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冰大坂的雪(散文诗)
冰清/广东
每年六月一日,独库公路开通,我将不顾一切地前往冰大坂去看雪。冰大坂的雪,是岑参笔下“忽如一夜春风来”的骤至,漫山遍野裹着素纱,让天地忘了晨昏的边;是柳宗元诗里“千山鸟飞绝”的寂静,万籁俱寂间,唯有雪粒簌簌落进冰缝,敲打着亘古的幽远;是李白眼中“燕山雪花大如席”的磅礴,鹅毛般扑向崖壁,堆出千仞雪墙,仿佛要把苍穹压进冻土的深渊;是卢梅坡笔下“梅须逊雪三分白”的清绝,冰晶在阳光下折射出碎玉般的光,比任何笔墨都更懂留白的韵。这雪,携着汉唐的风、宋元的月,落在冰大坂的山间,落进每一道被时光磨亮的山岩,落得既像古人未写完的诗篇,又像大地刚铺开的素笺,只待长风来题下新的韵言。
冰大坂山脚下的雪,是大地冻僵的肋骨,一截截地戳向长天。最惹眼的是那些雪墙,有的如千年古堡的残垣,垛口处还悬着冰棱,仿佛倒挂着的寒焰;有的顺着山势斜铺下去,雪粒被风碾得瓷实,倒像是谁把银河劈成了两半,一头钉在崖边,一头垂进深深的山涧。雪墙脚下藏着未知的惊喜:一团雪被风旋成了蘑菇的模样,伞盖边缘泛着冰蓝;几块岩石探出头,顶戴的雪帽歪歪斜斜,倒有几分稚童的娇憨;偶尔有阳光泄下来,雪墙的棱角便镶上金边,那些凹凸不平的纹路里,仿佛藏着无数细碎的星子,稍一晃动,就簌簌往下落成碎片。
风过时,雪墙不说话,只把影子投在冻土上,忽长忽短,像谁在用光阴的墨,一遍遍描摹着山的轮廓入画笺。
山腰的雪,总爱与松柏攀谈。老松把枝桠伸得老远,雪便顺着纹路往上爬,给墨绿的松针系上银铃似的串,风过时叮当作响,像是岁月无尽地流远。
小松树的性子让观赏着喜欢,总爱抖落肩头的雪,雪顺着树干溜下,在树脚堆成滚滚的圆团,倒像是给树根穿了一双棉靴;有的赖在松针缝里不肯走,趁阳光不注意,偷偷化作水珠,顺着树皮的沟壑往下淌,像在写一封没寄完的信函。
雪与松就这么缠绕着,雪说要给山披件厚衫,松偏要漏出些青黑色的披肩,风来要做和事佬,劝了东边劝西边,末了却把雪吹得更欢,在松梢织出层薄薄的纱幔,让整座山都沉浸在清冽的之间,连时光都不愿意往前赶。
冰大坂的山尖,雪似贪欢的棉花团,慵懒趴在山的臂弯。与天上云朵握手言欢,云如轻软的绸缎,与雪紧紧相拥成一帘朦胧的纱幔,雪依偎着云呢喃,云抚摸雪的心田,那样的纯,那样的净,心都被融化进那无垠的雪原。
冰大坂的雪峰,是上天洒落的一笺素简。雪未尘染,白云似天女下凡,它们织就一幅澄澈长卷,缓缓铺进眼帘。这白,将尘世的纷扰轻轻拭淡;这净,像一湾清泉,清澈地流向天边。每缕雪光都似通透的眼,让心在素白间沉淀。在天地的素笺上,在云影雪色里,绽放纯净的雪莲。
坐在冰大坂的雪地上,凝视这纯净的雪:她的净,犹如初生婴儿未染尘埃的眼眸,不含半分杂质,只将最本真的澄澈映在天地间;她的纯,犹如千年未启的琉璃盏,盛着日月精华,不掺一丝俗世的浑浊;她的真,犹如山野间无人知晓的溪流,循着本心流淌,从不在意是否有人驻足赞叹。
她为高山峻岭裹上御寒的素衣,任狂风撕扯、暴雪叠加,始终默然守护;她为迷途生灵铺就指引的光路,任足迹踏过、暖阳消融,依旧毫无怨言;她为荒芜崖壁滋养倔强的生命,任雪莲扎根、雄鹰盘旋。
可谁能懂,这漫山素白下藏着怎样的温柔?又谁能知,这默默奉献里裹藏着怎样的心酸;又有谁怜惜她所忍受的风刀霜剑。唯有掠过雪峰的风,听过她在寂静深夜里,与星辰对话时的轻声呢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