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 狗
文/刘 浪
金狗是我的高中同学。
他与我姑妈同住在大山沟里的一个村庄,山村很美,群山环抱,前面是阡陌梯田,再远望是连绵黛色的群山,村子旁边有茶叶、有毛竹、有小塘,村前有一条小溪,四季流淌清澈见底的河水,沿着小溪边是一条蜿蜒曲折的羊肠小道 ,这便是出入山村唯一的通道。金狗家在村东头的黑瓦土墙的三间二层瓦屋里,屋檐有一排用木柱撑住的过道,柱子上挂着一串串风干的红辣椒,过年贴的春联斑驳的残留在门板。因为他的父亲是镇里聘的农村电工,故家里摆设相对一般农家要好得多,在村里属于富裕家庭了。逢年过节,我常到姑妈家玩,认识了金狗,经常到他家玩,有时住在他家,我们总是呼朋唤友先到外面疯跑,然后才归房就寝,印象最深是月亮从村头山桠升起,清光四射,天空皎洁,四野无声,尤为幽绝,月色从窗棂漏入,洒在地上,无不悄然。
待考上镇里高中念书,我们竟然分在同一个班上,自然就亲近了许多。农家孩子考上镇里念高中,唯一想法就是考上大学,哪怕是考上师范学校,目是就是能做个公家人来改变自己的生活状况。我相对笨一些,对文科有兴趣,善长死记硬背,而金狗理科好一些,总有投机取巧之嫌,印象最深的就是我俩个子高坐后排,遇到自己喜欢的老师上课,总喜欢站着听课,抢答老师的提问。晚上自习休息,并排到操场跑步,仰望月明星稀的天空,互相鼓励,对未来充满美好的憧憬,颇有些“粪土当年万户侯,会当击水三千里”的少年意气风发的气概。三年同窗生涯, 我俩纯真的友谊与日俱增,在班主任给我们做“一颗红心,两种准备”考前动员后,很不幸,我俩都名落孙山了,又复读一年,又落榜了。这一年,他父亲给他谋到镇里水电站职位,而我没有关系,只有咬牙再读高五了。我们就此分手,也就是这一年,按老师的高考是穿皮鞋和穿草鞋的分水岭的说法,我幸运穿上了皮鞋。由于在外地念书,毕业后又忙于成家立业,联系很少,唯一的记忆是我上大学时,他从少得可怜的工资中给我邮过一次钱。
很多年后,我到家乡去看望姑妈,听姑妈说金狗在家病了,而且病得不轻。我赶紧来到我曾熟悉而现在已有些破败的金狗的家,跨入房门一眼看见躺在病床上的汉子,几乎认不出儿时的同伴,他一眼认出了我,挣扎着要爬起来,我有些辛酸扶着他,端详着病容枯槁的金狗,想当年生龙活虎的金狗,如今说话都要喘息半天,从他断断续续的述说中,知道他早年就外出打工,不幸染上肺心病,由于久病不愈,家贫如洗。这时一个衣着朴素模样端庄女人过来了,这是他的妻子,旁边齐刷刷还站着金狗的三个小女孩,这是我第一次见到他的家人。他妻子给我端来一碗茶水,望着这黑黝黝的碗边,不知什么心理作怪,居然不敢喝,在放下碗刹那,碰到金狗多少有些失望和抱歉的眼神,心中不由一震,敢紧端起碗抿了一口茶,金狗表情多少有些释然和安慰。我只能是安慰他,安心养病,他只是叹息,眼角垂下绝望的眼泪。我心中十分难过,想起少年求学的往昔,看现在两人的生存状况,唏嘘不已。李白写诗: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伦送我情。想象一下汪伦远在岸上踏歌送李白,纯朴真挚,莫逆之心跃然纸上,人间真情在啊。临走难分舍,洒泪而别。
拿着金狗的诊断书,回到单位找大夫看片子后,给金狗邮去治疗药品,希望他能尽快好起来。
又过了二年多,到姑妈家探亲,才知道金狗已去世一年了。他临死前一直感念我的帮助,我真的没帮到什么。可能是他在绝望中得到一个在大城市工作的中学同学的一点帮助,精神得到极大慰籍吧。我相信在他心里还留着一份对我的希翼。我忽然觉得我没有尽到一个朋友的职责,相隔距离太远而没有更多帮助他。但如今在我俩之间距离不再是可以度量的里程,而是一切距离中最遥远的一种距离——生与死的距离。金狗啊,我痛心你太英年早逝了,我再回故土,再也没有机会与你携手谈笑,至多只能抚摸你寂寞的灵帏,仰望挂在墙上你惨淡的遗容,或者扯几束野花到你坟前凭吊。
晚上回到县城,高中的同学为我设宴,看着喧闹的场面,想起金狗一人孤零零躺在黑暗的泥土中,心中十分难过。想起陶渊明 “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的诗句,此情此景,何其象也,不由感慨系之,人生无常,死则死矣,活着的要好好活着。我制止同学的欢笑,提议给金狗致哀、大家都沉默下来,一起垂首举杯,然后将酒洒在地上,算是寄托哀思。算是对一个贫病中死去的中学同学的怀念。
又过去了多少年,我收到一封信,信中夹着一份毕业证书复印件,这是金狗二女儿从省城职业技术学院毕业了,我帮她圆了读书的梦想,也算是我对金狗的深厚友谊的回报。现在金狗女儿在东莞一家企业做文秘。
时常收到她的问候,总是让我想起她爸爸——我的儿时伙伴金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