队上的牛
文/吴红亮
队上的牛,是集体的家底,更是田地里最实在的劳力。那会儿全国都讲究保护耕牛,墙上刷着的“牛是农家宝,农民离不了”等标语,字里行间都是实打实的要农民过好日子。
新洲生产队的牛栏有三间,坐落在下石拱桥上边的洲上水洼与小江之间。一排成7字形屋除牛栏外还有鸭屋.杂物间.放秆屋.章古老倌收鸭毛屋。底下是流沙石灰的斗墙,往上砌着土砖坯,屋顶盖着稻秆。牛栏朝北开了窗,门朝南。开始牛有三头,一水牛,两黄牛。二牛牯,还一黄牝牛。门是木栏杆做的,正对着水洼,水洼边有着几棵老柳树,风一吹,枝条就悠悠地晃。
天冷了,窗户便糊得严实,栏里铺一层稻秆,软乎乎的像层棉垫子。队里收完稻子,秆要先分一些,农户按劳力挑回家一部分,剩下的留着公用。有则笑话,有人笑某个会计不会做账。说他做账糊里糊涂,便打趣着道:“你这账啊,打草鞋猪牛睡吃盖屋烧,一套伙子出行。”这笑话也从侧面反映了哪年代什么都有用,什么都金贵。
牛栏里的秆要常添,新的稻秆添进去,供牛慢悠悠咀嚼着,也让它们卧着时身下干爽。这样能少生病,尤其开春时怕得那难治的软脚病。
交了春,窗要敞开透气。出栏的时候,栏里的秆和牛粪早已沤得熟透,用耙子一翻拉,便有热气腾腾地冒出来。
牛被牛鼻子绳拴在柳树下,我们这些孩子就围着打转。见牛身上爬着豆粒大的蜱虫,圆滚滚的,便捉来用石头砸得粉碎;也会揪一把柳枝,攥着枝条荡秋千。看大人们挥着四齿耙,把沤好的粪肥装进粪箕,挑着过石桥往田里去,我们便就在一旁逗牛。摸它温热的肚皮,拽着尾巴跟它“拔河”,扯把青草递到嘴边看它慢悠悠咀嚼。有时手松得慢一些,被牛舌头撩着,象毛刷子刷过一样,痒痒的,有点象粗砂子磨过一样。
春耕伊始,就得正经给牛煮食了,米和糠拌在里面,要让它们长些膘,犁田时才有力气。闲时便牵出去,让它们在江边坡上啃青草,自在悠然一会儿。
后来牝牛有喜,生产队大人高兴,我们小孩更时喜欢得不得了。扯些嫩草让它嚼,围着栏门口议论它的肚子大了多少。牛犊生下后,更是有空便去看它吃奶,有的看得哈喇子都流了出来,也想去吮吸一口尝尝。
记得牛犊出生是白天,大人们不肯让小孩靠近。只远远地见李连苟帮着把牛犊拽了出来,然后手还在里面掏了掏。
牛也有不舒服的时候,这时还是去新市街上请李连苟。我们都叫他牛药郎中,他瞧完牛,便往坳上采些俺扁不知名的草药,用大锅熬得咕嘟响。然后把牛拴在柳树上,掰开它的嘴,用竹筒装着药汁,一筒筒往里灌。牛有时调皮,或许是嫌药苦,梗着脖子不肯咽。队里就有人搭把手,按住牛鼻孔逼它张嘴,再用力托抬着牛头往里送。有时筒里.不是药汁,而是稀粥样的流液,或是牛病重,不能吞咽。李连苟便会把手伸入牛口,把牛舌头捋顺,再把液状物硬塞进咽喉里。
李连苟原不是正宗的牛医,是个练过拳脚的把势,识得些草木药性。在旧社会时,江湖卖艺的来新市街讨生活耍把戏什么的,都要去他和另一位皮把势那里打几下拱手,俗称“拜码头”。
他不单会医牛,还会解牛。若是牛没留住,便由他来处置。牛肉多半拿去换钱,零碎的肉就一锅煮了,或卖或分给社员。那会儿的规矩严,牛活着绝不能杀,谁犯了忌讳,被人告发了是要担责任的,严重时还会判刑。可总觉得那时候的死牛肉,竟比现在的鲜牛肉更有味些,香得多,好下饭。也许是哪时很难吃到牛肉的缘故吧。哪时菜是送饭个,不象现在饭是送菜个。
偷牛贼只听过没见过,许是新市街上人太多,不敢来,还是哪时思想工作做得好,做贼的人少。倒记得在新市上街头的学校上学时,开过一场大会。有个少年来做报告,说他总是课余时间去放牛。一次,放牛时忽然遇上暴雨。他想到牛是集体的财产,不能有闪失。便把自己的斗笠遮在牛头上,蓑衣披在牛背上,自己淋着雨回来。后来牛好好的,他却发了高烧。这事儿传开,他成了公社爱集体的典型,在各学校巡回演讲。老师听少年讲完,便号召我们要学他。打那以后,我们轮着去扯猪草喂牛,再不敢爬到牛背上胡闹了。
新洲队待牛尽心。让它们吃饱歇足。还挑了脾气好、有耐心的壮实妇女掌犁。她们只吆喝,从不用牛条子抽,见牛喘粗气了,就停下来让它歇歇,也不戴牛咀笼,让它趁歇脚时啃几口青草。
如今田里都是机械轰鸣,牛耕田的景象早成了旧影。可我总记着小时候的事:双抢时,手挽吊桶仔跟在耕牛后面,撒肥料、打秆(扔稻秆),顺手把犁翻出来的鳝鱼、泥鳅揣进衣兜里;牛歇脚时,我躺在田埂上的八月王豆株下,用草帽盖着脸假寐,风从豆叶间钻过,凉丝丝的;有时扯根禾蔸,作个“叫吹”在口中嘟嘟地吹着,日子慢得像牛嚼草。都觉得是哪么惬意快乐!那些时光,就像柳荫里的光斑,明明灭灭,却总在记忆里亮着。
作者简介:
吴红亮,下岗工人,从事过多项职业,下岗后当过农民,经过商,打过工。八二年开始写作,八五年创办过《新竹》文学社,为社长。现加入了县作协,一生喜爱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