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欧窃光 中国之镜
(说理散文)
黄汉忠
【推荐词】《为欧窃光 中国之镜》一文,以伏尔泰与《风俗论》为钥,打开了文明互鉴的历史之门。它拨开“欧洲中心论”的迷雾,还原伏尔泰借中国制度、道德照亮欧洲蒙昧的史实,展现启蒙巨匠以东方为镜、为欧盗光的智慧。文章既以扎实史料印证文明交流的价值,又批判当下欧洲对历史的遗忘,语言兼具文采与锋芒。读此文,不仅能重温启蒙运动的理性之光,更能深思文明何以在互鉴中生长——这面跨越三百年的“中国之镜”,至今仍照见人类追求理性与包容的永恒方向。
当今煌煌之世,奢言世界文明皆得益于西方者众,举欧洲中心论旌旗冲锋陷阵之卒也不少。然回望历史,当其欧洲十八世纪之时,宛如一间幽闭的忏悔室,唯闻铁链与祈祷之声相杂。其时教权与王权交错为牢,将人心困于愚昧之笼。正是在这晦暗时分,有一位瘦削老者立于历史的门槛上,一手承接旧时代的余烬,一手却欲点燃理性的火炬——此人非他,正是伏尔泰先生。此伏公机智过人,舌灿莲花,笔锋似剑,竟以一笑一嘲剥去了欧洲神圣外衣下的荒唐。
这位启蒙巨匠一生笔耕不辍,留下浩如烟海的著作:悲剧二十六部、哲理小说十五部、史学著作八部、诗歌无数,更有书信万余封,与整个欧洲的思想精英织就一张智慧之网。他的《哲学通信》如惊雷破晓,《老实人》似利刃剖世,而《路易十四时代》则开辟史学新境。法兰西学院与英国皇家学会双双向他敞开大门,这位同时照耀英法两大文明的天才,以其非凡的创造力成为启蒙运动当之无愧的领袖与旗手。
伏尔泰尝阅《耶稣会士书简集》,又得与华人史籍相晤,恍若发现新星。他将中国与欧洲细细比对,见出惊世之别:中华科举取士,贤能者居其位;欧洲世袭罔替,庸碌者据高位。中国法律不以神意为依归,而本于人情事理;欧陆法则教会阴影笼罩,理性无处伸张。最令伏公惊叹者,乃儒者治国,道德代宗教,宽容胜偏执,此正是他梦寐以求的"哲人王"治国典范。于是他欣然命笔:"彼邦之民,不知宗教迫害为何物,但知以理性和谐共处。"
《风俗论》者,非寻常史书也。伏氏操其生花妙笔,借中国之镜照见欧洲之病:"若欧洲诸王能学得中国皇帝半分明智,我等庶民或许可少受几次火刑之灾。"此话虽似玩笑,实则藏着锐利批判。他将中国的文官制度推为楷模,主张以功绩代世袭;将中国的法律体系奉为典范,呼吁以理性代神意;更将儒家的道德观奉为圭臬,倡导以伦理代教条。这些在书信中常自署名“孔门弟子”者的真知灼见,后来皆成为启蒙运动的思想基石。
当世有喋喋之争,关于欧史真伪之辩,各家执词相争,犹如市集喧哗。或曰某史为伪,或辩某典为真,争论不休,几成学林一景。然若请伏尔泰观此争论,老先生必捻须莞尔,指案头《风俗论》道:"诸君何须躁急?清者自清,浊者自浊,真理不辩自明。"彼以中国为镜,非为贬损欧陆,实欲彰明理性之光。其史观开阔如海,不囿于一方一土,但以人类文明进步为念。
伏尔泰对中国之倾慕,非盲目崇拜,实为策略之用。他犹如一个聪明的园丁,知道欲使枯树发芽,必借他山之枝。于是他将中国理想化为一柄利剑,用以刺穿欧洲蒙昧的帷幕。他在《风俗论》中精心构建的中华形象,实则是对欧陆病症的一剂良药。此公深知:欲使同胞觉醒,莫若示之以榜样;欲破千年迷信,莫若引之以他乡明镜。
且看伏尔泰在其《风俗论》中如何谈论中国与欧洲:
他在《风俗论》中明言:"500年前,当高卢、日耳曼、英吉利以及整个北欧沉溺于野蛮习俗时,中国人正在完善他们已有三千年的历史记录艺术。"又曰:"当我们还在阿登森林里踟躇时,中国已经存在。"他认为中国实为最古老文明之不朽丰碑。因而在《风俗论》中赞曰:"这个民族从最早的年代起就使用毛笔和印刷术,当欧洲大部分地区尚处于蒙昧状态时,他们已在培育各门科学","当欧洲各国君主连年征战时,中国的文人政府正通过科举制度选拔哲学家治理国家。"伏尔泰还在《风俗论》坦言:"在欧洲,我们为解释一条教规而自相残杀时,中国人却在其古老的律法中恪守'万物并育而不相害'的准则。"
伏尔泰以东方明镜照见西方之弊,三百年后仍铮铮作金石声。
这位"菲尔奈教长"以中国为镜,为欧洲盗光,不仅以笔为戈,更以生活为战场。他与普鲁士腓特烈二世周旋,同法国王室交锋,为冤者卡拉辩护,始终秉持信念:理性终将战胜偏见,宽容必能替代迫害。他受中国启发,积极参与引领的启蒙运动,实则是将欧洲从自我毁灭的悬崖边拉回。若无伏尔泰等辈,欧陆或仍在神权与专制的泥沼中挣扎。
然观今日之欧洲,俨然已忘昔日启蒙之恩人。那些西装革履的官僚,那些高谈阔论的学者,筑起了"欧洲中心论"的巴别塔,自以为文明乃欧罗巴独家之发明,全然忘却先贤曾如何谦卑地向东方求教。他们将伏尔泰的中国之镜砸得粉碎,转而铸造自我崇拜的偶像。此种行径,较之中世纪之蒙昧,不过换了衣装,其愚昧之实未尝稍减。
伏尔泰若地下有知,见此情景,亦恐复将捻须微笑,继而以那特有的讥诮口吻道:"诸君既然忘却老夫教诲,不妨再读《风俗论》,或能重温理性为何物。"这位为黑暗欧洲盗光者,从东方窃来火种点亮了西方,而今人却自以为太阳本就从西边升起,岂不谬哉?
《风俗论》至今犹在,不仅为史书,更是一种态度,一种方法,一种提醒:文明从无独享之专利,智慧永在交流中生长。伏尔泰的俏皮与深刻,其对中国的理解与品悟,皆成为一面永恒之镜,照见人类追求理性的永恒旅程。历史真伪之辩,终将如泥沙沉淀,而清明之理自会浮现,正如中国谚语所言:"清者自清,浊者自浊。"
欧洲人若能放下身段,重拾伏公遗著,或可在那中国之镜中,再见自己一度拥有的谦逊与智慧。须知文明如烛火,非自闭可明,实需互鉴而生辉。伏尔泰或许正以“老熊猫”之魂(他常被友人戏称为"老熊猫"),“孔门弟子”之智,在历史深处微笑注视,期待欧洲重拾那份开放与谦逊,莫负了他当日苦心孤诣追求光明与进步的启蒙之功。
(首发于百家号《诗文论刊》2025年9月13日)
