处的回响》《经纬沧桑》《青蝉志异》《荒冢野史》《青峦血》《乡土之上》《素心笺》《逆流而上》《残霜刃》《山医》《翠峦烟雨录》《血秧》《地脉藏龙》《北辰星墟录》《九星龙脉诀》《三合缘》《无相剑诀》《青峰狐缘》《云台山寺传奇》《青娥听法录》《九渊重光录》《明光剑影录》《与自己的休战书》《看开的快乐》《青山锋芒》《无处安放的青春》《归园蜜语》《听雨居》《山中人》《山与海的对话》《乡村的饭香》《稻草》《轻描淡写》《香魂蝶魄录》《云岭茶香》《山岚深处的约定》《青山依旧锁情深》《青山遮不住》《云雾深处的誓言》《山茶谣》《青山几万重》《溪山烟雨录》《黄土魂》《锈钉记》《荒山泪》《残影碑》《沧海横流》《山鬼》《千秋山河鉴》《无锋之怒》《天命箴言录》《破相思》《碧落红尘》《无待神帝》《明月孤刀》《灵台照影录》《荒原之恋》《雾隐相思佩》《孤灯断剑录》《龙脉诡谭》《云梦相思骨》《山河龙隐录》《乾坤返气录》《痣命天机》《千峰辞》《幽冥山缘录》《明月孤鸿》《龙渊剑影》《荒岭残灯录》《天衍道行》《灵渊觉行》《悟光神域》《天命裁缝铺》《剑匣里的心跳》《玉碎京华》《九转星穹诀》《心相山海》《星陨幽冥录》《九霄龙吟传》《天咒秘玄录》《璇玑血》《玉阙恩仇录》《一句顶半生》系列二十六部,以及《济公逍遥遊》系列三十部。长篇小说总创作量达三百余部,作品总数一万余篇,目前大部分仍在整理陆续发表中。
自八十年代后期,又长期致力于周易八卦的预测应用,并深入钻研地理风水的理论与实践。近三十年来,撰有《山地风水辨疏》《平洋要旨》《六十透地龙分金秘旨》等六部地理专著,均收录于《胡成智文集【地理篇】》。该文集属内部资料,未完全公开,部分地理著述正逐步于网络平台发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