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阴雨时间卖柿子
文/巩钊
我的家乡秦岭北麓浅山一带,到处生长着柿子树。每年到了这个时间,柿子成熟了,平原上的人拖家带口拉着架子车,拿着夹杆,以一毛钱八个柿子的价格买回来,经过温热水两天的浸泡脱涩后,再拉到西安一毛钱两个三个,从中间赚取差价。
柿子有两种脱涩法:一种是放在特制的窑里或者是储存红芋的深窖里慢慢加热,熟了的是软柿子;一种是在大缸里加入四十度的温水,在农村人说的两个时对时(48小时)后,熟了的是硬柿子。一般人不喜欢加工软柿子,一嫌火候难以掌握,二嫌难以运输拉的少,经过一百多里路的颠波,到了西安成了柿子酱。而用热水暖熟的硬柿子,便于运输,除了装满一车厢外,上面还要垒上几个长口袋,往往一架子车要拉两千多个柿子。
我父亲是卖柿子方面的专家,他除了会卖以外还会暖柿子,为了暖柿子下狠心给家里买了两个大瓷缸,也经常被别人请去帮忙定水温。跟着他卖了几年的柿子,从来都没有发现柿子涩一点或者水温过高而颜色发乌的情况。特别是他有一手绝活,就是在快要封缸时给水里加点食用碱,捞出来的柿子色泽纯洁没有黑斑点,而花柄一直保持着绿色,黄绿相间,无论在那个市场,都是人们的抢手货。
从十五岁开始跟着父亲卖柿子,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内要跑西安四五次。如果他在山里找到了更便宜的货源,便要跑上七八次甚至不下十次。父亲是越卖越上瘾,越跑越能跑。我是迫于父亲的王法和压力,每次都是闷闷不乐怨气冲天。
卖柿子的时间都是这个季节,那个时候连阴雨很多,一下就是十天半个月,能遇到的晴天很少。如果遇到了小雨还无所谓,若是漂沷大雨我就满腔怒。那个时候没有雨衣雨披,头上戴着一个烂草帽,身上披张烂塑料纸或者旧麻袋,脚上穿着几个窟窿的胶鞋,只能防止玻璃渣子不扎脚,刚一出门就灌满3水,等上了柏油公路,发出“咵嗒咵嗒”的声音,在一里路外都能听到。
生气的时候,我会从家里出发时拉上架子车,低着头一直拉到大王镇。路上不和父亲说一句话,同行的邻居知道我在使气,都想开个玩笑逗我一下,可是胸中的怨气还积压着,抱怨父亲为啥爱卖柿子,卖就卖又为啥选择了这个阴雨天。记忆犹新的是八四年国庆节在北京举行的阅兵式,那天早上起来雨继续下着,便赶快去了队上唯一有九英吋黑白电视机的邻居家里,阅兵式还没有开始就被父亲叫了回去。
卖柿子都是下午两三点钟出发,在户县不停留。八九点在大王做以短暂的休息,吃着绑在架子车辕上的干馍,在拐弯处的西秦饭店喝一碗不要钱的面汤。过马王,穿突门,在三点左右到了王寺,什字东南角上是王寺供销社,转角型的房檐下水泥台阶上就是卖柿子人的歇脚之地。或蹲或坐就是不能打磕睡,因为小偷就在不远处盯着你呢!有人的架子车都被拉走了,还有人的架子车轱辘被偷走,看着这不能移动的一车柿子,叫天天不应,哭都没有个地方。

看着天色快亮,揉搓一下眼睛,拉上架子车,再走二十里,就到了西郊钢厂。我父亲爱去土门市场的,因为土门市场人多销货快,赶十点市场上人少了的时候,就要卖掉三分之二的柿子。看着剩下不多的柿子,父亲会从布兜兜里抓出一把硬币,一分一分的数上一毛九分钱,让我去给他买包宝成烟。
烟点着了,父亲长以一口,就会清点兜兜里的钱。一分、二分、五分的硬币各自归类,一毛二毛的纸币以一块钱为单位,装进贴身的兜里。这个时间就是我最高兴的时候,土门大桥头一个摆小人书的摊点是我每次都要去的地方,看一本收费一分钱,五分钱可以看到半下午的。
六点以后工人下班了,市场上又是一阵小高峰,剩下的柿子稍微便宜一点很快就卖完了。在钢厂西边的铁路上等齐了同伴,一人坐在架子车上一人拉着,各自算计着卖到的钱,正常情况下,都能挣到二十多块钱。钱到手,心情愉悦,干板乱弹就唱起来了,秦二哥的《下河东》赵匡胤巡营一板是他的拿手好戏。唱累了又是三婶念经,虽然说她的嗓音不好,可是能逗人哈哈大笑。过了突门,已经是十二点左右了,刚才因为赚了钱的高兴劲儿已经过去,加上走了两夜的路,都是昏昏沉沉,睁着眼睛碰到前面的车尾巴上是长事。随着短暂的笑声过去,又是长时间的寂静,只能听到前进的脚步声和有人一阵急促的呼噜。这时候必须要紧跟车队,稍一迟缓就有掉队的可能。有弟兄俩个轮流在车上睡觉,和前行的人拉开了距离,在换人的时候,不看方向,也没有人提醒,赶天明时又把空架子车拉到了西安。
在那个年代,如果有劳力,能连续卖上几次柿子,可以挣到二三百块钱。有人用卖了柿子的钱,准备冬天给儿子结婚,有的给家里添置了自行车缝纫机。我父亲就买了一个加重架子车下脚,到现在还当做文物保存着。
跟着父亲往返西安卖了几十次的柿子,可是从来都没有吃过一碗一毛三分钱的素面。大王镇西秦饭店的面汤到是喝的不少,每次路过,都是取出自带的硬锅盔或者干馒头掰在面汤里,吃过喝过之后,像柳青笔下的梁生宝一样,打个饱嗝,活动一下腿脚,又拉着架子车走上回家的路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