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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地龙怒·红铜劫
第一章 至正三年的钟声
元成宗大德七年,岁在癸卯,公历1303年。
九月的晋南大地,秋意已深,风中带着新粟的清香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燥热。平阳路(今山西临汾)一带,村落稠密,人烟阜盛,虽是汉地,却处处可见蒙元统治的痕迹:纵马驰过的探马赤军,征收包银薪饷的色目官吏,以及那些在田畴间默默耕耘、面色黧黑的汉人农户。
夕阳西下,红铜县赵家庄的土围子里,炊烟袅袅。老秀才赵承宗坐在自家院中的石碾上,就着最后的天光,翻阅一本边角卷曲的《论语》。他的儿子赵栓柱,一个沉默结实的汉子,刚扛着锄头从地里回来,正舀起一瓢凉水咕咚咕咚地喝着。儿媳王氏在灶间忙碌,小孙子狗蛋趴在院门口,看蚂蚁搬家。
“爹,听说州府里又加税了?”栓柱抹了把嘴,声音沉闷。
赵承宗叹了口气,合上书页:“‘苛政猛于虎也’。这大元朝的税赋,一年重似一年,地里的出产,倒有一多半填了官仓。”
“唉,这日子,何时才是个头……”栓柱蹲下身,眉头拧成了疙瘩。
远处,报恩寺的晚钟悠悠传来,浑厚而苍凉,仿佛要抚平世间的所有焦灼。钟声里,村庄渐渐安静下来,犬吠声零星,归鸟入林。一切都似与往常无数个黄昏并无二致。
然而,地底深处,积蓄了亿万年的力量正躁动不安。大地之脉已被撕裂,一场旷古罕见的灾厄,已悄然逼近至正三年的这个秋夜。
第二章 裂土吞城四十万
夜半子时,万籁俱寂。
突然,一阵低沉的、如同万千闷雷在地底滚过的轰鸣自远方而来,瞬间攫住了整个晋南大地!紧接着,大地如同筛糠般剧烈抖动起来,其势之猛,恍若天倾地覆!
赵承宗猛地从榻上惊坐起,尚未明白发生何事,便觉房梁椽柱发出令人牙酸的断裂声,灰尘瓦砾扑簌而下。“地动了!快跑!”他嘶声喊道,想去拉身边的孙子。
但已然太迟。
整个大地疯狂地颠簸、扭动、撕裂!赵家的土坯房如同孩童手中的积木,轰然一声垮塌下来,瞬间将一切生机掩埋于厚重的黄土之下。赵承宗只觉眼前一黑,便被无边的黑暗和重压吞噬,最后灌入耳中的,是整个世界崩溃的巨响和无数凄厉绝望的惨叫。
灾难远不止于赵家庄。
这一刻,平阳、太原两路,方圆数千里的广阔区域,皆成了狂暴地龙肆虐的屠场。府城巍峨的城墙如纸糊般坍塌,官衙、寺庙、民居尽成齑粉。大地裂开深不见底的巨缝,贪婪地吞噬着人畜、车辆、河流。山崖崩摧,巨石滚落,堵塞道路,砸毁村落。汾水改道,浊浪滔天,淹没低洼之处。
平阳府城,这座千年古城,顷刻间化为一片废墟。睡梦中的居民大多来不及反应,便已命丧黄泉。幸存者从瓦砾中爬出,灰头土脸,衣衫褴褛,目瞪口呆地望着眼前的末日景象:昔日繁华街市荡然无存,唯余断壁残垣;哀嚎声、呼救声、惊恐的哭叫声此起彼伏,与持续不断的余震轰鸣交织,奏响了一曲绝望的挽歌。
第三章 皇帝下诏罪己时
灾难的消息,通过幸存的驿卒和信使,以最快的速度,一路报往大都(北京)。
数日后,元成宗铁穆耳在紫宸殿接到了这封沾满血污的急报。看着奏疏上“山岳崩摇,郡邑倾圮,压死官民四十七万有余”的骇人字句,即便是见惯了征伐杀戮的蒙古皇帝,也不禁勃然变色,手持奏疏,良久无言。
殿内群臣屏息,空气凝重如铁。
四十七万!这已不是简单的灾荒,这是动摇国本的天谴!在汉儒大臣的进言下,深信“天人感应”的皇帝,不得不做出姿态。
很快,一道“罪己诏”颁行天下。
诏书中,皇帝沉痛表示“灾异之作,靡不繇人”,将地震归因于自己“治道未协,政令乖方”,以至“上干天和,招此大变”。他宣布罢免非急务的徭役,减免灾区税赋,并下令中书省“遣使赈恤,瘞葬遗骸”,要求地方官员竭力救灾。
然而,皇帝的诏书和遥远的承诺,对于深陷炼狱的灾区百姓而言,无异于杯水车薪。
在真正的废墟之上,挣扎才刚刚开始。
第四章 瓦砾下的呻吟 (扩写章节)
灾难发生后的头几天,真正的救援几乎不存在。幸存者们依靠本能和微弱的力量,在堆积如山的瓦砾间疯狂地挖掘,寻找可能的生还者。
赵栓柱被一根歪斜的房梁挡住了致命的冲击,只受了些擦伤。他从废墟中爬出,发疯似的用手刨挖着倒塌的家。十指磨破,鲜血淋漓,他终于听到了父亲微弱的呻吟声。他和几个幸存的邻里花了半天时间,才将奄奄一息的赵承宗从砖石下拖出。老秀才的一条腿断了,气息奄奄。而儿媳王氏和小孙子狗蛋,却再也寻不见踪影,唯有那方小小的院落,被黄土彻底抹平。
类似的场景在每一片废墟上上演。人们呼儿唤女,哭爹喊娘,声音从凄厉到嘶哑,最终化为绝望的呜咽。时值秋夜,寒露渐重,无家可归的人们蜷缩在残垣断壁下,饥寒交迫。伤口开始感染,瘟疫开始滋生。食物的匮乏使得幸存者之间也开始出现争夺,人性的善与恶在生存的边缘被无限放大。
第五章 官赈与民瘼 (扩写章节)
皇帝的赈灾旨意终于层层下达到地方。一些官员确实尽力了,开仓放粮,搭建窝棚,组织掩埋尸体以防大疫。但元朝的吏治早已腐败不堪。更多的官员则趁机中饱私囊,克扣赈粮,甚至将朝廷拨发的物资转手倒卖。
粥厂前排起了长长的队伍,那稀薄的粥水几乎能照见人影。领不到粥的灾民开始剥树皮、挖草根,甚至出现了“易子而食”的惨剧。赵栓柱为了给父亲换一点伤药和口粮,几乎变卖了所有能找到的、未被埋藏的家当,甚至包括赵承宗视若珍宝的几本书籍。
赵承宗躺在临时搭建的草棚里,腿伤溃烂,高烧不止。他浑浊的眼睛望着棚外灰暗的天空,时而喃喃诵读几句“仁者爱人”,时而又发出痛苦的呓语:“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他的儒家信念,在这场毫无道理的浩劫面前,碎得彻底。
第六章 无尽的坟茔 (扩写章节)
秋去冬来,大雪覆盖了晋南大地,也暂时掩埋了触目惊心的废墟和尸骸。
大规模的死亡使得集体掩埋成为唯一选择。随处可见巨大的坑穴,成千上万的尸体被草草填入其中,没有棺木,没有墓碑,甚至没有姓名。47万这个冰冷的数字背后,是一个个曾经鲜活的生命,是无数个像赵家一样破碎的家庭。
赵承宗最终没能熬过那个冬天。在一个寒冷的清晨,他静静停止了呼吸。栓柱用一张破草席裹了父亲,将他葬在村外一处巨大的合葬坟旁。坟头插着一块木牌,上面用炭歪歪扭扭地写着“父赵公之墓”,至于名讳,他已无力刻全,或许也觉得不再重要。
风雪中,栓柱跪在坟前,久久没有起身。他失去了父亲、妻子、儿子,失去了家园和田地。未来在哪里?希望在哪里?他茫然四顾,唯见白茫茫一片大地真干净,仿佛一切从未发生,又仿佛一切都已被彻底埋葬。
只有那地底深处,似乎仍隐隐传来沉闷的呜咽,预示着大地并未真正平静,而人间的苦难,也远未到终结之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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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