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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王圣才,笔名“游者~圣才”,简称“游圣”,琅琊王氏,大连长兴岛生人。作家、中华诗词学会会员,高级评茶师、民主人士、政协委员,大连高新诗社编辑部成员,半朵中文网专栏作家,作品发表于各大文学网络平台,多有获奖。
《记忆中的那片海》
我家往南三里外有片海,村里人都叫她小南海。长兴岛里的振岛之宝就是大孤山,在大孤山正南面几里远有两眼孪生兄妹井叫“双棒井”,双棒井上边的屯子叫上井子屯,下边的屯子叫下井子屯,外村人把上下井这两个屯子统称为南井屯。下井屯正对着的小南海最深处“井口”,再往西就是广福屯、南甸子和亮子屯,原来小南海西边的海里面有一个小孤岛,岛上住着2一3户人家,早先时候,这里的孩子们趁退潮时才能出来上学。下井屯紧挨着小南海,是长兴岛距大陆最近的地方,大有直线距离只有三百米左右,小南海涨潮时水很深。
在岛里的历史上,人们进出岛只能乘坐私人摇橹的小木船,一次是2角钱。六三年时,二舅妈考上了师范学校,成为屯子里的女高材生,就是他父亲花二角钱坐船出的岛,后来二舅妈毕业后回岛里当了老师,教岛里的孩子读书识字,培养出很多优秀的人才。冬天海面冻冰了,人们就从冻冰的海面上来往。奶奶说那时的岛里很富饶:“棒打狍子,瓢舀鱼,野鸡飞进灶锅里。”民风特别的淳朴,从岛外进岛里的卖杂货的货郎到了中午饭点时分可以任意走进一户人家,上炕一坐便一起吃饭。一般岛里人家都会把家里最好的藏货拿出来,侍弄出四个菜待客。岛里人待客从不用外来人付饭钱,好像是一种不成文的岛里规矩。货郎的买卖倒也是公平,童叟无欺,即使买了东西当时不给钱,等货郎下次来再给也可以,岛里人从来就没差过事。但岛里人出外时渴了,向岛外的人家讨碗水喝,岛外的人却说:“想喝水啊,井里边有。”这让出外的岛里人小心脏很受伤。
1958年三堂乡人民公社动用了大量的人力物力,用石头叠土修了一条大坝,从孙屯海底通到岛外狮石那边,从而将岛里和岛外连成一体,成为了交通要道。再后来修了长兴岛娘娘宫大桥,从此岛里岛外更是进出畅通无碍了。
童年时总觉得她浩瀚无垠,长大后才知道,原来只是渤海湾岔出的一脉水流,最窄处尚不及半里。潮涨时,灰白的水面能漫到村头;潮退后,黝黑的滩涂便裸露出来,像一头温顺的巨兽。
那时最盼退大潮。全村人挎着柳条筐涌向海滩,捡海螺、挖蚬子、掏蛸子。运气好的能在水洼里逮到白眼鲮。但海也是危险的,西海口一旦涌动,便是涨潮的信号。潮水来得又猛又快,常有人来不及撤退就被卷走。老人们说,水火无情,水在火前说明了水比火更无情更厉害。奶奶却说那是龙王爷缺人手,把阳间人借去干活了。只是被借走的人,再没见回来。
母亲是赶海的好手。生产队时期,有个退伍军人老马负责看海,他家就住我家房后斜对门。他整天总是醉醺醺的,可能是经历了战争的残酷,侥幸活了下来,时常想念已经牺牲了的战友的缘故吧。而屯子里的妇女们就趁他午睡时偷偷溜下海。于是六岁的我便成了“哨兵”。中午时,我就在房后玩,其实是在望风。只要一见老马午睡醒了,便飞奔报信。赶海妇女家中的男人们闻讯立码快速赶到海边,接过女人挖的蚬子,抄着小路溜回家。那时觉得自个儿像抗日小英雄,如今回想,不过是饥饿催生的童趣。
母亲有次险些丧命。那日她挖蚬入神,忘了涨潮,等发觉时水已没胸。她个子矮小,动弹不得。幸好西海头的四妈离我母亲不太远,推着浮筐赶过来,两人借着葫芦筐的浮力漂回岸边。后来母亲说,当时想起我们四个孩子,拼死也要活下来。是啊,若是没了母亲,在那个吃饭都吃不饱的年代,我们兄妹真不知能否存活下来。
冬天海面结冰时,我们小伙伴们一群一群在海面上玩,遛冰车、打滑呲溜、甚至到海中央的银砣子石岛上去玩。这银砣子是一块长三十多米,宽不到二十米了,高不达六七米的白色石头岛,除了巨石,没有任何植被。但不论涨多大的潮,她从来就没有被海水没过顶,永远倔立于海中央。奶奶说这海石岛上有海神,但我和小伙伴们始终未寻到。听母亲说她老姨有一次因赶海涨潮来不急上岸,便躲到了海石岛上,七天后才被家人寻到,饿得快不行了,但筐里的蚬子竟然满满未动,真是可怜天下慈母心,宁可饿死自己,也要把好吃的留给孩子。当她被接到家里后没几天就离世了。母亲说想她几岁时就被抽大烟的父亲卖给人家做童养媳,从小到大,受尽了婆婆和丈夫虐待暴打,她像牛马一样无怨无悔的劳作,吃着牛马不如的伙食,生养了六个儿女,身心受尽折磨,时而精神失常,受尽了人间苦难。从生到死没享过人间一天的福。其实想想,对她而言,死也许是一种解脱。苦命的女人哪,愿海神能把你送到永远安息的地方,愿那里永远不再有人间的苦难!母亲每当讲到这时候就止不住的流泪。

每当开春化冰时总有人冒险踏冰。屯子里有对陈家父子不听老人劝,偏要从冰上过,结果坠入冰窟。捞尸时没人敢抬,农村人说横死的人是“少亡”犯忌讳,抬尸要向死者家讨一块红布放在腰间才可以。记得奶奶曾对我讲起旧社会的事:说解放前打土豪,有一伙棒子队来岛里。三九天把地主家全家十几口包括刚满周岁的孩子全赶到井口的海面上,在冰面上凿开一排冰洞,然后把人往冰窟窿眼里推,并用绳子拽着脑袋,淹死后把脑袋拽出来裸露在冰面外,三九天一会儿就冻成冰冰坨了。为了激发民众对地主的刻骨仇恨,动员了一众民众到场围观,很多善良的人于心不忍,央求棒子队的头目把孩子给放了吧。但铁石心肠的棒子队说不能放过地主的黑狗崽子,可怜那几个孩子也都和大人一起被活活给淹死了,露出来的小脑袋也冻成人首冰球。第二天,棒子队的成员们,对着露出冰面的冰脑袋抡起镢头,一个个人首冰球便滑在冰面上滑出很远。奶奶说,这些横死的亡魂是无法超生的,全变成了水鬼,会把路过井口的那些做过恶的人拉进海里,以换得他们超生。我问奶奶:“那很多人都在井口游泳、赶海、使船,咋没被抓到海里呢?”奶奶说:“行善积德的人总有善神护佑,所以不会被抓去做水鬼。”我想那对父子,那个孩子才十几岁,应该没做什么坏事吧?!但转念一想,也可能是他父亲做恶事连累了他。没想到不久真的应验了——县里查账发现贪污,而那对父子中的父亲正是生产队的会计。人说这是报应,但我却常想,那个曾经和我玩耍过的少年是何其无辜。
生产队解体后,海开放了。再没人看守,也再无需望风。渔船从舢板换成机帆,网眼越织越密。没几年,小南海的鱼虾就枯竭了。后来海被承包,建起养虾池、海参圈。我们这些野孩子,再不能纵马踏浪,烤鱼拾贝了。
97年我大学毕业,带着妹妹们进城创业。三年后稍有成就,将全家接到城里。故乡的海渐渐变了模样——长兴岛建成工业区,造船厂和化工厂林立。海水从灰白变成黑绿,海风裹着油污味。如今每当回乡祭祖,时而去海边站站。母亲快八十岁了,仍能准确说出潮汐的时间:“海瘦了,和人老了一样。”
昨夜梦见小南海:西海头的四妈推着浮筐,筐里坐着幼时的我;母亲在浅滩挖蚬,贝壳相碰如环佩叮当;咸风过处,海藻开出细小的白花。醒来怅然——原来记忆比现实更真实,所有逝去的,都在梦里涨潮。
听说现在要建生态保护区了。海或许能重生,但那些随海逝去的:老马的酒气、少年的叹息、母亲们藏在海边树林里的蚬子筐,都成了永恒的回响,在岁月深处轻轻叩着时代的贝壳。
也许这么多年了,小南海的风水是变了,但我相信海边长大的海娃子的心永远不会变。无论他们长多大,走多远,变多老,都会永远记得梦里的那片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